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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辽阳原先是关东地区的小城,自从努尔哈赤攻取辽阳,定都于此,改称东京后,这座城市便得到迅速扩张,成了街道纵横、马路宽阔、户籍猛增、市场繁荣、颇具规模的都市,不亚于关内一些人口繁密的都市。这天,通往阿巴泰家的马市大街上,先是响起一阵花炮声,顿时,路旁挤满了观望的市民。接着,婚服上套着黄马褂的李永芳,拖着一根乌亮粗长的假辫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花轿迎面而来——花轿不是人抬的,而是装在一辆马车上。队伍中抬着一口猪和一个酒坛。一个嗓门极亮、类似婚礼司仪的角色,唱着高亢、近于叫喊的喜歌。几个男仆不停地沿街撒着铜钱,引得观望的路人乱成一团,疯一般地抢着。这是满族婚礼的风俗,李永芳虽是汉人,但他完全按照满族的婚俗前来迎娶新娘。颂歌声在迎亲队伍的上空飘荡……

十一月的初八好日子啊!

新郎的脸上喜洋洋,

抱回个新娘美如花,

晚上洞房里圆了房,

很快就能生个大胖娃哎!

阿巴泰和他几个福晋正坐在大院大厅前的台阶上,皇太极、博尔济吉特和赫梅蓝几个哥哥也坐在阿巴泰的两旁。李永芳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抬着肥猪和酒坛的随从。这时,司仪又高唱起来:

姑爷骑马来迎亲,

带来一口大肥猪,

还有满满一坛酒,

献给有福的老丈人。

随从们刚把肥猪和酒放下,李永芳就扑跪下来,叩首道:“小婿李永芳叩见岳父岳母大人,祝岳父岳母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永芳也实在老相,阿巴泰在他的面前显得格外年轻,从年纪上说,他们是应该调换一下位置。阿巴泰见到这样的女婿,不可能高兴。李永芳又挪动了方向,朝着皇太极叩首道:“奴才李永芳叩谢四贝勒和博尔济吉特福晋,二位长辈如此看得起奴才,奴才将铭记在心,永生不忘。”

阿巴泰没叫他起来,而是严肃地道:“李永芳,你知不知道,我宠孩子在爱新觉罗的家里是出了名的?”

“小婿知道。”

“我的大闺女嫁给了蒙古亲王的儿子,可这小子是个流氓,竟敢欺侮我大闺女,后来我就叫他两个大舅子教训了那个混帐女婿,把他打得鼻青眼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虽说阿巴泰为此在蒙古王公的面前挨过努尔哈赤的耳光,但他还是以兄弟中唯独他能挨父汗的耳光引以为豪。此时,阿巴泰的二福晋见他说得过火了,赶忙暗中踩踩他脚,示意他别说了。而阿巴泰朝福晋瞪了一眼,不予理睬地继续道:“你要知道,几个闺女中,我最疼爱的就是赫梅蓝,她可是我的掌上明珠,要是你敢欺侮她,那我就会亲自来打断你的腿!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二格格没嫁过来是我的小主子,嫁过来还是我的小主子,在家里,她是绝对的老大,小的过去是奴才,现在是奴才,将来还是奴才,奴才怎敢欺侮小主子?”

阿巴泰见李永芳说得十分诚恳,便道:“起来吧!”

李永芳起身后,阿巴泰和皇太极等站了起来,走进宴会厅——按规矩,丈人要在女儿离开前,宴请女婿。

午间的酒席一直吃喝到傍晚,皇太极与博尔济吉特起身离席来到赫梅蓝的屋内,此时,赫梅蓝在一个铜盆前刚洗完脸,她一见皇太极赶忙起身:“八叔。”

皇太极停在她面前,语重心长地道:“按满人的规矩,应该是哥哥抱你上花轿,没有哥哥才由叔叔抱,今天我要亲自抱你上花轿,希望你能领会八叔的这番心意。”

“赫梅蓝决不会辜负八叔的期望。”

博尔济吉特给赫梅蓝盖上红头盖后,皇太极将赫梅蓝抱起,一个侍女端着那盆水,跟着皇太极和博尔济吉特走了出去。

那辆装有花轿的马车停在门口,花炮声和乐声中,皇太极抱着盖着红头盖、身着嫁衣的新娘——赫梅蓝从门里走了出来。明月、两个哥哥陪着李永芳也跟着出来。最后出来的是赫梅蓝的养母二福晋,她的侍女端着赫梅蓝洗脸的那盆水。皇太极把赫梅蓝抱进花轿,明月也钻了进去,二福晋便接过侍女递来的那盆水,将水泼了出去,大哭起来。她没生过孩子,一直视赫梅蓝为己出,而赫梅蓝也一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司仪也随着叫道:“送新娘!”

李永芳没有上马,马车也没有启动。按照习俗,丈母娘泼出水后,还必须听到新娘的哭声才能离去。花轿内,明月对赫梅蓝道:“二格格,你快哭呀!你妈把水都泼了,在哭呢!”

赫梅蓝却道:“我的眼泪昨天都哭完了,哭不出了,你就帮帮忙,代我哭吧。”

明月一时愣住地朝她看着。赫梅蓝催促着:“快帮我哭啊!”

明月只得大声假哭起来……

听到新娘哭声的司仪,又大声地叫道:“送新娘——”

李永芳这才上马,策马前行。装着花轿的马车也跟着启动朝前行驶。

博尔济吉特望着远去的赫梅蓝,长叹一声。

这是洞房花烛之夜,幽幽的烛光中,盖着红头盖的赫梅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门被推开,手中拿着一支箭的李永芳,轻轻地走了进来。看得出他喝了不少酒,但是没醉,显得非常兴奋。他停在赫梅蓝面前后,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把箭伸向赫梅蓝打算挑开盖头,没想到赫梅蓝却自己揭开头盖,直视着他。

李永芳一怔,惊呆地朝她看了好一会,才道:“迎亲前我就听说小主子是大汗家、东京城里最漂亮的女孩。现在见了小主子,觉得您比想象中还要漂亮,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我怀疑现在可是在梦中。”

李永芳说的也是实话,他虽然活了四十多年,见过、也搞过不少女人,但是这位令人惊艳的小女人,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赫梅蓝对这番奉承话只是礼貌地回以一笑:“您坐。”

“咱们一起在床沿上坐不更好吗?那儿软和。”李永芳在得知赫梅蓝将许配他后,就给了那上过床的老妈子二十两纹银,断了那段情缘,时至今日,一月有余都没碰过女人。他是个性欲极旺的男人,能够克制到现在,为的就是今天。他也不知从哪儿听说,满洲的大脚女人野性十足,在这方面远胜汉家的小脚女子。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让这位大汗的孙女体会到汉家男人的雄风。他极为自信,自认为这位格格再野,也挡不住他的雄风。现在,他已按耐不住,准备一展蓄积已久的雄风了。

“不,我喜欢坐硬木椅。”赫梅蓝话音不高,但是十分坚决。

这时,李永芳忽然想起手中还拿着那支箭,在一旁的桌上放下后,笑道:“你看,我被小主子的漂亮镇住了,还拿着这玩意。刚才我进门时,明月给了我一支箭,说满人的风俗是,新郎进新房时,得用箭挑开新娘的盖头,看来此举是多余的。”

赫梅蓝收住出于礼貌的笑容,变得严肃:“没错,这是满人的风俗,但你不是我的新郎,用不着来劳驾你,我自个儿就摘了。”

李永芳完全处在兴奋中,他错以为这番话是这小女人上床前的撒娇卖俏,一种男女交欢前的游戏,现在觉得这出奇漂亮的小女人远比想象的有趣,于是嬉笑着问:“刚才您不是与我拜过天地,嫁给我了吗?”

