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干,就真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锅中迷茫。
基本上,就是豁出去了硬来。
要开粮店,这就得有钱,有地方,有人。
地方倒是有,她陪嫁里有铺子,有些经营不善的要退租,其中有一个开笔墨铺的地方倒是大,地方也不错。
至于人和钱嘛。
张静安就先让赵姑娘将胡权这几年交出来的账目翻了一遍,又让吕方夫妻两个去收拾那个腾出来的铺子。
虽然赵姑娘和吕方这些人不过是她刚买到手的,也没什么情分。可好在这些人是因为之前主家败落了卖出来的,除了她没什么依仗,也跟旁人的勾连少。于是乎,张静安吩咐他们做事,他们都格外的卖力。
赵姑娘战战兢兢地接了差事。
心里那百转千回的,真是纠结的不行。
主要是因为,张静安让她查账可并不是小事。
当初她刚买进来,张静安就让她查她的总账,而且那总账千疮百孔的根本就不经查。
她查得心惊胆战的,一连查了几个月,憋在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家说。好在她一个,黄三家母女,还有吕方一家虽然当初不是一房的,好歹都是黄侍郎府上一起出来的,少不了也私下里沟通沟通。
黄三母女来了就直接补到针线上去了,张静安这里正缺她们这样的,张静安原来的衣服都是宫里尚衣监里出来的。她出宫就守孝,也没怎么打理衣服,再后来到了袁家就觉得不足了,黄三母女手上活计好,而且花样和风格又跟宫里头那些一板一眼的样子不同,所以来了就得了不少的赏。她们母女是一门心思要在新主家好好干的。
早先吕方一家却又跟赵姑娘一样谨慎,他们来了就在城里安置,就发现张静安和以往的主家完全不一样。以前黄家,那是只要能赚钱的生意那就干,外管事们争夺的就是谁能给主家赚更多的钱。
可张静安救了他们回来,除了让他们跑跑腿,修修房子,什么也没吩咐他们干,而且不说是他们,就是张静安用了几十年的胡家其实也是除了收租子什么都不干的。
以至于胡家人闲的发慌,自己偷偷在永安门后头置办了个铺子做起了自家的小生意。说不定主家走的就是这样稳妥的路线,只吃租子不做生意。
他们是差点死了的人,难得得了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再如何,也不能讨了主子厌烦。
所以,他们还真的不能给赵姑娘出什么主意。
可想是这么想,形势比人强啊。
他们一家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大儿子一条腿被扯断了,如今还在养着,药钱什么的,流水一样的往外走,张静安给的安家的银子很快就要没有了,偏生那个胡权看他们,就跟防贼一样,各种限制不说,还率领蝴蝶巷的那些下人百般的为难,他们这也才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张静安把吕安叫过来,说是要开粮店的事情。
而且还要开个大粮店,越大越好。
就这一下子,吕安就忍不住激动了。
他虽然摸不准这心主子的心思,可是主子肯用,对于下头人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且用他,就不会看着他的儿子腿废掉。
于是乎,吕安没有二话地就应承了下来。不仅打算大干一场,连带着再和赵姑娘说话口风就不一样了。
赵姑娘冷眼旁观着,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
她就去跟玛瑙说,这往年的帐,怕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其实相对于其他的人家来说,张静安的帐是最好看的。因为作为宫里的贵人,她们是不可能出宫去打理产业的,甚至于管事的们也不可能进宫,所以也谈不上经营,往年的时候,就是玉太妃身边的刘大伴会派徒弟出来,跟胡权等人交交帐而已。
在张静安出宫之前,几乎每年的帐都差不多,毕竟并不真的经营产业,也不侍奉主子,说白了就是历年的租子,多少都是有数的。
只有在张静安出宫之后,有了些微的变化。
因为出宫了,所以吃喝用度需要自己的陪房帮着置办。她在易县赈济难民,买人修宅子也有花销。这些也都在账上,后来还修了蝴蝶巷的大宅,那花钱更是流水一样的走。
这些账看起来,就有点太漂亮了一些。
以赵姑娘的经验来说,太漂亮的帐,往往就会有问题。尤其是这些账里头,那么多的损耗就不正常。
按理说,蝴蝶巷的宅子,那是张静安母亲的公主府,府里还放着张静安母亲出嫁时候的不少陪嫁,以及玉太妃这些年的一些私产。这些东西早年就放在了库里,这修房子的时候,并没有腾移库房,那么怎么损了这么多的瓷器和器物?
