霍桐一把将盖在腿上的毯子扬开，捧着手炉并不说话。
这几天她都是这样，当大喊大闹不奏效之后，她就开始闷头发脾气，拒绝外来的一切好意。
王蓉也不在意，捡起毯子，蹲下来重新帮她盖好，苦口婆心地规劝道：“我告诉你啊，这个病人啊，就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这环境好了呢，心情自然就好，心情一好呢，病自然也就好的快一些，而且啊，多呼吸新鲜空气，比较有利于你的伤口恢复。”
盖好毯子，王蓉拍拍她的手，另倒了一杯茶，送到她手上。
霍桐端着茶并不喝，良久，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管我？”
王蓉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认真地削了起来：“小姐，我呢，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了风知，就是我们夫妻两个人的恩人，既然是恩人，我又怎么会不管你呢？”
你还别说，到底是天子脚下，这大冬天的，居然能买到这么新鲜的苹果。
苹果削好，王蓉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霍桐握着手里的茶杯，直捏到指节泛白。
谁稀罕当她恩人！
不过，既然她要报恩，自己何不愉快接受？
她要的，不就是王蓉和风知对自己心怀愧疚吗？
思及此，霍桐故意做心如死灰状道：“如果是为了这个，你大可不必，我当时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让你们报答我。”
王蓉咔吃咔吃嚼着脆生生的苹果，点点头道：“我知道啊，那你就当我是乐意好了，我就乐意找虐，就乐意照顾你，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可以，快点振作起来，这样，我就再也不会烦你了。”
“振作？”霍桐一声冷笑，反手将茶杯扔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泼她一裙角：“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眼睛，不可能再好了。”
王蓉叼住苹果，淡定地回身捡起杯子，用水冲干净，重新倒上一杯晾在旁边：“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植物人都可以苏醒，谁说你的眼睛就一定好不了。再说，就算真的好不了又怎样？这世上，身体有缺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还不都是坚强的活着吗？他们行，你就不行了？”
霍桐闻言，皱眉问：“植物人……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植物？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病吗？
王蓉被她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什么是植物人，她又不是学医的。
“这个嘛，要解释起来很复杂。”王蓉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直接总结主旨道：“总之，这世上比你惨的人一抓一大把，也没见他们天天要死要活的。”
没想到再一次激怒了霍桐：“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
霍桐一下子激动起来，把手炉摔到了地上
哐啷——
王蓉看着那一地的炭灰，重新站定，陡然严肃道：“我是不是你，可我也有孩子，我很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如果有一天，我的儿子像你这样，人生碰到了些挫折就每天嚷嚷着要死，我一定会很痛心也很失望。”
她从小就教小实要坚强，包括上次家里来信，小实在信中说他学功夫多么苦多么累，王蓉也安慰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许他轻易放弃。
王蓉是不知道霍校尉以前怎样教导霍桐的，但是，霍桐的承受能力实在太差了。
说句不太好听的，她只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好歹保住了性命，而且四肢尚且健全，多少人生来就无法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无法像健康人一样生活，可他们不还是顽强的，努力的在和命运做抗争吗？
她现在连抗争都不愿意抗争就缴械投降了，她不为自己考虑，好歹也要为自己的亲人，为自己身边的人考虑考虑吧？
说到父母，霍桐的脸上总算出现一丝动容。
她承认，她是个不孝的女儿，从小到大都在让家里人为她操心。
如果她爹知道她为了抢走风知不惜装瞎，应该会对她很失望吧。
王蓉还以为霍桐的动容是因为终于觉得自己这样寻死太没出息了，便缓下语气，耐心道：“所以啊，人不能事事为了自己考虑，还要为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身边的人着想，如果今天你是一个人，你要死还是要活，旁人都无权干涉，可你别忘了，你父母尚在，尤其你的父亲，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又承受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的确，说到付出，她爹是为她付出的那个人，而作为子女，她却从来不曾为她的父亲做过什么事。
