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兆作为世子,应该说他分析的还是很对的。
今天这破事,跟宫里的闹剧结合起来,已经不是家事,而已经涉及到了国事。
靖江王的亲事,皇帝和靖江王可谓都是谋划良久,不知道彼此如何商议妥协才达成了这样的一个平衡。
如今就这么荒诞可笑的被一个不着调的老王妃和方瑾的告密给毁了。
皇帝能就这么算了?
靖江王能就这么算了?
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老太爷揍了袁恭,好歹是有了个交代,可这事就能这么算了吗?
皇帝固然猜忌靖江王,可靖江王却是他明面上最亲近的“表弟”,他给表弟指婚,结果事情弄得如此不好看,他能高兴吗?
这事固然是靖江王自家的破事,可是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也很重要不是?此时天下事多,靖江王又恭敬,他捧着他还来不及,这个时候还能让他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
靖江王能不能娶到贴心的王妃他才不管。他在乎的是他自己的面子。
他尚且还不知道张静安在袁家闹的那一场,要是知道了,恐怕打板子的事情顺理成章就来了。
袁恭是混账,可吴家的那个表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好不好?老太爷最是护短的,他揍了袁恭,可袁恭还是他的孙子,而那个方瑾,他骂的可就难听了。
他还连带着吴家一起骂,都怪吴家不要脸。连带着国公夫人吴氏,也必须是他斥骂的对象。
如今这个情况,你上去认个错,那么也许皇帝还能给点面子,你要是装聋作哑,那后头是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可你怎么去和皇上认错也是需要琢磨的啊。这多么没脸的事情啊。
袁兆分析的也很对。
这个时候,张静安出面是最好的。
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儿,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皇帝喜怒不定,但是对张静安一直不错。宫里没有公主,张静安和公主也差不多。
她去和皇帝说这个事,最好还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那这事就再好不过了。
反正论起来,跟程大小姐交好的是她,消息也是从她身上来的,袁恭又是他的丈夫,两个人还有了孩子,这事她来承担,真是再好不过。
偏偏这个时候,她被吴氏推倒了险些落了胎!
可哪怕张静安在这件事中是被坑的最惨的那一个,如今还躺在床上保胎,这事也只能着落在她身上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论是处于一家人的情分,还是为了袁家的安危,吴氏这个袁家的当家夫人,袁恭的亲娘,亲手将媳妇推下台阶的婆婆都得去露个面儿。
可偏偏吴氏这个时候就躺在屋里不动。
她平日里“病”的太多了,以至于这回真的吐了血,却反而没人相信,连带着三太太这样厚道的人都觉得她太没有人情,亲手将儿媳妇推得差点小产,居然连面也不露一下,好歹这也是她亲儿子的骨肉呢。
国公爷反复解释,说吴氏病得人事不知,可老太爷头一个就不信。而老太太这个时候又躲在后头不肯出头替吴氏回还,老太爷一怒之下,竟然是一点情面也不讲,直接让国公爷将吴氏送回吴家去,这样的媳妇,袁家不要了。
国公爷一辈子都是孝顺的儿子,老太爷说话,他是半点不敢违背的,这个时候,也不能容得亲家舅爷不闻不问。赶紧让人将吴家大老爷给请了过来。
说起来吴家并不是真的装糊涂,而是他们更加惊慌。家里闹得也更加厉害,方瑾的继母听说方瑾跑去靖江王老王妃那里推掉了亲事,就就吓跑了,现如今派人去寻她回来,可谁知道能不能追回来?
可吴家毕竟只是方瑾的舅舅家,袁家可以将袁恭打个半死,可吴家要动方瑾,那就还隔着一层。
更何况这里头还夹着吴氏推倒了张静安差点小产的事情在里头。
吴家大老爷爷是一头的官司,理不出头绪,实在是不敢来见暴怒的袁家老太爷。
这么多年亲家做下来,说吴家不后悔那也是假的。袁家那出身真的是太低了,袁老太爷就是个土匪恶霸,有道理没道理,他都能压你一头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吴家原本清流人家行事该走那风光霁月之途,偏生就在袁家跟前越走越是暗道儿的缘故。
不过等到吴大老爷到了袁家的时候,袁家又闹出来两件事,这就让吴大老爷做了决断。
一则张静安死活闹腾,要去程家给人家赔礼,谁劝都没用。吴大老爷认为,张静安这是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要挟家里长辈,处置吴氏和方瑾。
第二,方瑾本来是拘束在袁家一处偏院里的,心心念念等着吴家人来接,等了一整天没来,心里恐惧,居然悬梁自尽了。
当然,她并不是真想死,只是做个样子,声势弄得很大,守在外头的五太太怎么可能没发现?立刻就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把她给放了下来,脖子上连道印子都没给她留。
可即便是这样,吴家大老爷还是找到了机会,将锅直接抛给了袁家。
吴氏是吴家的闺女,也是你们袁家上了诰命的国公夫人,她的事,本来就是你们袁家的家事,你要如何处置,前有国法,后有家规,然后才轮到我们娘家人说话,你得先摆出个章程来。
至于方瑾,她都在你们袁家自尽了,一条命都放在你们袁家了,这个时候你让我怎么处置?我只能派两个婆子陪着方瑾,就等她继母或者是父亲前来处置了。
总归不管是方锦还是吴氏大太太,我现如今就一句话放在这里,你们袁家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们吴家不管了。
这一军将得老太爷差点也跟着吐血,可也确实是将到了点子上。
吴氏纵然再多的错,可是她嫁到袁家小三十年了,生了四个孩子,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你要休她,国法在上不说,就国公爷和四个孩子的颜面要怎么办?更不用说,她还病歪歪地躺在病床上,吴家人愣是不管,难道袁家要承担逼死媳妇的恶名?