赫梅蓝站了起来,在远离李永芳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才道:“没错,我是与你拜过天地,但我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聪明,听我八叔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李永芳奇怪地朝赫梅蓝看着,现在他感觉到赫梅蓝这样说、这种举动,不像是上床前的前戏,于是不解地问:“你出来的时候没喝多吧?”

赫梅蓝微微一笑:“满蒙的姑娘都会喝酒,有的喝起来比男人还凶、还野,但我是个例外,只会喝茶,不会喝酒。”

李永芳愣看着带点傲气、笑得可爱的赫梅蓝,而赫梅蓝见李永芳还愣站在那儿,又道:“都护使,请坐呀!”

李永芳借着酒气,伸手来扯赫梅蓝——赫梅蓝一下把他挡开,起身后,又走到远离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李永芳没坐,而是转身朝她走去:“小主子,我可是奉了大汗诏书才当您的额驸,要是我不执行,不尽一个男人的责任,那可是违抗天命,有话咱们可以在床上说嘛!”

赫梅蓝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严肃地道:“你去我家时,我阿玛可是对你说了,你敢欺侮我,他会打断你的腿。你要清楚,在我的父辈中,唯独我阿玛敢于顶撞我爷爷。”

李永芳直视——现在他看着的不是横在胸前的那把匕首,而是丰满高耸的乳房,这个部位刺激了他的情欲。他慢慢地脱下衣服,露出身子。虽说他相貌丑陋,但因早年习武,身材却还不错,结实的身子没有赘肉。

李永芳朝赫梅蓝走了过来。赫梅蓝坚定地把匕首直对着他。李永芳只是笑笑,朝她看着。他的笑,比不笑还要难看。

突然,李永芳来了一招空手夺刀,轻巧地把刀夺下,拦腰将赫梅蓝抱起,撂在床上后又扑了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赫梅蓝没了匕首,还有嘴,她狠狠地在他臂肩咬了一口,李永芳痛叫一声,松开赫梅蓝,赫梅蓝趁机爬起,下床后,拾起地上的匕首,看着捂着伤口的李永芳,异常冷静地道:“李永芳,我得明白地告诉你,我决不会和我不喜欢的男人去做那种苟且之事,不然,我会觉得比上刑还要难受,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赫梅蓝那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把李永芳镇住了,他垂头丧气地呆坐在床沿上,头上那根假辫子也因刚才那番折腾给弄歪了。一阵沉默后,赫梅蓝诚恳地,求着似的:“李永芳,我向您道歉,我从小被我阿玛惯坏了,既任性,又古怪,坏毛病可多了,但你也知道,江山好移,本性难改,我这辈子是改不了了,请您理解我、原谅我好吗?”

李永芳冷冷地:“那你当初就别答应嫁给我。”

赫梅蓝却道:“你不能和我上床,难道就不能做我朋友,当我的老师吗?你也清楚,我爷爷要我嫁给你,主要是抬高您的身份,现在咱们明为夫妻、实为朋友,我觉得更好。”

李永芳恨恨地:“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老婆,不是朋友,我也没有资格当你的老师。”

李永芳并不怕那把匕首,而是怕赫梅蓝出事,因为她毕竟是大汗的孙女,要是出了事,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赫梅蓝看出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着,今晚我也睡不着。若您愿意,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谈谈。这儿是夫妻睡觉的地方,不是朋友谈心的地方,要是您不反对,我在书房里等你,那儿的书香气能够使人清心寡欲。”

说着,赫梅蓝起身,送他一个亲切的微笑,走出门外,去了隔壁书房。

亮着烛光的书房内,有一张紫檀木制作的千屉柜,还有一张红木坐床,上面搁着叠放的被子和枕头。靠着被子打着盹儿的明月被推门声惊动,抬眼一看,是赫梅蓝走了进来,便站了起来:“二格格,您真的不上他的床?”

赫梅蓝叹了口气:“看到他那张脸,想到被他压在下面折腾,我会恶心得受不了。”

“你肯定睡不着,今晚我陪你。”

“用不着,我约了个人来和我聊天。”

明月奇怪地:“谁?”

赫梅蓝笑道:“李永芳。”

明月吃惊地朝她瞧着:“他会来吗?”

赫梅蓝自信地:“凭着他的聪明,他多半会来,你把这被子和枕头拿走,省得他见到床上用品,就联想到那种苟且之事,等我困了,会去你屋里睡。”

明月没动。

“你去呀!”在赫梅蓝的催促下,明月只得抱起被子和枕头离去。

赫梅蓝靠坐在床上,借着灯光看书,显然,她是拿起书就能忘记一切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赫梅蓝放下书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请进。”

门被推开,李永芳走了进来,无可奈何地朝赫梅蓝看着,没有说话。

“伤口还疼吗?”赫梅蓝关切地问。

“疼,还是那样揪心地疼。”

赫梅蓝站了起来,真诚行了一个万福:“对不起,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你用不着对我道歉,都是我不好,没把你当朋友,而是当老婆。”

这话听不出是客气还是泄愤。赫梅蓝只是笑笑,又道:“请坐,我给你沏茶,我带来了一些碧螺春,听说您的祖籍是江南,碧螺春就是苏州产的茶。”

说着,赫梅蓝给李永芳沏了杯茶,放在李永芳的一旁,自己也在他的对面坐下,朝他看着,浅浅一笑:“您还生我的气吗?”

“你是我老婆,我可以对你生气,你若不是,就是我的主子,一个奴才岂敢对主子生气?”李永芳苦着脸道。

“我不当你老婆,也不想当你的主子,只想当你的朋友,如果您愿意,我还想当您的学生和助手。”

“刚才我已经对小主子说了,现在我需的不是朋友、学生和助手,而是老婆。”

赫梅蓝又微笑着道:“据我所知,你老婆生病时,你也没有闲着,背着老婆,和一个年轻的老妈子上了炕。这事您可以继续,我决不会管,怎么,我够朋友吧?。”

李永芳震惊地愣了一会:“你是打哪儿听来的?”他是搞谍报的,他没想到,这个小女人能够知道他这深居简出、少言寡语的谍报头目的绝密隐私,这让他的内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赫梅蓝看出这话让对方吃惊,发现对方的敏感,便柔声笑语地解释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别想得太多。”

李永芳回过神来,看着越发可爱的赫梅蓝:“你说,面对你这样的金苹果,那些烂苹果我还吃得下吗?”

