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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由于赵老太爷不是傅家的直系亲属,傅家子弟不需要守孝,对傅凌云和安国公的大婚丝毫没有影响。

傅凌云刚过完及笄礼,安国公府主持中馈的聂姑妈便脸上带着喜洋洋的笑意到傅家来商量亲事。安国公建议将婚期提前,聂姑妈心中不悦,但贤妃也同意安国公早日娶宗妇,好有个正经媳妇主持淳于家的中馈和族中庶务,安国公府的人脉也需要个能出席各种场合的媳妇来维护,种种因由都需要两家提前婚期。

聂姑妈顶个孝字,说得过安国公,却拗不过贤妃,只能来商量亲事,要将婚期提前。

聂姑妈出了丈夫的孝期,打扮得依旧素淡,她这副模样来谈婚期,傅老夫人十分不高兴,认定她是来找晦气的,因此当面一口拒绝了聂姑妈。

他们傅家的姑娘又不是愁嫁,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提前婚期?

聂姑妈面上带着失望离开,心里却笑翻了,她扬着唇角想,最好这婚期一拖拖到黄了才好。谁知,傅家不急,她不急,宫里的贤妃却着急,聂姑妈二进宫之后不得不再去定南侯府假惺惺地提婚期,这一次提,傅老夫人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聂姑妈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调整了表情,连连笑着说道:“多谢老夫人割爱,我们也知道傅家为难,舍不得姑娘,可我们国公爷着急娶媳妇,等傅大姑娘进了门,这府里的中馈也有人主持了,我也能好好歇歇,以后享享清福。”

傅老夫人淡笑着说道:“凌丫头跟着她二婶娘和四婶娘学管家不到一年,还稚嫩得很,以后还得亲家姑太太多提携帮衬。”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聂姑妈的话,听聂姑妈把傅家姑娘们夸上天,等时辰差不多了,就让徐嬷嬷上汤。

上茶迎客,上汤送客。

聂姑妈识趣地告退。

傅老夫人命人撤掉屏风,招来屏风后的傅凌云,忧心地说道:“凌丫头,这个聂姑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以后去了安国公府,千万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别她夸你两句,你就当真了。”

傅凌云心生感动,前世的时候没有婚期提前,傅老夫人也没有给她提示,只是在她出嫁那天,她去叩谢拜别傅老夫人时,傅老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如果前世傅老夫人也提醒她,她该少吃多少亏,少走多少弯路啊!

傅凌云收起心底小小的埋怨,端正地说道:“孙女会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谆谆嘱咐道:“我看聂姑太太是个嗜权的人,掌控欲很强,我听丫鬟们碎嘴过,她那女儿叫作曼君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进了国公府,她要是朝你房里塞人,你别动声色,先收下,把管家权握到手里再收拾那些小妖精们。聂姑太太没了管家权,你再给安国公吹吹枕头风,最好把她送回聂家去,那些小妖精你想打想卖都随你。哼,这个聂姑太太,聂家又不是没人了,也没休了她,她一个姑太太住在侄儿家算是怎么回事……”

傅老夫人想着傅凌云以后鸡飞狗跳的生活,不禁蹙起苍眉,嘴里也抱怨起聂姑妈来。

傅凌云认真听着,她的计划跟傅老夫人说的差不多,聂姑妈肯定是不能住在安国公府一辈子的,她可受不了伺候她一辈子。

傅老夫人看了眼傅凌云的神色,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凌丫头你别嫌祖母说话难听,俗话说忠言逆耳,你不爱听,祖母却不能不提醒你。男人都是好色的,而且人言可畏,聂姑太太不朝安国公身边塞人,你也要主动纳两个美貌的通房,国公爷认为你贤惠,自然不会去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别的人不敢指摘你,你自个儿的人你也好拿捏。”

傅凌云从七岁起便把三从四德倒背如流,若非知道安国公的秉性,傅凌云恐怕也要认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但是她并未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答应。

傅老夫人松口气,傅凌云这样明显是害羞了,她自个儿尝过一次这种滋味,自然不希望她孙女再尝一次,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期望,那么以后就不会失望,甚至绝望。

傅凌云感受到从傅老夫人身上流露出的伤感,她突然明白傅老夫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了,傅老夫人的话跟前世不同了,前世傅老夫人怂恿她纳了赵流云为妾,是想把个麻烦塞给她,欺负她软弱,而这一世傅老夫人则让她纳几个好拿捏的通房丫鬟,是在教她怎么做正妻。

所以,傅老夫人是在现身说法,拿她自个儿的经历来教育她:别把整个心丢在男人身上,给男人伤害你的机会。

傅凌云眼角有些酸涩:“老夫人,孙女不会让您失望的。到中午饭点了,我早上过来前让豌豆做了龙井虾仁和冬瓜盅,让她中午送过来,她新学的,老夫人一定要尝尝。”

傅老夫人敛起脸上的伤感,笑呵呵地说道:“豌豆越来越能耐了,好,我尝尝,帮你鉴定鉴定,免得以后她跟你去了国公府,让人笑话我们家的厨娘。”

傅凌云羞窘地说道:“老夫人又打趣我。”

这一打岔,傅老夫人就忘了刚才的话,一旁伺候的徐嬷嬷不由得松口气,连忙吩咐丫鬟婆子们摆饭。

饭后,傅老夫人歇晌,傅凌云回到梨蕊院,问韩嬷嬷:“嬷嬷,有没有打听到老夫人为什么会答应婚期提前啊?”

