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一愣,“好嘛好嘛,我不说了。”
仲康盯着她的眼睛,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最终淡淡道:“我们走吧。”
离家越近一分,安安心里就越忐忑一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太太成芝如,见了面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应该是自己这方的罢?她一定是不肯伯琰纳一个风尘女子的。可是时间长了,当娘的能拗过儿子么?
安安同仲康将汽车停在“须尽欢”的后面院子里,散步回家。一路上她推三阻四,胡乱打岔,见一个店就要进去逛逛,拖延着不肯回家。仲康不去戳穿她,任由着她胡闹罢了。
这一路走的十分漫长,安安买了一柄雕刻着凤凰拖尾的水杨木的木梳,一支大狼毫的毛笔,一刀宣纸。她零零碎碎的买了好些东西,仲康好脾气的帮她提着。
安安看东西很重,有些不忍心,“不好意思,麻烦你做挑夫。”
仲康道:“我们回去罢。拖的晚了,在晚饭桌上同太太见,不太妥当。”
安安巴不得一拖再拖,拖到月上柳梢,见不得面才好。赶紧道:“对呀对呀,不妥不妥。不如我们吃完晚饭再回去,好不好么?”她有意无意的加上了少女的娇憨。这是女人天然的武器,是男人就抵挡不住罢。
可是仲康不为所动,“不行。”
安安恨不得抓住仲康的手晃一晃,心里埋怨自己不是小狗,不能摇尾巴来帮忙,“求求你了嘛!”
仲康居然冷下脸来,“不行。”
安安急的跺脚,“我不回去!”
仲康看着她,“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逃避不是办法。你现在只能依靠太太,再失了她的欢心,你更难保身。”
仲康的话实在太有道理,由不得安安不听。她终于闭上了嘴巴,两个人默默无言,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一路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周围有卖冰茶的,有卖酸梅汤的,有说书的,有杂耍的。安安都不要看,只想快快回家去,接受终审的命运。
温家大太太成芝如果然坐在沙发上等她。安安怯怯的叫一声:“娘。”
大太太成芝如略点一点头,“安安,坐下。”
安安顺着去坐下,侧着身子对着大太太成芝如,“娘,对不起。是我太过于任性。”
大太太成芝如一贯的没什么表情,语气到还比较温和,“不怪你。伯琰生病的时候,你祈福念经,不离不弃。阿娘需要你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去铺子里帮忙,还装修改造。这都不怪你,是伯琰小孩子脾气,不知道珍惜你,是他没福气。阿娘认你。”
安安想站起来,“娘,我……”
大太太成芝如压压手,让安安坐下来,“你就在城里住着,想去铺子里,就去铺子里给仲康帮帮忙。不想去,就写写字逛逛街打发打发时间。伯琰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的来给我认错。咱们等着瞧吧。”
安安见大太太成芝如成竹在胸,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道:“我知道了。谢谢,娘。”
是夜,安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个是因为热,一个是因为烦。她用手当梳子,去梳理小猫咪汤圆圆儿的毛发。这小猫咪虽然是农户家养的普通土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是长相却很讨喜。已经快半岁的年纪,个子却还是小小的一直没有长开。一身橘色的毛,两只棕色的玻璃珠一样的眼儿。而且与众不同的是,这小猫咪就像宠物狗一样,不仅认人,而且粘人。许久未见安安,今日一见面,就扑倒床上来。趴在安安的旁边,有柔软的粉红色的带着肉刺的舌头,轻轻的去舔安安不梳毛的另一只手。不时的“嗡咛”一声,简直就是相思的痴情种!
安安不无伤感的想,连动物都知道恋旧,更何况人呢!
随即又自嘲,伯琰和阿九是老相识。若真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也的确应该选择阿九罢。
安安昏昏沉沉睡去,还未睡熟,天却已经大亮。安安强打精神起了床,看脸色不太好,于是打开粉盒,扑些散粉。又觉得太白了些,又点点胭脂,抿抿口红。这一折腾就有些晚了,安安不想在家里跟大太太成芝如呆着徒增尴尬。给大太太成芝如请了安就出了门来。二太太郦雁书没有在家,上省城寻老爷去了。
“须尽欢”已经开了门,桂子正在门口洒水,一见安安,忙跑过来亲热道:“大少奶奶,您回来了。”
安安点点头:“桂子,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桂子道:“哎,辛苦什么呀!这不是分内应该的事儿么!二少爷正跟刘先生在里面盘账,您要不要进去?”