还有淘换首饰字画的那些帐,这两年也过得太频繁了。张静安虽然酷爱金石玩物之类的东西,可这买卖的记录也太多了,就仿佛胡家这段时间不干别的,就在倒腾这些东西似的。
她一说,水晶和玛瑙就对视了一眼。
张静安却是知道上一世胡权手脚就不干净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掏了她的陪嫁的。
她依稀还记得李氏很生气,说他们夫妻两个藏了个儿子,在那儿子名下藏了不知道多少钱,可手脚上做得漂亮。李氏就只能看着胡家的儿子带着钱过着富贵的日子,张家虽然是官宦,但是无权无势,却无法将那笔钱给追回来。最后是李氏把胡权夫妻两个都打了个半死发卖到西北去了。
如果这一世能借这个机会清算了胡权,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玛瑙说她要去蝴蝶巷查库,张静安就让她和赵姑娘一起去了。
一圈查回来,果不其然是有问题,好好的瓷器器物你损耗了,得有损耗帐,谁打碎的,怎么打碎的,哪天打碎的,碎片在哪里?你都得有帐,你说碎瓷片扔了,那八幅的黑漆螺钿织画屏风那么大的东西损了也扔了?织画污了,就拿紫檀的屏风架子总得在吧。
玛瑙虽然是在宫里长大的,可是宫里宫外这规矩都差不多,她真心是没想到,胡家居然欺负主子到了这个地步。
更可恶的是,偌大一个蝴蝶巷的宅子,里头里里外外几十号下人,居然都是被胡家人喂饱了的,她们前前后后在蝴蝶巷住了两个多月,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她跟前透一个口风。
玛瑙虽然是个稳重的,但是也不免有些急了。
?当下就让人捆了胡权夫妻,又让人封了宅子。可到底,她也是做奴婢的,连蝴蝶巷里的下人的卖身契都不在她的手里,这边下了话,那边一大群人突然跑出来说,他们不是卖身过来的,只是签了短契,主家关不得她们。
这一下子弄了个玛瑙手忙脚乱,好在她出门的时候,给她赶车的是元宝他二叔。元宝一家姓刘,跟着老太爷从老家打出来的,他二叔是个结巴,可却是一副好身板,翡翠说封了宅子,他就堵了门,一个人都没放出去,遇上那不要命冲撞的,他拎起门栓两眼一瞪,就把那些人给吓了回去。
还有小厮机灵的,当即就跑了回家,又叫了人来,又请了顺天府的衙差过来,连押带锁的捆了十多个人才镇压下来。
不管怎么说,闹成这个样子。张静安吓得不轻,胡权夫妻两个也是知道完了的。
回过头来,再问他们什么,也都只是一句话不说,只面如死灰一样地坐在那里。
一样比较完蛋的,还有张静安。
一个郡主,被陪嫁的陪房坑成这个样子,别说瞒别人了,反正现在是先瞒不住袁恭了。
袁恭回来,就看见张静安一脸郁闷地坐在家里,路上元宝就把事情跟他说了。
他也知道,张静安觉得丢脸。媳妇丢了脸,就等于是他丢了脸。
他听着就觉得那个姓胡的可真不是东西。当初他和张静安住在蝴蝶巷的时候,还觉得张静安奇怪,怎么就那么信任莽呼呼的王大郎,反而待这个姓胡的夫妻两个不咸不淡的。感情这个姓胡的居然是个大奸若忠的,当初连他都给蒙蔽了过去。
尤其是如今是张静安库里她母亲外祖母留下的东西没了,账上对不上,银钱也对不上,而姓胡的夫妻两个却死活不肯开口。那蝴蝶巷里一半的下人居然都是个姓乔的牙行的租给姓胡的使唤的。
他们要是再不管,感情那蝴蝶巷的宅子竟然姓胡的夫妻两个要当了主子,他和张静安都要成了那被人耻笑的凯子爷凯子奶奶了。
再想就是后怕!