韩嬷嬷轻声道:“上次聂姑太太走后,老侯爷在书房见了安国公一面,等安国公走了,老侯爷就招了侯爷进去谈话,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听侯爷书房伺候的地锦姑娘说,侯爷跟门客们也商量过,她倒是听门客提了两句,一来,侯爷可能随时就被皇上一张圣旨叫到南疆去了,二来,咱们府上的名声因为那位有些差,贵夫人圈里还传了些难听的话出来,姑娘早些成亲,侯府的名声也能好听些,底下几位姑娘的年龄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

韩嬷嬷指了指永和院的方向,“那位”指的是小林氏。

傅凌云点点头,虽然她有前世的先知,但是这一世毕竟不同了,皇帝不靠谱,说不准真能干出让定南侯提前回南疆的事来。

韩嬷嬷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道:“老奴倒认为,还是安国公亲自求了老侯爷,才让老侯爷答应松口的。国公爷很喜欢姑娘啊!”

傅凌云蓦地红了脸,嗔道:“老夫人打趣我就罢了,嬷嬷怎么也打趣我?嬷嬷再说,我就不理嬷嬷了。”

韩嬷嬷老脸笑成菊花:“好,好,老奴是高兴,国公爷越喜欢、稀罕姑娘,姑娘以后的日子才越好过啊!”

不知想到什么,韩嬷嬷脸色微微起了变化。

傅凌云转而忽然想到大林氏,她的脸色也黯然了。定南侯也很喜欢大林氏,最终大林氏还不是没有落个好下场。

翌日,聂姑妈和淳于家族的一个宗妇带着官媒再次登门,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比原来提前了四个月,这一个月足够淳于家和傅家天南地北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赶回燕京观礼。

傅凌云开始忙碌起来,跟着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的这段时间,她将管家学的七七八八,加上前世的经验摸得透透的,只是表现得比较中规中规,就这水平,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已经很骄傲满意了。

提到傅四夫人,她从赵家回来后,人变得老老实实起来,一心一意伺候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喜欢傅凌云,她就兢兢业业地拿出最好的诚意帮傅凌云打理嫁妆,而且亲自挑了四个宫里出来的嬷嬷给傅凌云调理身子,以及教导她宫里的规矩。

正在傅家紧锣密鼓地准备婚期时,安国公又提着一壶酒上门了。

老侯爷喝了安国公的酒,笑呵呵地问:“今儿安国公不会是来找我单纯喝酒的吧?我们先说好,成亲前一个月,你和凌丫头是绝对不能见面的,你用酒贿赂我也不行!”

老侯爷一边严肃地微笑,一边又畅饮两口火辣辣的烧酒,草原上的酒比南方的酒够劲多了。

安国公为老侯爷又斟了一盏酒,恭恭敬敬地端到老侯爷面前,小心地开口说道:“老侯爷,晚辈这次来倒真是有事,不过不是关于大姑娘的,而是关于侯夫人的。”

老侯爷疑惑地蹙眉:“侯夫人?我们老大媳妇?有她什么事?你放心,你们成亲那天,没有老大媳妇,我也给你办的体体面面的,不会让你和凌丫头丢脸。”

两家亲事不仅关乎安国公的脸面,还关乎定南侯府的脸面,老侯爷岂能让人说闲话。

安国公苦笑道:“晚辈自然是相信老侯爷的。晚辈的意思是,昨儿个晚辈进宫探望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说这几天到太后娘娘的宫里请安,太后娘娘提到侯夫人三次,还特意问了侯夫人是否会出现在婚宴上,贤妃娘娘便让晚辈来问问老侯爷和侯爷……”

安国公的话停顿在这里,他的意思却不言而喻,老太后既然特意问起,便是希望小林氏出现在婚宴上的。

老侯爷若有所思,当机立断地给了安国公准话:“既然太后娘娘都关心我们两家的亲事了,还提到老大媳妇,婚宴上老大媳妇当然会出现。”

安国公松口气,他心知这个要求有些为难老侯爷,但老侯爷答应了,肯定有办法办得妥妥当当。

安国公给了老侯爷一个难题,他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又逗留了一会儿,见老侯爷果真没有开口让他见见傅凌云的意思,只好有些怏怏地告辞了。

老侯爷又倒了两盏酒喝下,这才去找定南侯商量。

定南侯气得牙根疼,气过后却不得不想办法解决,于是问道:“不知父亲可有解决之法?”

老侯爷叹口气道:“我仔细琢磨过才敢答应安国公,我看小林氏对冉云和焕云倒是有几分真心,只有用冉云和焕云的亲事逼她答应老实些了。你看呢?”

定南侯眸光一亮,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记得家庙的婆子来禀告过,小林氏得知冉云被关到家庙,哭了整整一夜,我猜她是装疯。”

老侯爷冷哼一声,那种人死皮赖脸地活着也不去死,又怎么会轻易疯掉呢?

父子二人商议定,老侯爷去通知傅老夫人做好迎接小林氏的准备,定南侯则去了家庙。

且不说傅老夫人得知消息后暗骂小林氏是祸害精,定南侯一脸阴郁地到了家庙,站在傅凌云和傅冉云曾经站过的那个小窗口处,定定地盯着里面那个跟他印象中天差地别的疯婆子。

当定南侯往窗口那里一站,小林氏就看到他了。

小林氏狼狈地把脸藏在杂乱无章的头发里,拼命喊有鬼,求“大姐姐”救她。

定南侯嗤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讥讽道:“小林氏,你竟还有脸求照月(大林氏)救你,你晚上没梦到照月向你索命吗?”

