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如果我想带您一起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定居,您愿意吗?”陆云枫强忍心急,试探道。
婆婆笑了一笑,仍在极力看清远方的光亮,玩笑似的答道:“婆婆老了,走不动了,只怕还没走到村口,骨头就散架啦!”
“我背您!您想去哪里,我就背您到哪里!难道您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陆云枫注意到,那些火把还很远,刚好能够看清远方的轮廓,虽然没有梦中漫山遍野那么多人,却也不下百人,浩浩荡荡,阵势吓人。
“呵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婆婆年轻的时候就常听人说,雨都的伏显大人是伏羲再世,如果婆婆能够见到他,那也死而无憾了。”
婆婆的话音有些苍凉,不无遗憾之意,陆云枫心口一酸,连声应道:“那咱们就去雨都,伏显大人爱民如子,要想见他一面,应该不难。”
婆婆听罢咯咯笑了起来,这才略显期待地回过头来,“婆婆还听说,雨都坐拥云梦之地,云泽梦泽合为云梦大泽,浩荡无边,碧波如海,物产丰富,取之不尽,要是能在那里定居,真是世世代代也不用发愁。”
“那咱们就去云梦大泽定居,住在水边,更不用每天早起打水,枫儿每天出海打渔,让婆婆每天都有鱼吃!”陆云枫越说越露期待,仿佛已经能够看到无边无际的淡蓝水景,清澈见底,鱼虾充盈,他则撑着一叶扁舟,布好渔网,只用哼着小曲,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便有鱼虾进帐,世间哪里还有比这更加无忧无虑的生活?
谁想就在陆云枫打定主意要带婆婆去雨都时,婆婆又叹了口气,转念道:“可婆婆自小便在天生村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真要离开却又有些舍不得......你有这孝心也就够了,婆婆一把年纪了,哪儿也去不了,倒是你,大可以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的生活......”
说着她的目光不觉黯淡下来,饱含伤感,陆云枫不知婆婆此话何意,心中更酸,心想婆婆不走,我也不走,反正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独龙潭去,这些人总不可能为此杀了自己。
两人就这样立在原地,看着来者渐渐现出形来,当中牵头者正是村长,一手执火,一手持刀,身旁一个游侠身形巍峨耸立,鹤立鸡群,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
此时天色越发昏暗,火把的光亮越发红艳,陆云枫心知不妙,当下提议婆婆进房歇息,谁知婆婆正看得兴起,说难得村里这般热闹,今晚偏要看个究竟。
陆云枫见说不动她,心中更自打鼓,殊不知婆婆虽然老眼昏花,心却不花,暗中已有一丝焦虑,但为了陆云枫,她必须站在这里。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当年的那些情景,天色也是这般昏黑,虽然没有这么多的星火,却也惊动了大半个村落。
尤记得当年,村民们都说陆云枫是天降不祥,早晚会给天生村带来厄运,如果不是木婆婆以命相求,又怎能留得陆云枫一条命在?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人群越走越近,整个天生村灯火交加,照得夜色大明。陆云枫先是让婆婆坐下休息会,又去把婆婆的拐杖找来递上,婆婆都没有答应,此时他的心里越觉不祥,看来今夜注定是极不寻常的一夜,而为了不连累婆婆,他已暗自下定决心,牺牲一切......
很快,他便能够看到火光熠熠流动之下,那一张张仇视,充满恨意的脸,千人一面,颇有梦境重现的意味。
陆云枫暗自捏了把汗,倒宁愿是孤身一人处于梦中。当他们走到足够近时,他便主动走上前去,想要向村长求情,不让婆婆牵连其中,谁想他还没走出一步,便被婆婆一把拉了回来,抢身护在身后。
陆云枫心中不忍,毕竟在一番修行之后,他自认为已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人,凡事应当挡在婆婆身前才对,又怎能再由婆婆护着,还想上前,再次被婆婆生生拦住。
这一系列动作自被众人看在眼里,当他们走到篱笆前时,村长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将火把递给身后一人,径自上前委婉道:“木婆婆,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哼!都知道这么晚了,你们这些人还带着这么多腌臜东西,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欺负我们婆孙二人怎的?”
婆婆的话少有的没了温顺和客气,陆云枫看到这些人无不带着兵刃、棍棒、农具等等,其中还有以老三为首的一众猎户,个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的样子。
村长面有难色,可一看到陆云枫,他的面色又冷了下来,阴沉道:“木婆婆,非是我们心狠,实在是大家迫不得已,今日必须铲除这个逆子!”
“我看谁敢?你们要想动我家枫儿一根毫毛,就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婆婆情绪激动,气得发抖,抄起拐杖,势要反抗到底。
陆云枫没想到村长会这么开门见山,本想着事情还有转机,心下暗自恼怒,当下站出来发声道:“村长叔叔,我婆婆年岁甚高,经不起这等刺激,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说话时运起真气,声音远播,竟也颇有几分气势,一众村民闻罢面面相觑,更有几分讶异之意,气氛反倒剑拔弩张起来。
当下火光暗涌,忽明忽暗,照得村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顾盼良久方才问道:“小子,昨夜与你一起的那个巫妖,现在何处?”
陆云枫不知他因何忽然提起老者,只听得村长巫妖二字一出,气氛瞬间变得更为森冷,即使是在这么多支火把的照耀下,众人眼中忽地一寒,立时冒出一个念头:这野种莫非是巫妖之后?
他们交头接耳,竞相点头,很快村民们便得出一个惊人一致的结论:他只能是巫妖之后,否则,又怎么解释他的大逆不道?这么说来的话,那些方才还有些半信半疑、带着同情、或是纯然带着凑热闹心态而来的人,内心也开始动摇起来,越看陆云枫越像一个巫妖,只恨当初没有早日除之!
可是,这时他们没有一人敢于说出这个不祥的词语,除了火焰的噼里啪啦声,还有渐起的风声,四下仍然万籁俱寂。
陆云枫在见得婆婆的神情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改变后,心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理,这才鼓起勇气坦诚道:“他是一个好人,与此无关,自然不在这里。”
可他低估了人们趋炎附势的心理,没有人在乎好人与坏人之辨,人们一听得他说巫妖不在这里,顿时气焰陡涨,从无到顶,当即便有人争相叫嚣起来:杀了这个巫妖、巫种、妖种、乱种!
村民们瞬间搜肠刮肚,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相关词语都加到陆云枫一人头上,一时群情激愤,众志成城,势如山倒,绝非一人真气之力所能比拟,陆云枫想要辩解,将这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压制下去,也只能空口放弃。
村长这才微露笑颜,道:“木婆婆,你也听到了,这小子绝非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更不会是你的孙儿,从你当年把他捡回来起,就不是!”
他的话说得陆云枫一个激灵,事实证明关于他身世的一切他们都没有撒谎,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婆婆,又想听,又不愿去听。
婆婆身形一震,脸上神情复杂,没想到村长会这么残忍,竟然当着陆云枫的面将曾经答应不再提起的话说将出来,只能略带迟疑回过头来,微微火光将她的眼睛照得透亮,分不清其中噙的是泪水,还是眼水。
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端详着陆云枫,良久过后,才恍然将倾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