“金苹果吃不着,银苹果还是有希望的。”

李永芳想了想:“我不明白小主子的意思。”

“明月就是个银苹果。”

李永芳不语地朝她看着。

赫梅蓝微微一笑,低声解释道:“本来我爹要把她配给我家的大管家,但他看上去比你还要糟糕,所以不愿意,跟我来了。不过,你要是想吃上这个银苹果,也得费点工夫,决不能像今天这样心急火燎。我想,要是把您的聪明拿出一些,忙完公务,利用闲暇多些花言巧语,有可能吃上这银苹果。”

李永芳挖苦地:“看来,你把位置搞错了,应该是我当你的学生,你当我的老师。”

“你谦虚了,你是个奇才,我八叔在我来这儿前,特为送了我们一幅他的手书。”赫梅蓝说着走到千屉柜前,拉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幅卷轴,展开在李永芳的面前。上面写着:“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必成大功。”

赫梅蓝见李永芳看后不语,便道:“这是《孙子兵法》中的一段话。这话的意思是说,从前殷商的兴起,在于重用了在夏朝为臣的伊尹,他熟悉并了解夏朝的情况;周朝的兴起,是周武王重用了了解商朝的吕牙。所以,明智的国君,贤能的将帅,能用智慧高超的人充当间谍,就一定能建树大功。”

这一解释让李永芳感到十分意外,很难想象一位十七岁少女不仅知道《孙子兵法》,而且能作出这样精准的解释,那双平时很少放大的小眼睛,也放大了,惊异地朝她看着:“完全正确。”

这一评价也让赫梅蓝感到高兴,她接着又道:“八叔的意思很清楚,我爷爷就是明智的国君、贤能的将帅,而你呢就是上智的人才。”

李永芳苦笑道:“我算什么上智的人才啊?你八叔每做一件事,都是有用意的,据我所知,满人的婚俗,抱新娘上轿,应该是哥哥,没有哥哥才由叔叔来抱,他把你抱上轿,就是明白地告诉我,你是他派来的督军。”

“你多心了,你看,我八叔还送了我这个千屉柜,这说明他只想让我当个替你保管密件的文书。”赫梅蓝说时,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千层柜。

李永芳也朝千屉柜看了一眼,又对赫梅蓝道:“不,文书只是你的兼职,让督军掌管机密,更说明你八叔对你的倚重。”

“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赫梅蓝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上去也十分可爱。

“我必须这样想,才有办法。”李永芳冷笑地道。

赫梅蓝无话可说地朝李永芳看了一会,笑道:“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我们就做好朋友吧!我一定想办法,尽可能让您这位好朋友能吃到银苹果。”

李永芳被她逗笑了。

天亮了,武长春昨晚没有多喝,在喝酒上他一直十分节制,很早就起身朝机要房走去,在过道处,身后响起了比他起得更早的周小旺的唤声:“姑爷……”

武长春停住脚步,转身回看,周小旺赶了上来,发现四周没人,才神秘而低声道:“姑爷,那个刚进门的新主子是个怪人。”

武长春很感兴趣,轻声地问:“怪在何处?”

“昨天晚上,她好像没与老爷圆房。”

“你可不能瞎说!”武长春先是意外,继而不信地道。这种事属于绝对隐私,这周小旺怎么可能知道。

“我可不敢瞎说,我是听小海棠说的,昨晚她在洞房隔壁的屋里当值,以备随时听从传唤,老爷进洞房后,好像在洞房里折腾了一番,新主子就是不愿意,到书房里去了,后来老爷也去了,在书房里和新主子聊了一夜,天亮前,又回到自己屋里睡觉了,到现在还没起床呢!新主子也去她带来的明月那儿睡了。”

武长春听后,疑惑不解地想了想,才提醒道:“这事你去对小海棠说,千万不能外传,你更不能乱说,你该知道府里有几个爱嚼舌头、爱传闲话的人,要是传到老爷那儿,那可是让老爷大丢面子,麻烦可就大了,明白吗?”

周小旺离去后,武长春没动,而是朝过道外的院子看着,心中暗想,这个小女人可是有个性,不简单……好奇让他很想早点见到这小丈母娘,因为她是盖着红盖头进来的,没露真容。武长春觉得这天上午的时间过得特慢,直到晌午用过午饭,他才接到小海棠通知,要他带着老婆去客厅等候,新主子要与大家见面。

武长春带着老婆李秀琴来到客厅时,李永芳的两个儿子李明浩、李长浩以及长媳,孙女儿小英子都到了,客厅的中堂下摆着两把太师椅,众人分站在两旁。武长春相貌堂堂,身材挺拔,气宇轩昂,在众人中如同鹤立鸡群,但他老婆李秀琴却是个既丑又俗的肥婆,两人极不相配。

不多会儿,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众人朝门口看去——李永芳和赫梅蓝进来了。此时武长春的眼睛一亮,他那放光的眼睛表明,款款而进的赫梅蓝,那种高贵气质与令人惊艳的美丽让他感到意外。就在这一瞬间,赫梅蓝也注意到武长春,朝他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在左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李永芳也跟着在右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尾随而进的明月手里托着一个银盘,里面装的是红纸包着的见面礼金。

参拜仪式开始了,长子李明浩率先带着老婆和女儿走到赫梅蓝的面前,跪了下来,叩首道:“儿子李明浩给母亲请安。”

赫梅蓝从明月手中接过红包,递给李长浩。

“谢谢。”

赫梅蓝又把一个金鱼坠子给他的女儿小英子戴上。小英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她天真地看着赫梅蓝:“小奶奶,您真漂亮,真年轻,像个小姐姐。”

小英子的话把众人逗笑了,李明浩马上喝道:“不许胡说。”

赫梅蓝也笑着摸了摸小英子的头:“你也很漂亮,起来吧!”