他认为小林氏提到大林氏都是对大林氏的侮辱。

定南侯见小林氏依旧装疯,懒得跟她废话,直接说道:“小林氏,冉云被你教坏了,你除了教给她心狠手辣、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什么都没教给她!她被关进家庙都是你害得,本来我和父亲是准备把她关在家庙里一辈子,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伴着你……”

定南侯敏锐地注意到小林氏的身子僵硬了下,他接着说道:“不过,为了给凌丫头的婚礼长脸,我和父亲决定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小林氏,我们做个交易吧,我答应放出冉云,让她出嫁,给她一个新生活,但你要帮我做件事。”

小林氏半信半疑,却没停止疯叫。她怕这是定南侯诈她装疯。

定南侯见她不理会,便冷哼一声说道:“小林氏,不管你疯没疯,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傅家家庙,所以你是否装疯卖傻,对我是真的没有影响,而且你疯了,我更不可能将你接回傅家丢我傅家的人,你要明白这一点!既然你不乐意做这个交易,那就罢了。”

言罢,定南侯看也不看小林氏一眼,转身就走,看到这样的小林氏,真是让他倒尽胃口,思及他曾经多次和这个人缠绵床榻,他就想吐。

“不,侯爷,我答应你!”

小林氏看定南侯头也不回地走了,才知道定南侯不是诓骗她,连忙扒在窗口处朝外大喊。

定南侯回头,小窗口里小林氏那张脏兮兮的脸只能看得清两个眼睛和眼白,他恶心欲呕,极为厌恶地瞅了她一眼,撇过头去,更为嘲讽地说道:“不装疯了?”

小林氏眼中黯然,胸口有一把怒火快把她烧成灰烬了,她呐呐地问:“侯爷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是要她帮忙办事,她肯定是要出去的,为了重见天日,她宁愿被定南侯厌恶。本来定南侯就是痛恨她的不是么,多一层厌恶又算什么呢?

定南侯冷然地说道:“凌丫头和安国公的婚期提前,半月后就要大婚,你到时候在婚礼上要表现出一个慈母的样子来,还有,你记住,你进家庙是因为老夫人生病难以治愈,你是来祈福的。你若行差踏错一步,我就半分情面不再留,一剑杀了你,管你是人是妖,谁求情都没用!还有冉云和焕云,你这个生母犯了错,他们都将受你连累,我会将焕云从族谱上除名,逐出傅家,冉云一辈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庙里念经!”

小林氏心里一冷,定南侯果真是无情的。

小林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说道:“好,我答应你。”

定南侯挥手招来几个婆子,吩咐几句。

其中一个婆子招来三四个高壮的男人,他们拎起榔头捶打碎了封堵的砖门。

小林氏虽然被尘土呛得不停咳嗽,但是她心里却雀跃不已,她终于重见天日了!她飞快地穿越碎砖头堆,跑出佛堂,张开双臂,仰起头,沐浴在阳光下。

定南侯却以为她要逃跑,伸腿一个横扫,就将小林氏绊倒在地。

小林氏的膝盖瞬间见血,定南侯却冷冷地说道:“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小林氏低吟一声,她实在被定南侯身上的戾气吓怕了,畏畏缩缩地站起身,乖乖走到那几个婆子身边。

“带走!”

定南侯挥挥手,他身后的护卫严密地守在马车两旁,保证小林氏插翅难飞。

小林氏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她恨恨地咬牙,都是傅凌云那个祸害精,原本她和侯爷的生活是很愉快的,这个害人精却设计陷阱,让她一步步沦落到今儿的地步。

经过一处佛堂时,小林氏忽然想起什么,大着胆子问道:“侯爷,妾身能见见冉云吗?”

定南侯头也没回:“不行!等你办好我交代的事,我才能让你见她一面。”

定南侯把小林氏送到一处庄园,命他的亲卫队守在外面,又让那几个婆子好好打理小林氏,保证小林氏在半月后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宾客面前。

他连庄园的门都没进。

小林氏贪婪地望着定南侯的马车绝尘远去,那决绝的架势,好像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她自嘲地笑了笑,事实上,那个男人的确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她。

太后要求小林氏出现在婚礼上的事,傅凌云很快便得到消息,她再次感叹老天爷对小林氏的厚爱,她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

韩嬷嬷以前在林府做过下人,林府经营百年,府中下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跟燕京各大豪门高户的下人都有些理不清剪还乱的亲属关系,掰掰手指头,韩嬷嬷跟恪亲王府的大管家还能扯上点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呢!

几经周折,韩嬷嬷终于打听到些消息。

“姑娘,原来上次姑娘行及笄礼后,来观礼的夫人们私下传说侯夫人没出现,是被罚到家庙里去的。这话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打了太后娘娘的脸,太后娘娘便三番两次地暗示贤妃娘娘,侯夫人一定要出现在您和安国公的大婚上。”

傅凌云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太后自个儿打自个儿嘴巴,小林氏明显是被罚送往家庙的,偏偏她为了以孝字教训皇后娘娘,硬把面上的假说成真的!