“好了，外头冷，坐一会儿就可以了，我扶你回去吧，等一下我让雪儿把药送过来，你喝了好好睡一觉，下午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王蓉小心扶起霍桐，搀着她往屋里走。
霍桐一听她要出门，便觉的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几天王蓉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一直没机会跟欧阳休见上一面，正好，趁这个机会，可以让那俩丫头给欧阳休带个话，让他来一趟，后面的事情，他们总还是要再仔细商量商量才好。
“不用了，我没胃口，你要去多久？”霍桐难得的听话，王蓉还有些吃惊。
“估摸着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吧？你放心，我不会去很久的，保证一定尽快回来。”王蓉还以为这些天的照顾让霍桐对她产生了一丝丝的依赖之情呢。
殊不知，霍桐只是想打探一下她到底要离开多久，免得一个不巧再叫她撞见欧阳休，发现自己装瞎的事。
“我知道了。”霍桐嘴上淡淡应了一句，心里已经默默盘算开了。
碰巧这时雪儿送来了药，王蓉看着她喝完，又等她睡下，同霜儿雪儿交代了两句，便简单收拾了收拾出门去了。
她前脚刚一走，后脚霍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下眼上的纱布，对着外间小声喊道：“霜儿，你在吗？”
正好霜儿奉王蓉的吩咐在外头看着，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到霍桐双目清明地看着自己，也并无惊讶之色，只上前躬身道：“霍姑娘有什么吩咐？”
“帮我给你们大公子带句话，就说我要见他，现在。”
……
王蓉离开霍府后，第一站，先来到了兵部大牢。
因为前两天刚刚出过事，此时这里正在戒严，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可王蓉毕竟有着欧阳家三小姐的身份，而且她那些银子可不是白花，牢里的几个牢头都已经认识她了，知道她来，不仅没有让门口人阻拦，甚至还亲自到门口去迎接她，领着她去见了风知。
出事之后，贺力言已经将风知换到了另外一间相对来说更加安全的监房内。
再没有得到那封密信之前，韦家也不放心让风知就这么死掉，所以最近，他们将风知的正式审讯时间从年后又推到了元宵节之后，为的就是在正式开庭审讯之前，销毁那封密信。
“三小姐，那我先出去了，您二位聊着。”牢头打开牢门请王蓉进去，临走前还“特意”答了声招呼。
王蓉明白他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辛苦你们了，拿去买点茶喝吧。”
那牢头看见银子，眼睛都差点没变成灯泡，还假模假式地搓搓手道：“哎呦，这怎么使得。”刚说完，马上就把银子揣到了自己怀里：“那就谢三小姐赏了。”
收完银子，这才老老实实带着其他人离开。
风知新换的这件牢房比上一个好的就是，它里面好歹还有一个床，虽然只是木板搭起来的，比较简陋，不过铺点草再铺个破毯子上去，面前也能睡人。
风知本来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看起来不像在睡觉，更像是在面对墙壁发呆，听到铁链哗啦啦打开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看到是王蓉立刻噌一下坐了起来。
“你怎么样？”王蓉本来第一时间想问问风知有没有受伤，或者那天之后，有没有再出其他的事，这也是她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在担心的。
可是风知一上来就抱住她，半天都没有撒手。
经过那日那么惊险的一个情况，风知自己也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怕死了，但当失望真的来临时，他发现，他还是怕的。
王蓉听到风知的呼吸低沉而急促，抱住她的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便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回抱住了他，等他稍微平静些之后，才放开他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
风知情绪总算平复下来，淡淡摇了摇头：“我没事。”说到这里，他急切地抓住王蓉问道：“霍桐呢？她怎么样？”
王蓉今天来为的就是这事。
她知道风知肯定放心不下霍桐，毕竟霍桐是为救他受的伤，所以干脆过来把情况跟他说一下，好歹让他安心一些。
“你放心，霍桐的性命保住了，但是她的眼睛……”王蓉有些不太忍心继续说下去。
风知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一边祈祷自己的猜想是错的，一边追问道：“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的眼睛受伤太严重，怕是恢复不了了。”如果换做是现代，也许换个眼角膜，或者通过一些医学手段可以让她重见光明，但这毕竟是古代，医疗技术没有那么发达，能做的始终有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