李明浩一家起身后退回到一旁。李长浩走到赫梅蓝面前,跪下叩首道:“儿子李长浩给母亲请安。”

赫梅蓝从明月的手里接过礼金,递给李长浩,李长浩也道了声:“谢谢。”

李长浩起身后,武长春才低下眼睛,与李秀琴来到赫梅蓝的面前跪下,叩首道:“小婿武长春与内子李秀琴给母亲请安。”

赫梅蓝看着眼睛也没抬的武长春,接过礼金递了给他,他接下时依然没有抬眼,只是履行公事般地:“谢谢。”

“请起吧!”武长春听到赫梅蓝的这声话后,方才起身退到原处站住,故意不去看赫梅蓝,但他心中却在暗想,真没想到,满人中居然还有此等不俗的尤物?周小旺说得对,这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赫梅蓝显然注意到武长春这种故意的态度,她也装着不去注意。

最后,李永芳发话了:“二格格是大汗的孙女,过去是我们的主子,现在也是我们的主子,你们孝敬她,就是忠于大汗,咱们家能有今天,都是大汗的恩赐,所以,从现在起,家里的事由她说了算,大家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道:“明白了!”

李永芳又道:“大家回去吧!”

众人欲退时,李永芳对武长春道:“长春,你留一下。”

众人退出后,李永芳又道:“现在,你把所有的机密材料整理出来,交由小主子保管,这也是四贝勒的意思。另外,你在机要房里挪出一块地方,好把四贝勒赏给小主子的千屉柜安放进去。你交待完后先歇几天,过些日子你将另有重任。”

“遵命!”

武长春答应后便转身离去。赫梅蓝目送他时,那种专注的目光被李永芳注意到,赫梅蓝忽然发现李永芳在注意自己,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问:“没事了吧?”

“没事了。”

“那我也去了。”

起身回屋的赫梅蓝,站在窗前望着那深秋凋零的小园,呆思许久,心中暗想:“这个武长春,不就是我梦里常见的那个男人吗!我得小心,这可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小主子……”小海棠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这是莲子红枣汤,是老爷叫我送来的。”

“您就放在桌上吧!”现在赫梅蓝毫无食欲。小海棠把碗放到桌上,准备离开时,赫梅蓝把她叫住,亲切地问:“您叫什么名字?”

“回小主子的话,奴才叫肖海棠,可大家都叫我小海棠。”

赫梅蓝笑了:“小海棠比肖海棠亲切可人,你是春海棠还是秋海棠?”

“秋海棠。”

“那我们都是秋天出生的,您今年几岁了?”

“十六。”

赫梅蓝一听,高兴地说:“我比你大一岁,你就把我当姐姐吧!”

小海棠赶忙道:“那怎么行,您是我们的主子。”

赫梅蓝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跟我一起来的明月就一直把我当姐姐,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主子。”

小海棠笑了:“那可不行!不过,我一见到小主子,就觉得您是个好心眼、好侍候的小主子。”

赫梅蓝低声问:“这儿有哪些不好侍候的主子?”

小海棠不语。

赫梅蓝见她没再说话,已经明白,不好侍候的,肯定是武长春的丑婆娘,那婆娘看上去就一脸凶相,像头母老虎。心想,武长春也真够可怜的,怎么会娶了个这样的婆娘?

赫梅蓝松开小海棠的手,转身取出一个小钱袋,塞给小海棠:“这就算是我与您这位小妹妹的见面礼吧!”

小海棠高兴地:“多谢小主子,我去了,有事您就随时招呼。”

小海棠离去后,赫梅蓝没去动那碗莲子红枣汤,依然站在窗前发呆……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一团腾起的硝烟弥漫河滩,这是地处松江府上海县奉贤乌桥的一处河滩。烟雾渐渐散去,站在远处的孙元化和铸铁匠王铁生,急忙朝炮筒走去——走近一看,只见河滩上那只冒着残烟的巨型炮筒被炸得四处开裂。

此时,头戴回回帽、高鼻深目、一脸浓须的王铁生,满脸失望地看着炸裂的炮筒,他是有着突厥血统的回民。回民的汉姓也不是随便起的,王姓的回民若是突厥部,他们原本多姓奥斯曼。王铁生的先祖就是元朝回回部的奥斯曼家族,他们是跟着忽必烈入主中原,进驻在上海奉贤的乌桥。忽必烈的回回部善于铸炮,他的先祖就是铸炮的工匠。公元十四世纪后,留在小亚细亚的西突厥,在奥斯曼家族的奥斯曼·加奇的率领下,异军突起,横扫西亚与东欧,攻灭了东罗马帝国与阿拉伯帝国,定都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奥斯曼帝国。而来中国的奥斯曼家族的后裔,早已融入了中华民族。

王铁生也成为大明皇朝的一名铸铁匠,专为明军铸造火炮。过去的火药威力不大,孙元化从一个西洋人那儿弄来了一种威力极大的火药配方后,这种老式铸造的炮筒就无法适应这种火药制造的炮弹,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孙元化找到了这位铸铁匠,请他设法解决炮管炸裂的问题。

“孙老爷,让您失望了。”王铁生难过地道。

孙元化是名举人,老爷是人们对举人的尊称,而这平易近人的老爷——孙元化,却鼓励道:“别泄气,现在看来,铸铁的配方大有进步,没像上次那样被炸成碎片,相信您再坚持下去,一定能铸出炸不烂的炮筒。”

王铁生一听,发誓道:“我不把这炸不烂的炮筒造出来,死不瞑目!”

孙元化感动地紧握他手:“真主与上帝都会站在您的一旁!”

当天,孙元化回到嘉定的家中就立即走进书房。孙元化字初阳,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教名保罗。他的书房不大,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基督遇难、吊在十字架上的圣像。他是意大利籍的传教士利马窦的学生,从一名熟读四书五经的儒生到接受洗礼、成为一名天主教徒,最重要的动力是他从那些西洋来的传教士那儿得知许多新知识,了解到西方世界在科技上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西方的一些新思想、新思维有着许多独到之处。他觉得入教后,不但有了新的信仰,而且能够学到新思想、新科技,更好地报效国家。他一直坚持教徒必须爱国,只有爱国的教徒才是个好教徒。为此,他在自己的家乡召开并主持了中国最早的天主教大会,明确提出了爱教必须爱国,中国教会必须独立办教。为了宣传教义,他慷慨地捐出了一块嘉定城内黄金地段的土地,建立了一座颇具规模的教堂。为了更好地理解天主教的教义与掌握新科技,他还刻苦学习了拉丁文,协助他的恩师徐光启翻译整理了《几何原本》。他们一致认为,这虽然是一本数学著作,但是那种科学的逻辑推理可以充实弥补华夏文化的不足。他与徐光启是想通过这本著作来推广科学的逻辑思维。他出生在上海浦东的高桥,出生时就不得安宁,那是正值倭寇最为猖狂的时期,不断对东南的沿海烧杀掳掠,浦东高桥是重灾区,所以他从小就熟读兵书,对军事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从西洋传教士那儿了解到西洋的火炮远胜中国的火炮后,一直在研究西洋火炮及西方的军事思想,眼下边关的形势紧张,他想说服朝廷,通过装备新式火炮来改变边关的形势。于是,他自掏腰包,研制火炮,还在编缀一本介绍西洋火炮的专著——《西洋神机》,以便向朝廷介绍西洋火炮。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进书房便坐到窗下的桌前,拿起西方人才用的鹅毛笔与三角尺,蘸着墨汁,为《西洋神机》绘制火炮的插图。在制图上他觉得看似简单的鹅毛笔比精致的中国毛笔管用。他正认真画着时,一个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他是孙元化的女儿孙方舟,她停在父亲的身旁时他也毫无察觉,方舟便低声唤了起来:“爸,北京来的侯震旸大人要见您,说是在天津的徐爷爷托他给您带来一封信,现在侯大人正等在客厅里呢!”孙元化一听,立即搁笔起身走了出去。