可是凭什么要让侯府去迎合她的体面,假装喜欢个他们非常讨厌的人呢?不过是拿皇家的权势压人罢了。

傅凌云饮了口茶,细细分析其中牵扯,寻思半晌后,她淡淡颦眉。

韩嬷嬷见状便宽慰道:“姑娘别担心,侯爷见了侯夫人那邋遢的模样定不会再旧情复燃,老侯爷用二姑娘(傅冉云)和四少爷(傅焕云)的亲事和前程与侯夫人做交易,只要侯夫人对二姑娘和四少爷的宠爱是真情真意的,她都不敢轻举妄动的。”

二月二傅凌云和傅冉云去家庙,傅凌云已经可以确定小林氏是对傅冉云有真心的,可惜傅冉云被“妖怪”二字蒙蔽了双眼,不认小林氏这个娘。傅凌云当过娘的,她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宽容能达到什么程度,哪怕傅冉云拿刀架在小林氏脖子上,恐怕小林氏也不会真的伤害傅冉云。

傅凌云失笑地摇了摇头:“嬷嬷想哪里去了?我没有怀疑父亲的定力。我想的是,上次太后娘娘大力赞扬侯夫人进家庙祈福为天下孝媳的表率,这次咱们迎合太后娘娘的意愿,把小林氏放出来风光,那京城的夫人们会不会也被家里送到家庙去表孝心啊?如果真这样的话,咱们傅家可是把燕京的贵夫人得罪光了。”

“啊?”

韩嬷嬷倒没想到这么深远,可傅凌云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她吃惊又忧心:“姑娘,要真是如此,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思及傅凌云被贵夫人们排挤的场景,韩嬷嬷头就大了,不仅如此,那个聂姑妈还不得高兴疯了。

傅凌云笑笑:“好了嬷嬷,别着急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有外祖母呢,我倒是不怕,就怕老夫人以后会受人挤兑,唉。”

傅凌云想想就觉得心头不舒服,小林氏一个人造孽,受罪的却是别人。

韩嬷嬷冥思苦想,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半个月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弹指而过,很快就到了婚礼的前一日。

这天,傅老夫人拉着她说了很多话,祖孙俩,加上傅云靖和傅飞云,把整个定南侯府踩了一遍,别说傅飞云,就是傅云靖都很舍不得傅凌云,用他胖胖的脸不断亲昵地蹭傅凌云的手。

傅凌云也很是伤感,定南侯府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是除了安国公府她最熟悉的府邸,这一世的一年里,她活得明白活得累,前一世的十四年里她活得糊涂活得幸福,不管是真的幸福,还是假的幸福,傅家永远是她的后盾。

傅老夫人唉声叹气地说道:“今年是你,明年就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也订了亲,过不了两年就要出门子,咱们这府里越来越冷清了。”

傅凌云扑嗤笑道:“老夫人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和妹妹们出嫁了,飞云、云梓他们也会娶妻啊,到时候生一堆侄子侄女,老夫人又得说吵得脑仁疼,哄都哄不过来!”

傅老夫人想着那子孙满堂的场景不由得也笑了,目光柔和地看着傅凌云,又瞥了傅飞云一眼,说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傅凌云扶着傅老夫人登上石前阶,嬉笑道:“咱们府里如今是家和万事兴,老夫人定会长命百岁,只管安心享福。”

傅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凌丫头这句家和万事兴我爱听。”

这段日子没有小林氏和傅冉云出幺蛾子,侯府众人齐心协力,傅老夫人觉得倒真是家和万事兴了。

感慨一阵子,在心里打了早日把傅冉云嫁出去的主意,傅老夫人心思转到曾孙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飞云,笑道:“飞云今年十三,半大不小的小子,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啦。”

一旁略有些心不在焉的傅飞云闻言不由得面色绯红,羞窘地说道:“大姐姐才出嫁呢,孙儿哪里就着急了。”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眼看天色暗了,便带着孙子孙女们准备回寿安堂,心中一直琢磨着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她的长孙傅飞云。

岂料,一行人说说笑笑半路上经过永和院的时候,小林氏突然出现在永和院门口。原来,临近傅凌云的婚期,定南侯就命人把她接回永和院了。

因为门口有人守卫,她倒知趣地没踏出门槛半步,只是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愧疚地说道:“老夫人,儿媳一直欠您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是儿媳鬼迷心窍害了刘姨娘,也害了您。”

言罢,小林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目光诚恳地望着傅老夫人。

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嬉笑,安静地回头。

傅老夫人猛地瞧见小林氏脸上的烧伤时骇了一跳,吓得退后一步,小林氏忙偏过头,却又不敢斜眼看傅老夫人,便低眉顺眼地垂下眼帘,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满脸悔恨,没有半死埋怨。

这副样子倒真像是真心悔过了。

傅凌云和傅飞云对视一眼,两人默默无语,他们绝对不信小林氏悔改了,她的“悔改”通常伴随着更猛烈的攻击,但看傅老夫人怎么应对了。而傅云靖则害怕地躲到身子板强壮的傅飞云身后,傅飞云无声地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傅老夫人叹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林氏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意思是,你无药可救了。

小林氏闻言,身子轻轻颤了下,再次匍匐在地,脑门磕在地上:“儿媳自知罪孽深重,无法获得大家的原谅,我愿意从此常伴青灯古佛赎罪,只求一个心愿,希望老夫人能善待冉云,是儿媳误了冉云,所有的罪孽都由儿媳来承担。”

傅凌云讽刺地勾唇,小林氏本来就被定南侯罚到家庙常伴青灯古佛,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她为了赎罪,主动求到家庙里一样。

傅老夫人听着这话顺耳多了,至少小林氏知道自个儿错了,但思及傅冉云的恶毒,心中难掩厌恶,便道:“冉丫头的确做过很多错事,而且达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人要为自个儿的错误承担后果。不过,她到底是侯府的孙千金,我不会故意为难她。”她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小林氏感激地再次磕头,涕泗横流地说道:“多谢老夫人。”

“小林氏,你对老夫人说了什么?!”