也多亏当初张静安就不信任胡权夫妻两个,内宅都是她自己使唤的人。
好在当初李夫人住在蝴蝶巷前他们那场戏演的好,不然当真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是被谁卖的。
老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是肯定要管的。
除了要收拾这贪婪的恶奴,还得把张静安的东西给追回来。
他镇抚司有不少的朋友,查这些事情就不比张静安只能围着账本转。胡家夫妻两个装光棍不说话,那东西没了,钱也没了,你就死活查不到。
这两个人如今事发,在他眼睛里已经是两块死肉了。关键的问题就是,他们弄走的东西和钱都在哪里。
张静安丢的那些东西有不少都是她母亲的陪嫁,这些东西就是丢了也得找回来。
他问张静安誊抄了一份“损耗”东西的清单。散出人去就去查这些器物的下落。
说句实在话,到镇抚司大狱里弄两套刑具出来吓唬姓胡的都算抬举了他。那姓胡的夫妻两个倒还真的有几分要钱不要命的胆色,扛了两天之后,倒是那个姓乔的人牙子扛不住了。
人虽然关在顺天府,可审他的却是镇抚司的人,顺天府的人跟着起哄,两下就把他吓尿了。他立时就说出了胡家的大秘密。
原来姓胡的早就生了异心,想到先祖的体面,就不甘心一直做个家生子。可又舍不得如此舒坦富裕的日子,于是就想了个暗度陈仓的小法子出来。
他偷偷生过一个儿子,只瞒着人不让知道。而姓乔的有个兄弟没儿子,两家关系好,一商量,就暗度陈仓,让乔家老汉认了胡权的儿子做了儿子,这样,胡家的儿子就不在贱籍,且一直养在乔家。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不仅考了童生,还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媳妇。
胡家夫妻两个赚了多少钱,都置办在他的儿子身上了。这位乔少爷不仅在大西门置办了宅邸,还在永源胡同那边有两个铺子。其中一个就是姓乔的牙行。也就是说,蝴蝶巷的下人其实都是乔家的人,张静安明面上的钱他不敢碰。可蝴蝶巷里的东西,他左手换右手,就不知道倒腾出去了多少。
那些古玩瓷器什么的,他自己就在鬼市边上开了个铺子,铺子里的帐都和他跟张静安淘换东西的帐混在一起。钱如今是找到了,可东西到底哪里去了,可就只有姓胡的才知道了。
要姓胡的吐口也很容易。
从乔家将胡权的儿子和儿媳妇拖出来扔到胡权夫妻跟前,他立马就招了。一本小册子上,就是他这几年从张静安库里倒腾出去的东西的去向。
他其实这么做已经有十几年了,玉太妃不管事的时候,他就开始不老实了。不过那个时候不敢大动,可后来玉太妃没了,张静安沦落到宫外,他胆子就大了。就这三年多的时间,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前前后后账目算出来,竟然弄走了十几件东西,三万多两银子的帐,且不说他平日里从张静安维修蝴蝶巷的花销里贪墨。
有了东西的方向,找回来就容易了。袁恭拿着张静安和她母亲永嘉公主的陪嫁单子找过去,又肯原价将东西买回来。虽然有些人家舍不得,可毕竟这是安国公府二少奶奶,明珠郡主的东西,被刁奴盗卖的证据都摆在这里,人家又肯拿钱买回来。你若是不肯,那就不大给安国公府面子了。
张静安真没想到,袁恭出手,居然将她丢掉的东西一件件都给找回来了。
剩下的,就是要处置这帮背主的奴才。
乔家早就判了欺诈流放。一家人都被流徙了贵州。反倒是胡家夫妻两个和他们的宝贝儿子,因为是张静安的家奴,所以要看张静安是自己处理,还是交给朝廷处理。
张静安虽然恨胡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不免心软。袁恭说要杀一儆百,听到杀人,张静安就犹豫不决了。
袁恭想不到张静安平素里那么嚣张的,这个时候居然不忍杀人。
不过人一死百了,反倒是便宜。不杀就不杀,只将胡权夫妻两个和他们那个从出生就没受过苦的儿子一起,送到西山的煤矿上挖煤。
专门交代过那工头,这三个是什么东西。
那工头自然也是明白的,怎么会让他们舒服了?
尤其是胡权夫妻两个,让儿子改名换姓的就是为了读书去做人上人,现如今儿子被当逃奴抓了,脸上刺了字不说,还在煤矿上背煤,每天被人呼来喝去,站直的机会都没有。媳妇说他们家骗婚,直接就卷了家里的浮财回了娘家不说,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给打掉了。
这之前他们梦想得有多美,现如今这日子就有多惨。
袁恭估计,这三口人大约根本活不过三个月。死了的时候,不去告诉张静安就是了。
?
反倒是为了买回张静安库里丢掉的那些东西,张静安得拿现银。
从胡权家里和账上抄回来的不够,张静安还拿出了三万五千多两银子。
可这远远不够,还有好几件特别珍贵的古董玩器没有买回来。估摸着要全弄回来,至少还得五六万两银子。
这可都是她准备拿来开办粮店的本钱。
要知道,上京这个地界办什么事情,容易使容易,难也是真的难。花钱的大头都还在后头呢。
于是乎,张静安就打算卖宅子。顺天府已经把胡家隐匿在乔家的一套三进的宅子,两间四开的铺子和账上六千多两银子拿了回来。
这宅子和铺子都是好东西,可谓有价无市,卖起来全无负担。还有胡权假借乔家的名义买的那几十个下人,虽然不值什么钱,也一起拿出去卖了。
可袁恭只当她是个傻的,那些下人卖出去就算了。那宅子和铺子可是胡权夫妻两个花了心力去置办的。说起来,这等奸人也都是有本事的,那么好的宅子和铺子,卖出去多可惜?那可是姓胡的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置办下来,你当是买白菜?
