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顾长歌还是没有睡着。
最后一拨秋蝉还在挣扎着鸣叫，叫声已经没了往日的清脆，可在这个顾长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里，这蝉鸣却显得尤其聒噪。
顾长歌披了件衣服起身，院子里空无一人，是她向来不喜欢要人守夜，反正自己睡觉时也警醒，何苦用这种方式去连累旁人。
院子里有一方小池子，原本这青梨园也不小，只是太过于偏僻，没人愿意来住罢了，顾长歌干脆领着几个奴婢小厮自个儿去挖个池子，养几条小鱼也够了。
顾长歌踱步到池子边，席地而坐，那些鱼儿们也没睡，还活蹦乱跳四处游得欢快，看见这些小家伙，顾长歌的心绪却莫名乱起来。
猎场之事，看起来还算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实则不然，已经生出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会不会自己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已经被旁人看出来了。
顾长歌轻轻晃晃脑袋想把那些想法驱逐出脑袋，可越来越多的细节在她脑中迸发开来。
“够了！”顾长歌突然低吼出声，自己也被这突然的失控吓了一跳。
声音不大，却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太突兀。
兴许是太久提心吊胆，没有休息好，精神有些恍惚，顾长歌再没了要看风景的心，走回房间时突然看到母亲的房间，突然想起，自己回来之后，还没好好陪过母亲，鼻子突然有些酸。
顾长歌看看深沉的天空，这会儿母亲也该睡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母亲侧身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在被子外头。
这么凉的天气，别着凉了才好，顾长歌连忙过去，细心替母亲拉被子盖好。
这一动作，却惹得秦思棉转过身来：“歌儿来了。”
听飞梦说，自己去猎场这段时间，高牡荷也未曾来找过大麻烦，克扣些银子和食物，倒也无甚大碍，反正两人都吃得不多。
秦思棉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往好多了，但上次受了那样的折腾，身体终究还是不如以前，总爱咳嗽。
“嗯。”顾长歌待在母亲身边，才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扶我起来坐会儿。”秦思棉伸出一只手，看着顾长歌。
“好。”顾长歌扶起秦思棉，顺手拉过被子替母亲盖好。
“歌儿累了吗。”
顾长歌有一丝恍惚，一时间竟没有分辨清楚，母亲问的是自己猎场奔波多日累不累，还是像现在这样活着，苦心计划这么多累不累。
回过神来，也没有必要在母亲面前装模作样，顾长歌就地坐下，头轻靠在床沿，伸手拉住母亲的手：“是有点儿累。”
“那就在家多歇会儿。”秦思棉伸出一只手轻抚着顾长歌的头发。
这女儿她身为母亲自己最清楚，自己大病一场以后的女儿再也不同，稀里糊涂随着顾府的人来到京城，麻烦不断，女儿却是越来越强大。
哪会有人一夜之间成长得这样快，秦思棉心中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女儿对自己的孝心不减反增，先后讨得了皇上的喜欢，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结交了一群挚友，渐渐在顾家站住脚。
自己也对女儿心疼得很，但似乎自己再说什么倒成了她的绊脚石。
“娘，这条路我到底走得对不对。”顾长歌的声音极低，像是呢喃出声，应该是迷茫到了极点。
秦思棉不回答，反而问：“你觉得呢，自己走对了么。”
“我不知道。”顾长歌又蜷起身子来，往母亲身边缩了缩，另一只手伸起来挡住眼睛中痛苦的神情。
秦思棉轻声细语安慰道：“娘老了，也可能不懂你的所作所为，不过不管你怎么做，只要你觉得是对的，那就坚持。”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顾长歌有些歇斯底里。
楚素身畔已经有那么多人辅助，他自己也成器，这一路走得是越来越好，真的还会缺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顾长歌么？
前途未卜，说不尽的迷茫在顾长歌心头浮动。
“歌儿，你只管去做，还年轻，有犯错的机会，大不了咱们改正过来就好。”秦思棉笑得很淡然，手上安抚顾长歌的动作也未曾停过：“不是还有娘亲嘛，我看宁王爷也不错，还有那个木少侠，你怕什么。”
顾长歌一怔，恍然有些悟懂了，上一世的自己是因为没有牵挂，孑然一身，所以做什么都从不给自己留退路，大无畏的自己倒成就了楚贤的帝王霸业。
可现在，畏首畏尾，顾虑太多反而一味拘束了自己，因为她知道，还有母亲在等自己回家。
顾长歌蒙住眼睛的手突然无力地滑下，眼泪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或许今后再要做事之前，应该细细考虑过，要缜密才好，否则伤了无关的人绝不是自己的初衷。
只要母亲像现在一样，一直在就好。
恍然间，顾长歌仿佛看见上一世母亲被顾家母女害死，自己无能为力的场景。
而现在，母亲好好的，就在面前替自己擦掉泪水，温柔地安慰自己。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过有想保护的人就应该更强大，要不然身边的人只会因为自己遭殃。
看顾长歌的反应渐渐小了，也开始平静下来，秦思棉替她擦掉泪水，像哄小孩子那样轻拍着顾长歌的后背：“先起来，地上太凉，怕你感风寒。”
顾长歌暗自庆幸，还好有母亲在，否则自己更是要不知所措了。
“娘，今晚我能同一起歇息么。”顾长歌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像个没得到糖葫芦的小孩子。
秦思棉拉开被子一角：“睡进去一点儿，你睡觉总不老实，娘在外头，怕你摔下去。”
一句话差点又要惹得顾长歌掉眼泪，小时候自己总是会踢被子，有时翻身一个不注意就摔下床去，现在的自己睡觉总睡不沉，可娘亲还一直记得她的毛病。
顾长歌轻轻吸了吸鼻子，爬上床去，微笑道：“好。”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