小林氏话音刚落,就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

傅凌云扭头望去,定南侯的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脸上犹带怒色,冲门口守卫的婆子皱眉怒意冲冲地问:“你们是怎么干事的?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许她踏出永和院一步吗?”

傅凌云垂下头,不忍直视。

那被责问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跪下,唯唯诺诺地说道:“侯夫人说她就站在门槛里,不出永和院一步……”

所以,小林氏的做法跟定南侯的吩咐没有任何矛盾。

定南侯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才看到小林氏的确站在门槛里,的确没有踏出永和院一步,他冷哼了一声,也不觉得自个儿当场演示了个冷笑话,拱手作揖道:“老夫人,别听小林氏胡言乱语。凌丫头,飞云,你们送老夫人和云靖回寿安堂吃饭吧。老侯爷和大家都到了。”

小林氏心酸难止,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傅凌云手上的瑶池红莲滴血玛瑙戒,眼底划过一道诡异的光,快得让人看不清,然后默默起身进了厢房,身后贴身跟着两个会功夫的丫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定南侯好言好语地哄走傅老夫人,正准备训斥小林氏一顿,这一转身,突然发现小林氏已经进了厢房,他眉心拢成“川”字,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子也去了寿安堂。

这是傅凌云在傅家的最后一顿饭,傅凌云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大的,是最得大家喜爱的大姐姐,在长辈眼里也是乖巧的孩子,即便傅四夫人这样挑剔的人,加上赵流云因与傅凌云的矛盾而狼狈回赵家,傅四夫人依旧对柔顺的傅凌云讨厌不起来。

晚宴萦绕着伤感的气氛,因为傅凌云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和姐妹们互相敬酒,给长辈敬酒等。

等宴席散去,微醺的四姑娘傅云丽挽着三姑娘傅丹云哭着离席。

傅凌云叹口气,回到梨蕊院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傅二夫人突然造访,一向温和的笑容里掺杂了点羞涩,傅凌云心奇,好奇地问:“二夫人还有话交代侄女吗?”

傅二夫人拉傅凌云坐到炕上,挥手让韩嬷嬷等伺候的人出去,继而窘迫地说道:“是有些事要交代你,本来是该你母亲教你的,你母亲不在,老夫人便托我来跟你说两句,怕你成亲后不明白。你看看这个小册子。”

傅凌云一瞧傅二夫人这架势便知道傅二夫人的目的了,她的脸蛋腾地红了,怕傅二夫人怀疑,忍着羞涩接过册子,犹豫了下才翻开看。

果然是教新婚夫妻如何洞房的春宫图。

好在傅二夫人自个儿也羞得不行,并未注意到傅凌云的异状,支支吾吾地挨页讲解一番,却是语焉不详,她有心帮助傅凌云,在说完最后一页后,合上画册总结道:“女儿家都要走这一遭,行了敦伦之礼才能怀上孩子。初时有些疼,以后就好了,你千万别怕,第一夜且忍忍……别忘了把那喜帕放在床上,要染上血才算数,第二天燕喜嬷嬷会来收的……圣人说,女子要三从四德,不过也不能太惯着丈夫,别他想做什么你就答应什么,身子不舒服一定要说,或者告诉韩嬷嬷,韩嬷嬷有法子帮你解决……信期不能行礼,这个也要记住……唉,总觉得有好多话要交代你,事到临头,我却记不起来……”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傅二夫人苦恼地敲敲额头,这事关系着子嗣大事,关系着傅凌云一辈子的幸福,无论是作为二婶娘,还是作为定南侯府的二夫人,她都得交代仔细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傅凌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虽然傅二夫人很羞涩,但是相比前世小林氏在这一夜耳提面命地教她用些歪门邪道拴住安国公的心要真诚得多,傅二夫人是真心为她好的。

她轻轻拿下傅二夫人敲头的手,脸上染了一片红霞,低若蚊呐地说道:“二夫人,别敲了,等二夫人想起来,我回娘家,二夫人再告诉我也是一样。”

傅二夫人放下手,不自在地呵呵笑道:“你说得也是,安国公连四个月都等不及,急着娶你,以后定会好好疼爱你,这些事他也会注意的,而且还有韩嬷嬷呢。好了,你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再把这册子细细看看,睡个好觉,明儿个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言罢,傅二夫人火烧屁股似的,红着脸出去了。

傅凌云捂嘴垂下头,刚放下那本小画册,就看见傅二夫人又急匆匆地回来了,把两张方子塞进傅凌云手中:“这是两张膳食方子,据说妇人多吃,生儿子的成功率高些,是我娘家老夫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从送子娘娘庙里求到的,方子很灵,我娘家嫂子们个个都生了儿子,你以后也可以吃吃看。我……我走了啊……”

傅凌云刚喊完一声“多谢二夫人”,傅二夫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帘子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画册压在枕头底下,唤韩嬷嬷进来收好药膳方子,洗漱一番便直接睡觉了。

韩嬷嬷当然知道傅二夫人来做什么,她劝傅凌云再看看画册,这种事虽然羞人,可却是抓住男人心最快速和最有效的方法,子嗣也靠这个,韩嬷嬷自然着急。傅凌云想捶床,受不住韩嬷嬷的软求硬求,只好无奈起身,就着灯光,仔仔细细把那画册温习一遍,韩嬷嬷才放过她。

这一夜睡到鸡鸣,傅凌云感觉还没睡饱,就被人抓起来沐浴洗漱,洗了一把脸,她才完全睁开惺忪的睡眼。

等头发绞干,天已发亮。

镇国公夫人在及笄礼上给她做主宾,主持及笄礼,这次也请了她来做全福夫人。上次是傅老夫人的面子,这次则是贤妃娘娘的面子。

镇国公夫人觉得跟傅凌云挺有缘,两人先叙了两句旧,便开始给傅凌云上妆:“你这样温顺聪明,难怪你们老夫人和贤妃娘娘都疼你,连我也忍不住喜欢你,疼你了!”

