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陆云枫从地上站了起来,不住大口喘气,仍然痛苦的挤出两个字来:“不要!”
此时,老者的手臂尚未完全抬起,又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径自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原来,就在村长命悬一线之际,陆云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掌竟将村长击飞,晕了过去。
陆云枫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掌会这么重,不过方才为了救人,也顾不了这么多,当即以手抚喉,待痛意略缓过后,才走过去查看村长的伤情。
其实,以他的掌力,并不足以一掌打死村长,反而是村长在急怒之下未曾设防,被其击飞头部磕到石头之上才至再度昏厥,并无大碍。
陆云枫松了一口气,本想将村长背回住地,可又看到那个受伤更重的游侠,力有不及之下,一时拿不定主意,遂转而请求老者道:“爷爷,方才之事尽是误会,他们都是好人,一心为了别人,您心胸宽广,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同他们计较,只是他们现在身受重伤,还请爷爷您高抬贵手,救救他们。”
他这番言辞甚为恳切,还藏着一丝小聪明,平时就是用这种半捧半就的语气哄婆婆开心,当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希望老者出手相助。
谁知老者并不就范,只是淡然问道:“那你可有想过,他们醒来之后又当怎样?你以为他们会念旧情,会感恩你舍命救了他们,可刚才你也看见了,小子,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做选择之前,可有掂量掂量,个中代价,你付得起吗?”
陆云枫听罢略有迟疑,确实,刚才的他差点因此丧命,喉间现在依然隐隐作痛,可他自幼思想单纯,少年热血,行事历来只认对错,不考虑后果,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仍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考虑好了。”
老者别有深意地笑了一笑,看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赏,当即走到受伤最重的游侠身旁,掌中泛出轻柔绿光,将游侠笼罩在内,片刻过后,又走到村长身旁,用同样的方法为其疗伤。
陆云枫在旁看得新奇,伤口暗疼之下也自哼了一声,谁知老者只做不闻,一番法术过后,道了一声明日再来,径自走了。
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只能略带遗憾地目送老者转身消失在黑暗当中。
老者走后,夜色渐明,在度过了最艰难的深夜之后,陆云枫暗自庆幸,自己所坚持的,并非没有收获,如此想着,他心满意足地弃了村长两人,独自离开独龙潭。
转过山头,遥遥又见南山,南山之下,天生村在黑夜的消逝下微露头角,他的心里却又开始紧张起来,倒不是怕村长他们醒来之后找他复仇,反而是身世之谜一直悬在心头,不得不决。
如果说之前他的潜意识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话,那么在听得村长所言之后,他已没了逃避的理由,当即浑浑噩噩,沿着自己走过无数次的乡村小道回家。
此时天色刚明,早起的农夫已在田里躬耕多时,尽管是在日渐繁重的劳作之中,他们仍然常以陆云枫消失的谈资作为排解,甚至竞相取乐,毕竟,在这个偏远闭塞的村里,这样值得普天同庆之事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少之又少,只能归于人神共愤,老天开眼。
而在田间休息的间隙,他们又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一起,一起感叹上一句:“哎,真是可怜了木婆婆,夜夜伤心落泪,每天守在门口,眼睛都快望瞎了。”
陆云枫自然不知道他消失的这两日来村里有着怎样的和谐,何等的欢乐,他就像悬在天生村上空的一片乌云,积年甚重,一朝散尽,试想,对于早已将之恨之入骨的天生村民来说,还有比这更快意之事吗?还有比这更天赐之事吗?
万幸的是,比起诸多让人开心的事来说,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考虑,当下再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脚下疙疙瘩瘩,踩在怎么也躲不开的石子之上,磨得脚下生疼。
他把头聋拉着,恨不能藏到衣领里去,步履维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饿了半个月的乞丐,可纵然是乞丐,也断然没有出现在天生村之理,所以,当陆云枫不知不觉走到村口时,已被几个眼尖的娘们首先盯上。
“你们看,那是谁?”
“兴许是谁家的醉汉,在外睡了一夜,总算还知道回来!”
“不像,这怎么越看越像是谁家的孩子呢?”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传开,尤其是一提到孩子,人们的心里仿佛再度蒙上阴霾,当即有人粗鲁地呸了几声,绝口否认。
“胡说,说不定是个狼孩,到咱们村里偷鸡来了!”
人们又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农活聚到一起,几个胆小的村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锄头,可害怕归害怕,此刻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巴不得朝村里走来的,是一个狼孩。
然而,陆云枫毫不意外地让他们失望了,他从田间走过,心中踟蹰不已,竟也没有发现屏息一气的村民们,往常,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他,他都会热切礼貌地同他们打上一个招呼,可今天,或许是他忘了同众人打招呼,竟又引起一片义愤之音,当然,这些杂音无一例外都是等陆云枫走远之后才慷慨发出。
他走进村里,仍然不知应该怎样和婆婆提起,犹记得前几日他再问起父母之事时,婆婆仍然煞有介事,自圆其说,就好像一切跟真的似的,只怪当时的他确实太希望一切都是真的,竟也没有发现当中破绽,比如,在这样一个荒僻之地,什么样的军队会走到这里?是的,或许他正可以此为题,将谎言说破?
这一刻,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陆云枫是否依旧希望,婆婆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正在这时,一道木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陆云枫的思绪,他本能地抬头看去,只见老三也是僵在那里,心中立时咯噔一声,周身寒毛直立,仿佛又回到了山林之中,老三举着弓箭,冷酷无情射向他的那天。
那是他第一次遇险,这种恐惧的记忆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他瞬间凝固在原地,像惊弓之鸟一样,万般犹豫,要不要立刻转身逃跑。
经过几天的休养之后,老三的脸上已经恢复神采,这时的他背弓负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似乎又要开始新的狩猎,两人目光瞬间交汇,就像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一样,猎物,总会遇到猎人。
不知道是猎物的不幸,还是猎人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