安安本想回避,后来又想,有什么好回避的,抬脚进去!
仲康和刘先生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圆桌旁,看见安安进来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动,刘先生点头示意了一下。仲康眼睛只在账本上,没有抬头。
刘先生颔首示意后接着道:“二少爷,咱们这个月共进各款葡萄酒三百一十五瓶,其中零售了二十七瓶,一手给了法文寺酒店二百瓶,这些钱款都已结清。摆给咱们自己的俊源饭店五十瓶,还未结款。高粱酒从酒厂子里运过来十桶,分装五斤装的小坛子,共计……”
刘先生尚未说完,仲康打断道:“刘先生,库存,库存多少。”
刘先生略一顿,“库存……我拿了两瓶,还没有入帐。”
仲康道:“下次标出。”
刘先生老脸一红,“好嘞,二少爷。”
安安看不过眼去,“刘先生,您是账房,应该比我们更懂,公私要分明。”
刘先生脸色红中几乎都透着紫,“大少奶奶,下次绝对不会。”
安安不依不饶,“刘先生,不是针对您。是咱们制度有问题。咱们以后要日结。”
仲康掏出两枚银元,“我结。”
安安推回去,“你从左口袋里拿出钱来,放在右口袋里,这样没有意义。”
刘先生恼羞成怒,“大少奶奶,你想怎么样?是打是罚,我刘名成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个爷们!”
安安才不怕他,“刘先生,你别耍脾气。守规矩才能发大财。到时候咱们皆大欢喜。”
仲康将手摁在银元上,“我做事的时候,你不能插嘴。”
安安追话,“太太让我到铺子里来,我就有说话的权利。再说,我可是一片磊落,大公无私。你们比不得我。”
这句话一箭双雕,同时刺痛仲康和刘先生。刘先生咬紧了牙不吭声。仲康站起来,“你同我过来。”
安安跟着仲康进了后院的仓库。仲康看着垒成小山似的酒坛子,“刘先生是我的师傅。这间铺子是他一手一脚帮我建起来的。他是有缺点,你要谅解。”
安安转转头,“这不是谅解不谅解的事儿,也不是缺点不缺点的事儿。做错了,就要指出来。就要下力气改,就要竖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仲康隐忍不发,“我说的是,你要留给刘先生面子。”
安安赶忙安抚仲康,“我知道,你是很念旧的人。你不能,也不忍心。这样罢,好人你来,坏人我来做。先生伙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来督促。”
仲康打开一坛,高粱酒特有的辛辣而后清香的醇味儿窜了出来,直扑安安的鼻子!仲康说道:“这个酒铺是我的。我说了算。”
安安抢过塞子,一把盖住,“什么你的我的!这是温家的!是温家的就有伯琰一份!伯琰的就是我的!仲康,我不是小孩子没事儿干,在这儿缠着你给你耍性子!我是真觉得你这样姑息养奸是不对的!”
仲康欺身安安,“谁姑息养奸?谁是奸?”
安安向后退一步,仲康向前一步。安安退一步,仲康前进一步。吓得安安的喘不过气来,“你,你不用吓唬我。我也不是吓大的……”
正在纠缠之际,就听见桂子在外边喊道:“大少奶奶,二少爷,高家二小姐到了!”
安安想着脱身,赶忙向外跑去,“来了!来了!货盘点清楚了!桂子,去迎接一下!”
安安闪身来到门口,见高家二小姐高晴柔已经迈步走了进来。也许是夏季天气热,也许是人太害羞太内秀了,高晴柔的脸总是红红的,她腼腆笑道:“林姐姐,你好。”
安安也笑道:“晴柔妹妹好!是不是来找仲康的!”
高晴柔的脸红上又添几分,“不是的。我知道你在铺子里,别人送给了我哥哥一些白桑葚,我拿过来送给姐姐。”
安安本想在开开她的玩笑,但是看她腼腆害羞的样子,又有些怜惜,终于没说出口来。正于此刻,仲康也出的后院来。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熏的安安头一疼,“大白天的,你自己一个人,喝什么酒?”
仲康不理,“刘先生,这一批白酒没有密封好。跑了水汽,浓度高了,而且口味变酸。”
刘先生慌着叫起来,“桂子!桂子!怎么回事!”
只有高晴柔,她羞红着脸,捧一小捧白白的软软的甜甜的嫩嫩的桑葚,送到仲康的面前来,一如献祭她的心,“仲康哥哥,你吃一个,解解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