傅凌云连忙谦虚两句,脸色绯红地说道:“夫人谬赞了。”

绞面时,傅凌云觉得镇国公夫人是真的很“疼”她啊,她差点尖叫出声。镇国公夫人安抚地笑了笑,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接着喜娘就过来给傅凌云盘发髻。前前后后伺候的丫鬟婆子和喜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

直到中午,忙活两三时辰,傅凌云换上嫁衣,这才算忙活完了。

镇国公夫人对侯府的丫鬟说道:“新娘妆扮好了,去请你们侯夫人来给大姑娘蒙盖头吧。”

外面鞭炮声震天,按照老侯爷老家的习俗,来了贵客都是要燃放一挂鞭炮的,因此,从早上天亮起一直到中午,这鞭炮声都没停过。

镇国公夫人重复了一遍,那丫鬟才听明白,点着头一溜小跑去请示傅二夫人,傅二夫人使个丫鬟禀告定南侯,定南侯给了许可,傅二夫人才亲自带着丫鬟婆子“陪”小林氏到喜房来。

傅二夫人在路上迟疑地问:“大嫂,您手里端的是什么?”

小林氏的脸被烧毁了半边,她蒙着面纱,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碟子,碟子里端放着一只盖着的汤盅。一路行来,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给小林氏行注目礼,对小林氏指指点点。

小林氏挺直身子,眼角弯弯,温和地说道:“是燕窝羹。安国公府到黄昏才来接人,这新娘子不能一天不吃东西,所以,我是特意让大厨房给凌丫头炖的。二弟妹放心,我知道以前我错的很离谱,在家庙的时间里,我常常自省、懊悔,凌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每夜里我都梦到她刚出生那时候的小脸,还有我大姐姐幸福的笑脸……不说了,这燕窝羹是丫鬟炖的,到了我手上,她们都看着呢,我也做不了什么。侯爷的人,你总该相信吧?你问她们。”

傅二夫人不是小孩子,尽管小林氏语气诚恳,但她依旧不敢大意,傅凌云这天就是定南侯府的重点保护对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闻言,她便皱着眉望向小林氏的贴身丫鬟。

那俩丫鬟点点头,小林氏的确没机会动手脚。她们脸上有些微意外的神色,她们没料到这盅燕窝羹是给傅凌云的,还以为小林氏在家庙待久了,想贪嘴吃好东西,是要她自个儿吃呢。

傅二夫人抿紧唇,当即并未说什么,凑近闻着那燕窝羹没有夜来香的味道,想着待会儿不让傅凌云吃就是了。

说着话,梨蕊院就到了,傅二夫人脸上挂上喜气洋洋的笑容,大声喊道:“凌丫头,你母亲来了!”

梨蕊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定格一瞬,继而各忙各的,但眼角余光都在偷偷打量小林氏。

傅二夫人一边引着小林氏进门,一边和镇国公夫人解释道:“我大嫂在家庙对自个儿要求太严格,日子过得清苦,不小心染了风寒,为赶上凌丫头大喜的日子,她强迫自个儿灌了几服药,却是不巧,药量重了,肝肾上火,脸上起了红斑。我大嫂不好意思,让我代为解释,国公夫人千万别怪罪她。”

镇国公夫人无心理会傅家的家务事,傅二夫人说什么,她就当什么,她客套地关心地问:“彬儿媳妇,没有大碍吧?”

小林氏朝镇国公夫人蹲身福礼,眼中透露出来的神态十分温柔可亲:“国公夫人万福。倒没大碍,就是瞧着有些吓人,我怕吓到你们只好戴了面纱。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感激国公夫人给我们家凌云做及笄礼的主宾,和大婚的全福夫人,今儿可是碰到机会了,国公夫人再受妾一礼。”

镇国公夫人听果然是小林氏的声音,笑意更深,连忙扶起小林氏,两人寒暄两句,镇国公夫人便出去了,把空间留给小林氏“母女俩”。贤妃娘娘交代她在小林氏身上要配合傅家的动作,她一出去就和亲近的夫人谈起小林氏,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她的“孝心”。不多久,小林氏在家庙祈福诚心到染风寒和长红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婚宴。

傅老夫人正要指挥丫鬟散播这个消息,谁知就听到有夫人过来说吉祥话,顺带把小林氏好一顿夸,她一头雾水,问了杜鹃因果之后,不由得对镇国公夫人更添一层亲近和赞赏。

镇国公夫人走后,傅凌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些,扭过头,不咸不淡地说道:“多谢夫人今儿回来参加我的婚礼。”

面对杀母仇人,她实在笑不出来。

小林氏哀戚地说道:“凌丫头,我们母女一场,过去这么久,你还不原谅我吗?是不是要我跪下乞求你,你才会原谅我吗?”