客厅内,侯震旸坐等在几桌旁的椅子上。他是与孙元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官居五品的吏部给事中,职责是发现与推荐人才。中国官场历来有跑官买官的传统,这一看似不大的官职就是一道重要关节,是个把权用好,可以牟取油水的肥缺,因此,向往此职的人历来不少。他是由一身正气的帝师孙承宗推荐的,这位帝师看重他的为人耿直,不徇私情。更为难得的是他还懂点军事,曾向当局提出过不少正确的建议。虽说孙元化与他并不相识,但是他们都是上海浦东的高桥人,自从大明开科考试以来,高桥镇上只出过两名进士,一位是孙元化的祖父,一位就是侯震旸,所以他在家乡名气很大,孙元化早就知道。徐光启也曾多次与他提起过这位家乡的名人。

侯震旸一见进来的孙元化,立即起身施礼:“初阳兄,小弟冒昧打搅了。”

孙元化赶忙躬身回礼:“真没想到,震旸兄会枉驾光临,小弟久仰了,坐,请坐。”

两人隔几而坐,孙方舟上过茶离开后,孙元化便问:“震旸兄,这次可是回乡省亲的?”

“正是,小弟一向崇敬徐老师的为人和实干精神,而且他也是小弟的上海老乡,所以途经天津时,特去拜访徐老师。这是徐老师托我给您带的信。”

侯震旸说着,把信拿出递给了孙元化。徐光启是东林党的同情者,但对东林党人那种偏执过激、拉帮结派的行为也不赞成,一直与东林党人保持距离,以至魏忠贤误以为他受东林党人的排挤,予以拉拢,给他加官进爵。但他不肯加入魏党,这就激怒魏党,遭到外放,被打发到天津去主持屯垦。但徐光启没有因为外放闲着,而是倾心研究山芋,这是一种刚从南美引进的高产作物。徐光启历来重视农事,在这方面有好几部著述。

孙元化收下信,道过谢,拆开略微一看就放在一旁,又关切地问:“徐老师身体可好?”

“很好,虽说在他的督导下,屯垦的山芋大获丰收,足以补充边关的军粮不足,然而辽东吃紧,我军屡战屡败,威胁着京城的安全,他是依然忧心忡忡。在交谈中,他多次提到您,说您不但协助他翻译了《几何原本》,还在军事上有许多独到的见解,所以小弟特地前来请教。”

“请教不敢当,徐老师也曾跟小弟说起过震旸兄,说是震旸兄不但为人正派,不喜空谈,爱干实事,而且通晓兵事。小弟确实有些看法,可供震旸兄参考。”

“请说。”

孙元化便道:“小弟以为胡人以游牧为生,生性剽悍,弓马娴熟,擅长野战,而我汉家以农耕为生,近距离搏杀不占上风,几次辽战失利,除了战略有误外,冷兵器搏杀,我军处于下风也是原因,所以我军应该扬长避短,发挥火炮远战的优势。”

“我知道,我们在宋代就有了火铳,但是直到现在进步不大。”侯震旸感叹地道。

“不错,我们的火炮还停留在宋代的水平,在筒管里填塞火药,凭着操纵者的经验和目测使用。威力虽然胜过弓箭,可在灵活性上还不如弓箭,远远落后于西洋人的‘佛朗机’和‘雷飞炮。’”

“听说,初阳兄一直在研究西洋人的‘佛朗机’和‘雷飞炮’?”

“是的。”

“那除了运用火炮外,还需要采取哪些措施,才能解除眼前的边患呢?”

“方舟,把我那幅边关图取来。”孙元化朝内室喊道。片刻,孙方舟把一幅边关图拿来,用竹叉挑起挂在墙上,侯震旸和孙元化便起身走到挂图前。这是华北与辽东环渤海湾的地图,上面标有锦州、开来、宁远等地名。

孙元化又道:“小弟以为,一是以辽人守辽土,辽人体格健壮,又是为家乡而战,必然以一当十。二是在宁远筑城,配制西洋火炮,以守为攻,封住金军南下的通道,减轻山海关的压力,以挫金军的锐气,逐步收复失地。”

侯震旸听后既高兴,又佩服地抚掌道:“高见!朝中有个叫袁崇焕的,他的见地与初阳兄完全一致,为此,他还单骑一人专程去宁远勘查,绘制了一幅地形图呢。此人虽是进士出身,但文武兼备,足智多谋,是个难得的人才,小弟已经将他引荐给兵部尚书、两代帝师孙承宗大人了。”

孙元化一听,也道:“小弟也听老师谈及此人,对他极为钦佩。”

侯震旸停了片刻,看着孙元化,突然道:“初阳兄,如果朝廷委以您重任,那您会如何施展身手?”

孙元化笑了:“这可能吗?”

侯震旸认真地:“暂且不说可能或不可能,我只想听听初阳兄的抱负。”

“那我便要鼓励豪杰,训练出一万骑兵,召集能工巧匠,制造一百门西洋火炮,尔后在两翼配备火枪,弓矢一万,短刀盔甲一万,车牌各一千,长短枪各五千,一年内就可以固守城堡,两年后就可以巡视边疆,三年后便可以纵横天下!”

孙元化说时颇为自信,豪气冲天,侯震旸赞赏地朝他看着。

这天,他们整整地谈了一夜,都感到相见恨晚。

侯震旸回到北京,立即写了一份推荐孙元化的折子递交给内阁,内阁的首辅与几位大学士见后,没有提出异议,很快就转呈给皇上。

魏忠贤躺靠在后海一间屋内的榻床上。几个精通文墨,能出主意的司笔太监站在两旁,田尔耕也在一旁垂手恭立。王体乾在几个太监中文笔最差,但他却是最受魏忠贤信任的首席司笔。此刻他正手持奏折,向魏忠贤报告着:“千岁爷,这是兵部孙承宗的奏折,说是必须在宁远建城,这样关外就有一道屏障,可以保障京城的安全。”

照理说奏折是上奏给皇上的,应该由皇帝亲自审阅,做出批复,然而那位木匠皇帝因为近来忙于添造一套宫室,正在制作宫室的木模,再说上奏给皇上的奏折并非全都重要,有些朝臣把上奏当成了一种乐趣,其中不乏一些废话连篇、大发议论的奏折。魏忠贤把这类奏章称之为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但他存心把这类裹脚布的奏折不断送到木匠皇帝的面前,弄得他看了就觉得头疼。于是,便对这位不识字的秘书——秉笔太监道:以后下面送来的奏章,除非特别重大,一般由他代为批奏,自行处理。因为木匠皇帝被架空了,是否特别重大完全由魏忠贤说了算,他就成了事实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号人物,以至一些亲信私下在他面前时,干脆不称老师,而是称他为仅次于万岁的九千岁。他觉得这一称呼理所当然,也就欣然领受。

魏忠贤听了王体乾报告后问:“对这事,东林党人是何态度?”