可张静安的观念里,能直接花的钱才是最好的。更何况,她手上需要钱去买粮食经营粮店,她已经从预算里调取了三万两外祖母和母亲的东西赎回来,要按袁恭说的,留着那些铺子和宅子,她手里还能剩下什么钱?
可是她现在手里可不能没钱啊。她还等着买粮食呢。
虽然她在上京附近也有地,但是今年是灾年,你得给佃户多留一点,不然等着来了大水,秋季的收成再一没,人家跑佃你拦都拦不住。总不能她在京里赈济,外头她自家的佃户饿肚子逃荒吧。
而且一家粮店筹办起来也不是容易的,吕方小心翼翼地跟她说了一大堆,听得她头晕眼花的,她很想说,别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了,你只管买来几千石粮食就好了。
可这话她不能跟吕方明说啊,跟谁也不能明说,说出来人家不把她当疯子吗?
可是她心里算算,上一世袁恭出去西北生死未卜的时候,她为了给袁恭祈福,那是卖了在西大街那一开八间的四间铺子和两处田庄,一共换了十万两银子置办的粮食。不过那一世,她卖铺子的时候,大水已经淹了大半个直隶,黄淮那边也已经乱了,上京的米价二两六钱,是平日里的三倍还有余。而今年同样荒年,现在上京的粮价已经开始涨到了一两二,等大水来了,你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她都纠结死了,袁恭没跟她商量,就去将那些书画给寻回来了,她不得不把手上的现银都给拿了出来。毕竟是她外婆和母亲留下的好东西,有几件还真是她母亲心爱的,不弄回来她也放不下。总之,她都为难死了,可袁恭看她,还跟看个傻子似的。
其实袁恭看她不是傻,而是不理解她平时除了发脾气,就是吃喝玩乐,怎么就突然想开铺子做生意呢?
开米铺,还开大米铺,大笔大笔的买粮食。他怎么听都跟玩儿似的?
他就问张静安,“你怎么就突然想着要开米铺吗?”
张静安就,“……”果然来了,果然来了,这要她怎么跟袁恭解释?
她顾左右而言它,“你管我呢?你管我呢?现如今都筹备到一般了,难道还能半途而废?”
袁恭觉得她疯疯癫癫的小模样很搞笑,于是好脾气地嘲笑她,“看你能的?就跟全上京的人就等着你的米铺吃米似的!”
张静安就心说,京里有钱人多了去了,当然不是等着她的米铺吃米,可不过半年之后,大旱加大涝引发的灾民聚集上京,西北战局又起,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她这一口粥救命呢。
她抬眼看看袁恭,莫名的心底里就产生了一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悲伤,上一世的时候,袁恭这个时候突然弄到了调令去了西北,西北大乱,她生怕袁恭死在了西北,卖掉了大半的陪嫁在京里开粥棚舍粥,好多人看她是疯子,可好多人也说她是善人,在那一年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若不是那样,她大约也不能重活一世,再看到袁恭了。
她眼里盈盈含泪,突然摸了摸袁恭的脸,紧紧抱住他的腰,“就要开,就要开……”
袁恭不防她突然变脸,更不防她突然投怀送抱,实在都有点接受不能,只能笑着伸手抱着她哄,“好好好,开就开,我们二奶奶开个小铺子什么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张静安高兴比起来,开铺子还是卖铺子真的不过是件小事。
朝野上的大事尚且清楚不了糊涂了呢,和老婆这样的小事又何必钉是钉卯是卯呢?
想到大哥听到张静安的陪房贪污她的陪嫁在北槐树大街置办了一套三进的宅院,还在旁边开了两个铺子时候的脸色。
他又不禁苦笑。
现如今家里都只当他是个可以靠老婆吃软饭了的吧。
毕竟袁家也不过显贵了两代,家里又人口众多,看着家大业大,也就是老太爷还在,以后分下来,那就真的没有多少了。
张静安拱拱他,“你再想什么?”
他笑,“没想什么?”
张静安不信,用小眼神瞟他,他就莫名放下了心里的阴霾,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子,“想我居然娶了个小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