傅凌云冷冷一笑:“如果我杀了傅冉云,你会原谅我吗?”

小林氏眸中涌起怒色,继而平静下来,继续诚恳地说道:“你恨我,我能理解,我做的那些错事,连我自个儿都不能原谅自个儿,我也不乞求你的原谅了,你不原谅我是对的。不管怎样,我把你教养到这么大,我心底始终对你存着一份母女情,无论你是不是相信,我就算再怎么偏心冉云,三番四次害你在老夫人面前失宠,我从来都不曾想过害死你。想当初,你刚下来才这么点大……”

她比了两个手掌的长度,眼里便噙满泪水。

傅凌云不予理会,她相信这世上有很多人是能够改邪归正的,但她坚信小林氏就是那改不了吃屎的狗。前世的事实可以证明一切,而且,不要以为她没注意到小林氏流连在她玛瑙戒指上的目光。

小林氏隔着面纱捂住嘴巴无声地抽噎,半晌后激烈的情绪稍微平复,她吸了吸鼻子,温柔如水地说道:“凌丫头,这是我早上让丫鬟炖的燕窝羹,你吃些吧,别把自个儿的身子骨给饿坏了,到黄昏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你放心,丫鬟们一路贴身跟着我,这燕窝羹一刻都没离开她们的视线……”

说着,小林氏又哽咽了,似乎对傅凌云不信任她而倍感受伤,以及对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不可原谅的错误而无比悔恨,她端起汤盅放在傅凌云面前,再次乞求地说道:“你吃些吧,今儿一别,不知咱们还能不能有再见的机会。以前我不是个好母亲,以后可能我也没机会做个好母亲了,我欠你那么多,如今只能用这一盅燕窝羹稍作弥补,也算是慰藉我今后几十年在家庙里清修的日子。”

傅二夫人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凌丫头,大嫂端这汤盅端了一路呢,一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泼了、洒了。”

傅凌云嗤笑,小林氏的脸皮真够厚的,竟然自个儿祝福自个儿能多活几十年!她要真有悔意,就该“诚恳”地一头碰死!

傅凌云抬起手,想一把摔碎汤盅。

小林氏紧张地盯着傅凌云,眼中含着乞求。

韩嬷嬷赶紧朝傅凌云使个眼色,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冲动,打碎汤碗是很不吉利的,尤其是新娘子打碎的。

傅凌云犹豫了下,终究不愿因为小林氏而在她一辈子最重要的婚礼上闹出不愉快,便顺势扶了扶发髻上的凤凰金步摇,淡淡地说道:“那就多谢夫人美意了,我祝夫人今后清修的日子能清清静静,尽心伺候佛祖和我娘的牌位,过个几十年,说不得我娘泉下有知原谅夫人,佛祖大发慈悲放夫人出来,夫人也能与焕云和冉云相聚,安享天伦之乐。以后我会让人多抄写几本经文送你家庙里去的,夫人就安心地清修吧。”

韩嬷嬷机警地接过汤盅,放在炕头的桌子上,嘴巴抿了个笑弧,傅凌云对小林氏说话越来越话里藏刀了,令人十分解气啊!

傅二夫人看小林氏吃瘪很是快意,悄悄捂住嘴巴偷笑,同时对傅凌云的定力很是佩服。寻常情况下,一向高高在上的长辈突然朝你示弱,甚至要跪下求谅解,晚辈通常都会很受感动,女人就更容易心软了,而傅凌云意志很坚定,丝毫没被小林氏的“糖衣砒霜”所影响。

小林氏微微垂眸,眼底燃烧着炽热的怒火,余光瞥见傅凌云手上的滴血玛瑙戒指,怒火无声无息地熄灭,她眼里含着泪光,不敢置信地望着傅凌云,定定地看了片刻她冷漠的侧脸,隐忍地含泪笑道:“好,凌丫头你能一直惦记我,这让我很开心……”

她装作不经意地看见傅凌云手上的戒指,突然间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是玛瑙戒指!凌丫头……”

傅凌云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滴血玛瑙,夫人应该知道它的价值吧?”

小林氏揪着双手,直直地盯着那戒指:“它的价值我知道,可它对我的价值却是无价之宝!凌丫头,你能把它给我吗?你让我拿什么换都可以!”

傅凌云觉得小林氏可笑极了,她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戒指:“你能拿我娘亲的命来吗?你能拿来,我就跟你换。”

小林氏噎住,脸上布满失望,眼底却藏着疯狂,正要再试试乞求傅凌云,傅二夫人说道:“大嫂啊,侯爷见不着你,该着急了。”

这话隐含威胁意味。

小林氏张口欲言,傅凌云却看着傅二夫人微微笑道:“今儿劳烦二夫人了。”

傅二夫人祥和地笑道:“这是我该做的,只要凌丫头以后记得常常回府看望我,就是回报我了。”

“一定会的,只要二夫人不嫌烦。”

傅二夫人笑道:“怎么会嫌烦,我求之不得呢,丽丫头(四姑娘傅云丽)越来越难管教,只有你的话她还听得两句。”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冷暖,从头到尾,傅凌云都没用正眼看过小林氏。

小林氏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知道今儿怕是要无功而返,强行压下暴躁的心绪,留恋地贪、婪地望了那玛瑙戒指一眼,平静地说道:“凌丫头,让我为你盖上盖头吧。韩嬷嬷,麻烦你把盖头给我。”

在傅二夫人有告辞的意思时,韩嬷嬷便将盖头捧在托盘里,闻言,她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小林氏,就像没听到小林氏的吩咐似的。

小林氏尴尬非常,傅二夫人忙笑盈盈地打圆场,说道:“何必劳烦大嫂,我来就是了。”

韩嬷嬷便将盖头端到傅二夫人面前,傅二夫人快速地为傅凌云蒙上盖头,退后一步,请小林氏出去。

小林氏胸口气愤地起伏,又悲愤地感慨,这府中人终究都不把她当个侯夫人看待了。

小林氏边往外走,边关心地对傅凌云说道:“凌丫头,你别硬撑着饿坏自个儿,记得把燕窝羹喝了,垫垫肚子,否则婚礼上饿昏了可怎么好?”