对于孙承宗的奏折,魏忠贤还是重视的,他知道朝中也只有孙承宗可以直进皇宫,去见皇上。同时,他还知道孙承宗不但有些本事,为人正直,不喜空谈,非常务实外,从不拉帮结派。对于东林党人那些过激而不切实际的言论常泼冷水,以至于招致不少东林党人的不满。虽说魏忠贤不喜欢孙承宗,但他更讨厌的是东林党,因为这些文人不但在政治上,有些还在生理上对他进行攻击,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于是,他总是与东林党人对着干,凡是东林党人赞成的,他就反对,东林党人反对的,他就赞成。在斗法上那些读万卷书的文人远非这个老粗的对手。魏忠贤是天生的斗法高手,朝中无人可敌。

“东林党人认为这是怯敌,宁远筑城是浪费钱粮,守是守不住的,要以攻为守。”王体乾道。

魏忠贤一听,冷冷地:“这帮腐儒只会讲空话,唱高调,这些年来我们老吃败仗,死了十几万人,不守怎么办,给我批了!”

“遵命!”王体乾接着又道:“还有,吏部的侯震旸要推荐嘉定举子孙元化协同袁崇焕驻守宁远城的折子。此人是徐光启的学生、侯震旸的同乡,都是松江华亭的。”

魏忠贤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田尔耕,问:“徐光启去了天津后,是否因此对我不满,倒向了东林党?”

田尔耕上前一步道:“没有,还是老样子,虽然有同情东林党的倾向,但对东林党那种拉帮结派、喜欢空谈、没事找事、闹个不停,还是不太赞成。他的兴趣好像全在种地瓜、观天象与算学上,至今没有参加过东林党人议论朝政的聚会。”

田尔耕当上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后,也成了魏忠贤小圈子里的亲信,魏忠贤要做一些有关人事任命的决定,经常把他召来进行咨询,魏忠贤非常注意调查研究,他听后想了想:“这样看来,徐光启还是要拉,提拔他的学生,就是让他知道我心里有他。”

王体乾马上建议道:“那就给孙元化个七品协守。”

“低了一点。”

“他才是个举子,举子直接担任七品协守,已经是破格提拔了,以小的看,先试试他,看他对千岁爷是不是忠诚再说。”

魏忠贤果断而不容商量地:“不,既然要拉他,一样破格,就要破大格,让他明白是我在抬举他。我看就给他个六品主事,和袁崇焕一同筑城,共守辽西!”

“遵命,千岁爷高见!”

李永芳被提升为指挥使后十分低调,皇太极要在城内拨给他一座更大的府第,他没接受,而是恳切地道,他做的是情报工作,不宜过于张扬,引起别人注意,不然反倒影响工作。这种谨慎态度更是得到皇太极的赞赏。

府内唯一的变化是在机密室,武长春按照李永芳的指示,把那份皇太极手书《孙子兵法》论述间谍的条幅挂在墙上,再从这里撤出一些橱柜,换上皇太极送给赫梅蓝的嫁妆——那只特大的千屉柜,把一些重要的材料编好目录,分档存放进千屉柜里,又整理出一些私人的书籍,装入几只箱内准备带走。

为了向赫梅蓝移交机密室,武长春已经忙了两天。当他拿起一本宋词选时,思索起周小旺说的话,“这小女人可不是一般女人,精通汉文,喜欢看书……”现在他很想知道,这小女人是否附庸风雅,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美好。这样一想,灵机一动,就拿起一把由他题词的折扇,打开后放在书箱的一旁。但他看了一会折扇,又笑着拾起,心想,此举做作的成分过于明显,还是略为打开,给人感觉随意一些为好。于是,又将折扇稍许打开,并且放在既能看见,又似随意的位置。李永芳已经催促他,整理完后马上去通知赫梅蓝交接,现在他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此时,赫梅蓝正坐在窗下桌前,但她没有看书,而是用那双纤细的小手托着脸颊,望着窗外的一棵杨槐凝神发呆——那树的叶儿都脱光了,只剩下两片叶子。这两片叶子怎么还绿着,不肯落下?她为自己会注意并关心这两片树叶的心情觉着奇怪,不清楚为何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绪,以前她可不是这样。她正呆想着时,明月进来道:“二格格,刚才姑爷对我说,他把东西都整理好了,问您可是有空,现在就去设在西厢屋里的机密房。”

赫梅蓝一听,赶忙拿起一旁的镜子照着,仔细整过衣裳,方才放下镜子朝外走去。明月敏感地朝这位小主子的背影瞧着,几天来她还是头一回在都护府内见到二格格这样注意自身的衣着与形象……

机密房内的门已经开着,平时这儿的门是进出随关,从不为等人而开着。武长春已经坐等在书箱一旁的椅子上,一见款款而进的赫梅蓝,赶忙站起躬身行礼:“小婿拜见小主子,奴才把所有的密档都分门别类地放在这千屉柜里,请小主子查收。”

赫梅蓝不好意思,赧然一笑:“以后您就叫我二格格吧!”

“这不太合适吧?”武长春反应极快地答道。

赫梅蓝一听,脸上泛起红潮,她瞅了一眼低首垂目、故作正经的武长春,觉察到他有点“坏”,就是等看自己的窘状。然而她又奇怪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坏”,反倒有些喜欢,于是媚眼儿一挑地浅浅一笑。这是少女为了摆脱尴尬,惯用的那种微笑。此刻,武长春头虽然没动,眼睛却抬了起来朝她一瞥,她马上感觉出,这是一种有着魔力与杀伤力的目光,好像是在窥视她内心的深处,让她不敢正视。赫梅蓝避开那目光时,忽见那把落在地上的折扇,俯身拾起,她见扇子微微展开,随手一捻,打开看着,上面题写的是李煜《虞美人》的最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赫梅蓝默然看着,似有所思,许久才道:“这是您写的?”

“是的。”武长春依然低首垂目。

“您学的是柳体?”