韩嬷嬷低低地“呸”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没安好心!一张臭嘴,也敢来表演母女情深。若非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老奴定会拿扫帚赶她出去!”

傅凌云淡定地说道:“要不是我大婚,她哪里能有这个机会出家庙‘放风’,以后嬷嬷也不会有机会赶她出去了。”

韩嬷嬷解气地说道:“姑娘的话有道理。”

主仆俩正说着话,傅四夫人未见其人,先闻其笑,笑呵呵地跟走到梨蕊院门口的小林氏打了声招呼:“哎呦,是大嫂,你今儿的衣着很特别,显得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更醒目漂亮了。”

小林氏羞愤,跟在傅二夫人身后走得飞快。

傅四夫人带了一众少爷小姐们,其中有傅焕云,傅焕云突见小林氏,踟蹰了下,扬声喊:“夫人!”

小林氏脚步一顿,思及上次傅焕云见到她的脸时恐惧的表情,她狠狠心,走脚一提,得更快了。

傅焕云又喊了声:“娘!”

小林氏的步子越走越慢,最终停下来,回头看着傅焕云,只见傅焕云双眼满含泪水,肚子撅得高高的,她眼角滑过泪痕,最终没有嫌弃她的人只有傅焕云啊!

她有很多话想跟傅焕云说,可傅二夫人怕傅焕云太过激动,搞砸傅凌云的婚礼,强行把她拉走了。

傅焕云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小林氏脚步匆忙地离开,他激动地握紧双手,没有追上去,而是在想,他娘回来了!

他身后的丫鬟拉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提醒:“少爷,该进去了,大少爷、二姑娘他们都去告别大姑娘,少爷别失礼了。”

傅焕云挺了挺肚子,趾高气扬地冷冷一哼,鼻孔朝天,不耐烦地说道:“吵什么?没看见本少爷在思考吗?走吧。”

其实,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他才不敢在傅凌云的婚礼上找晦气。

那小丫鬟偷偷撇嘴,真以为这府里谁当他真是四少爷了?私下里谁不说四少爷是个没人要、没人管教的二货!

傅焕云一进门,满心不情愿地在傅飞云威胁的目光下向傅凌云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便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珠子四下乱转,这个习惯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以前专门往盘子里瞅,因为那里有好吃的,后来没的吃,就往金银玉器上瞅,偷拿这些出去换好吃的,总之,他就是个吃货。

因此,傅焕云一眼就看见桌子正当中摆了一碗燕窝羹,要是别的,他可能不搭理,可燕窝羹是他的真爱,他心里就痒痒起来,他兴奋地搓搓手,难怪他一进门口水就被勾起来了,原来是有燕窝羹在这里等着他呢!

傅焕云一步一步挪到傅凌云身边,觑空打断傅凌云与傅云丽的对话,双眼放光地问盖头下的傅凌云:“大姐姐,那桌上的燕窝羹还没吃呢,放了这半日都凉了,不如赏给弟弟吃吧。”

傅凌云想着,反正她也不知道那燕窝羹里到底放了什么,小林氏若是真心悔过就罢了,若是贼心不死,那就只能怪她自个儿人品太差了!

傅凌云还未开口,被打断话的傅云丽怒气冲冲地指着傅焕云的鼻子骂道:“你能不能消停些?上次还派人打到大姐姐门上,这会儿倒腆着笑脸来求一碗燕窝羹吃,真没见过你这般眼皮子浅、脸皮厚的。”

傅飞云略显威严地训斥道:“四弟弟,你太无状了,大姐姐正在和四妹妹说话,你怎么可以打断呢?”

傅焕云舔了舔嘴唇,委屈地说道:“可我真的很久没吃燕窝羹了。”

傅凌云连忙笑道:“好了,好了,一碗羹罢了,按照礼俗,我今儿不能乱吃食物,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四弟弟,你想吃就吃了吧。”

傅飞云皱眉:“大姐姐,怎么可以惯着他?”

话音刚落,得到许可的傅焕云端起燕窝羹,呼噜呼噜,几勺子就喝完了。

傅凌云等了半刻,见傅焕云没有任何异状,心下有些疑惑,嘴里却一语双关地笑道:“这燕窝羹是夫人心疼我,专门让大厨房炖给我的,交代我一定要吃。四弟弟吃了也好,方能不辜负夫人的心意。”

傅焕云眸光闪亮,其他人则沉默了一瞬,各有各的想法,傅飞云也不再教训傅焕云,转而专心听姐妹们聊天。

不多久,傅家宗族的女性长辈们纷纷来祝福傅凌云。

直到天边的太阳把白云燃烧成火烧云时,外面忽然传来小厮们一声接替一声的大喊:“新郎来接新娘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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