“没错。”武长春脸上毫无表情,但在心里却为这小女人的学识感到意外,没想到她对书法也相当精通,现在他已经相信了周小旺说的那些有关她的传说。

赫梅蓝又低眼欣赏了一会道:“你学得不错,几可乱真。”

“谢谢二格格的夸奖。”

刚才武长春还不肯叫她二格格,如今突然叫了,赫梅蓝不免感到意外。她抬眼儿一看,发现武长春直瞅着她,又急忙垂下眼帘,继续看着扇子,直到稳住自己的神色时才问:“你喜欢李煜的词?”

“是的。”

“他可是个亡国之君。”

“他不是亡国之君,就写不出这样的好词。”

武长春说得看似平静,但是藏着一种常人很难察觉的感叹,然而感情细腻的赫梅蓝却察觉出了。她笑道:“你说的也是,你好像挺同情他的。”

“是的,他本不该当皇帝,可是上天偏偏让他当了皇帝,世上有许多人就是这样,常被错放在一个地方,受到命运的捉弄。”

赫梅蓝不语,掉过身来看着那千屉柜,她是怕武长春看出,这话触动了她的心弦,现在她心中想,他说得真对,我不是也受到命运的捉弄,被放到这儿来了吗?

武长春朝她的背影看了一会,从桌上拿出三本册子:“二格格……”

赫梅蓝又转过身来,朝武长春看去。

武长春把册子递给她:“这两本册子,一本是密档目录,一本是密档提要,另一本是细作用度账册,现在奴才就交给您了,请二格格过目。”说完他又沏了一杯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请二格格坐下看。”

“谢谢,您也坐吧!”赫梅蓝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搁下扇子,武长春才在隔开好几步距离的椅子上落座,不语地朝她看着。

赫梅蓝翻看了一会册子,放下后问:“您是哪儿人?”

“秦皇岛人,祖籍是苏州。”

赫梅蓝一听,心想,难怪一见他就觉得他不像个北方汉子,而像那种情感细腻、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接着她又问“你家可是军户?”

“是的,我家世代为军户,本在江南,万历年间祖父随军迁到秦皇岛驻防,我从军后被调往抚顺,后来就跟岳父大人一起归顺了大金。”

“您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哥哥,我们是双胞胎,但他儿时发烧把耳朵烧坏了,听力极差,六年前走路时,没听见身后有车,被冲来的马车撞翻,变成瘫子瘫在床上。”

赫梅蓝一听,同情地:“现在他在哪里?”

“秦皇岛。”

“谁在照顾他?”

“我的一位远房亲戚。”

“这多麻烦,你就设法把他接来,我替您找人来照顾他。”

“谢谢二格格的关心,我每年都托人给那亲戚送些生活费,只要有钱,他在哪儿都一样。”

赫梅蓝一直对苏州怀有浓厚兴趣与好感,教她汉文的老师龚正陆是绍兴人,师母是苏州人。师母精通诗词,常用描述苏州的唐诗宋词中的精美句段向她介绍苏州,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又问:“你去过苏州老家没有?”

“小时候跟父亲去过。”

“听说小桥流水的苏州景美,人也美。”

武长春似乎在等着这话,马上道:“是的,二格格像个苏州姑娘,一点儿也不像建州当地的姑娘。”

赫梅蓝感到这话有着挑逗,脸儿红了,马上把话题转了:“你上过学堂?”

“上过,十五岁那年,家父还想送我回老家苏州,那可是个出状元的地方,老师的水平都很高,他想叫我去老家读书,走科举之路,可是就在那一年,家父在军中病逝,我没钱回去读书,只能接替父亲的军职当兵吃饷。”

“你完全不像军人,像个读书人。”因为武长春说得很有感情,以至让她忘了自己在武长春面前的身份,刚才那种拘谨与防备没了,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

武长春正要回答,忽然发现李永芳站在开着的门口,急忙起身:“阿爸……”

李永芳这才走了进来:“你在向二格格交接机要文档吗?”

“正是。”

“二格格可是心细之人,你每一份都得仔细交待。”

“遵命。”

“那你们忙吧!”

李永芳离开时,朝赫梅蓝瞥了一眼,赫梅蓝目送他离开后心中想,这老家伙也叫我二格格,显然是听见了刚才我俩的对话……她一想到李永芳,心中就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心酸与委屈,她生怕被武长春看出这种委屈,便道:“你有事就去吧!这些材料我会慢慢看的。”

“遵命。”武长春起身后,转身离去,随手把门关上。这时,赫梅蓝忽然发现,武长春忘了把折扇带走,她朝那折扇怔看了一会,又拿起看着……

这天晚上,赫梅蓝上床不久,明月就睡着了,可她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从武长春离开后,她的思绪一直围绕着那把题有《虞美人》的折扇。直到此时,她才忽然明白,这个武长春他是故意将折扇打开一半,放在地上,等我去拾。当时,我怎么就那么傻,没能看出呢?

赫梅蓝实在睡不着,终于起身下床,穿上衣服,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她不知站了多久,床上的明月醒了过来,发现赫梅蓝站在窗边,忙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到她的身旁。赫梅蓝被惊动地回首一看,没有说话,依然掉头仰望星空。

明月犹豫许久才道:“二格格,有句话,我不知当说还是不说?”

“什么话?”

“二格格要小心,武长春这个人挺危险的……”

赫梅蓝不语,明月见状又道:“二格格,还半夜呢,您快睡吧!”

赫梅蓝依然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李永芳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端着一把紫砂茶壶,一面喝着赫梅蓝给他的碧螺春,这是多年来他没喝过的好茶,一面拧起眉头苦苦思索……

今天一早,武长春就来向他报告,北京的一只信鸽到了,这是天亮带走的最后一只信鸽,然而信鸽的腿上空着,这是失手出事通知他们的信号。鸽子有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定向能力,你把它带至万里之遥,它也能飞回原处,中国人早在几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就掌握鸽子这一特点,用于军事上传递情报。天亮去年回过东京,接受任务后只带走三只信鸽,不能多带是因为明军在边防哨卡查得极严,多带被发现了非常麻烦。如今天亮出事了,带去的信鸽也用完了,他又刚刚接任指挥使,眼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重建北京的谍报网,搜集大明当局的军政情报,现在他正在思索该派谁去为好?

小海棠推门走了进来,停在李永芳的斜对面,怯生生地:“老爷,找我有什么事吗?”平时,她见了这位脸上缺肉、一脸严肃的老爷一直有些害怕。

李永芳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拿出一吊铜钱塞给小海棠:“这钱不多,你拿去吧!”

小海棠有些意外地朝李永芳怔看了一会,才道:“谢谢老爷。”

“甭谢,我听说前些天大小姐打了你,这很不应该,她这个人脾气不好,可是心眼不坏,你千万别计较。”今天李永芳的冷脸上出现了少见的笑容,这也让小海棠感到意外,她赶忙道:“老爷说得是,大小姐是个好人,奴才不会与她计较。”

“你去叫大小姐来,注意,要是姑爷在那里,你就别叫他。”

“是。”小海棠心中生疑地离开,因为以前李永芳让她传唤,从来没有关照,如今不但关照,还给了一吊铜钱,难道真是因为大小姐无端发泄地打了她吗?可这位大小姐找她出气,打她也不是头一回呀?这一疑惑不停在她头脑里转着……

小海棠离开片刻后,李秀琴来了:“爸,叫我干吗?”

“你先把门关上。”

李秀琴去关门后,回到李永芳的身旁。

“你坐。”

李秀琴坐下后,李永芳才低声问:“武长春对你怎么样?”

李秀琴一听,捧着脸哭了起来:“他从来就没有对我好过……”

“你别哭,要哭也小声点。”李永芳朝李秀琴看了一会,又道:“爸还想问你,这小子最近有什么变化?”

李秀琴抹掉眼泪:“对我更冷不说,而且还像丢魂似的,心神不定,晚上我夜起时,几次见他坐在窗边发呆,好像是在惦着谁。”

李永芳似乎明白地冷冷一笑,脸上升起决心已定的神情。李秀琴又疑惑地朝他看着:“爸,你问这些干吗?”

“你爸有个孙女,还想有个外孙,俗话说,小别胜似新婚,我想派他进关处理点事。”李永芳毫无表情地说着。

“要是他有个万一怎么办?”李秀琴担心,尽管这个男人对他不好,但她却从心底里爱着这个男人。

“你爸不会让你守寡,那时候我会替你找个待你一个心眼的好男人。”李永芳说得依然平静,然而这种平静让李秀琴感到一股寒气,李秀琴虽是一个悍妇,但是不笨,她马上明白了李永芳这样决定的缘由与真实用意,在这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还要敏感。她不语地看着李永芳,李秀琴对父亲非常了解,知道父亲一旦做出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她也非常崇拜父亲,相信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在这收集情报,严格保密的都护府内,居然也会隔墙有耳,那个收了一吊铜钱的小海棠正把耳朵贴在门上窃听,当她发现屋内的谈话结束,便急忙转身离开……

赫梅蓝开始掌管起机密室,此时,她正把李永芳昨日看完、今日她也看完的密档拿起,分放进千屉柜时,李永芳踱了进来,背着手,停在她的身旁朝她看着:“小主子,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我请个郎中来给您瞧瞧?”

“用不着,我觉得没啥不舒服的。”赫梅蓝婉拒道。

“那我建议您去汤苑静养几天。”

赫梅蓝回以一笑,但她没说去与不去,只是道:“谢谢指挥使的关心。”

“我让人送你?”

“用不着,我想去就会自己去。”

“下午我要召集都护府的主要头目开个会,做些布置,内容是如何在关内重建我们的谍报网,小主子也参加吗?”李永芳问。

“不行,我来这儿前,我八叔特为关照,除了替你保管机要文件,不准干涉指挥使的工作,要保证指挥使有职有权。”

“四贝勒英明!但我觉得您是个有主见的小主子,您也听听,没准能给我出些好主意。”

“谢谢您的抬举,我比你了解我自己,我听了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在这方面你是天生的细作,无人能及。”

李永芳清楚,这倒也是赫梅蓝的真心话,只是这话从她口中出来,总觉得有些变味,李永芳也明白这恐怕是自己的心态所致,于是也带点嘲弄地回了一句:“小主子谦虚了。”

赫梅蓝笑了:“这是实话,不是谦虚。”

下午的会议按时召开,在这之前,李永芳特意把皇太极的手书条幅从机密室拿到议事厅里挂着。他坐在正中主持着会议,武长春、鲁应龙、吴子俞、马子腾与几个头目分坐在两旁,他扫了一眼众头目后道:“今天我要对诸位说的是,四贝勒对我们的机密署极为重视,现在把每年的拨款从十万两银子增加到二十万,真可谓是不惜血本,要我们尽快重新在北京和山海关建立谍报网,及时了解到南朝当局的军政动态……”

说到此时,他突然发现众人的目光投向门口,便停了下来,移目一看,马上站起:“小主子……”

武长春及众人也跟着站起。

出现在门口的赫梅蓝对李永芳道:“老爷,现在我要去汤苑了,这几天就只能委屈您自个儿照顾照自己了。”

“小主子尽管放心去就是了。”

赫梅蓝又对众人扫了一眼,打着招呼:“对不起,打搅大家了。”

众人齐声道:“不敢。”

赫梅蓝离去后,李永芳示意众人重新坐下,继续道:“眼下,我们只是从来辽东走私的买卖人那儿打探到,南朝当政的阉党与东林党明争暗斗,乱象丛生,可是最近突然有一支数万人马的敌军在宁远一带聚集,虽说他们意图不明,但四贝勒认为,这总不是一件好事,要我们马上派人前往北京,探个明白,你们看,哪位愿意担当此任?”

一阵沉默。李永芳把目光投向武长春。

武不春虽然不语,心里却明白,见李永芳一直盯着他看,知道躲不过了,方才站起:“在下愿意担当此任。”

李永芳马上道:“好!你在山海关有朋友,北京也有熟人,现在是有了银子没有办不成事的年头。这次,我批你三千两银子的用度经费,不够的话,你就派人来告诉我,我会随时设法给你送去。”

“谢指挥使。”

“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明天。”

李永芳一听,又叫道:“马子腾!”

马子腾应声站起:“末将在。”

“你带几个人化装成驴贩子,两天后前往山海关,在那一带潜伏,随时准备接应武长春。”

马子腾洪亮地答道:“遵命!”

通往汤泉山庄的路上,乌云遮满天空,阴沉沉的。一辆马车行驶在满是落叶、极为荒凉的路上。车上坐着的是赫梅蓝与明月。想着心事的赫梅蓝,忽然听到外面起风的声响,便揭开窗帘朝外看着,当她发现空中飘洒起洁白的雪花儿,脸上显出了不安的神情:“天下雪了……”

明月却笑了:“咱们马上就要到了,下雪泡温泉是最舒服的,雪下得越大越好。”

赫梅蓝可没有高兴,而是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思索着。

明月终于发现赫梅蓝的神情有些异常,不解地朝她看着:“二格格,今儿您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赫梅蓝睁开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明月,明月似乎明白地长叹一声……

此时,开完会的李永芳在机密室里坐着,端着那把紫砂壶喝茶。他一思索就要端壶喝茶,好像这壶能够给他带来灵感似的。直到被奉命而来的马子腾的脚步声惊动,方才抬眼朝门口看去。推门而进的马子腾随手把门关上,走到李永芳面前:“指挥使,还有何事?”刚才,马子腾正在家中做出发的准备。

李永芳见马子腾的身上沾着雪花:“外面下雪了?”

“正下着,还挺大呢。”

李永芳朝他看了一会,才道:“子腾,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有件事除了你,我对谁也不会说。”

马子腾不解地朝他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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