方瑾的事也有道理,方瑾姓方,你可以打她,骂她,拘着她,可是到底怎么处置,还得等方家的人来办。
总而言之,袁家这个亏得自己吃。而且为了袁家的脸面,张静安这个恨,袁家就得逼着张静安忍下去。
可张静安上一世忍了许久,最后忍不住,把自己作死了。
这一世,她最不肯的,就是再忍下去。
?
这也是方瑾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她只想着,张静安嫁了袁恭,如此得意,如此圆满,就算她坑了一把张静安,张静安为了袁恭,为了如今的圆满,怎么也就是闹闹,怎么也得忍了下去。
就算张静安打她一顿,骂她一顿,最后还得被袁家的诸人拦回去在自家屋里和袁恭吵闹,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老天都帮她,她那个矫情又任性的姨母在关键时刻居然还推了张静安一把,让张静安摔下了台阶差点小产。要真的小产了那才好呢,这一辈子,袁恭就算再做低附小,八成张静安想到这头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也不可能放过了去。
方瑾伺候了吴氏这么些年,就知道她的秉性,只有人哄着她,迁就着她,万万没有她认错服软的时候,哪怕是真的错了,回头也要哭闹撒泼挣回这口气来的。有吴氏这根刺横在那里,张静安和袁恭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后来她又庆幸,张静安的孩子还在,有了孩子,就拴住了人,张静安这可是头胎,纵然再想闹腾,也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只要扛过了这一关,袁家还能一直关着她?吴家纵然是不管她了又如何?她方瑾已经这样了,她破罐子破摔就能要你们谁都不好过才是。
她自己先死上一死,先逼着袁家和吴家都有所顾忌才是。
她知道这一刻,吴家舅舅肯定是恨不得她死了的好,袁家也恨死了她,可是他们却都不想手上沾上她的血,而她还有吴家老太太这座靠山,不管如何,她总归能熬到安然回到老家的那一天就是了。
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张静安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了,居然就能够说放下就放下了。
她躺在屋里靠在翠墨的怀里喝着半温不热的白水,突然就被人进来夺了手里的茶盏。
那个丫头她认得,是张静安身边的水晶,宫里跟出来的陪嫁丫头。大约是气疯了的节奏,看着方瑾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只是冷笑,“方大小姐,您倒是闲适啊,可惜啊,这儿不留您了,赶紧的,起身准备走吧。”
回头又骂周边看守得婆子和丫头,“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赶紧将这茶盅儿都洗干净了收起,被腌臜人碰过的东西,好好的洗,多洗几遍!”
方瑾能如何?她冷笑地看着水晶不说话,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在心里得意。
除非是张静安疯了,才会往袁恭身上泼脏水,说袁恭和她通奸。袁家可是要脸的人家。她可还曾经和靖江王说过亲呢,闹大了,难道靖江王脸面上好看?袁家已经坑了靖江王,难道还要往死里得罪?
所以袁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就算是冷言冷语几句,最后还是得放她走。
水晶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冷笑地跟在她的后面。还有几个婆子在那里嘀嘀咕咕地,“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小姐范儿。”
都是低等的婆子,也不知道五太太从府里哪个噶啦角落里翻出来的,不干别的,就是盯着方瑾不让她寻死的。
这些人腌臜卑微,可也就愈发粗鄙,此时毫无顾忌地盯着方瑾,如果不是还有点规矩压着,那唾沫几乎都要啐到方瑾脸上来。
翠墨吓得腿脚都有些软,方瑾却只是忍着,想着只要走出大门,上了车就好,可却没有想到,在大门外等着的,并不是吴家的车驾。
一驾普普通通的黑漆青布帷幔单驾马车,可让人不由得不注意的是,那青布帘子周边水浪纹里闪着的明黄色。更让人不得不惊悚的是,带车的,面白无须,手里擎着把拂尘,竟然是个四品以上的内侍。
看见方景出来,就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的掉了一声,“原来这位就是哪方大小姐呀!好生伺候着上车,官家要亲自瞧瞧,这是个什么人物?还没捞着个侧妃的位置哪,就能把靖江王好生生的亲事给毁了。”
方瑾的头上如巨雷轰炸,怔怔的浑身都不能动弹了,那内侍就呵斥身边的小黄门,“都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把人架上,难道还要官家等着?!”
方瑾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不可思议的,被几个小黄门就这样塞进了马车,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肯相信,张静安居然会将这个事情闹到了皇帝跟前。
把这件事情闹大,是袁家最不乐意看到的结果,包括心疼这张静安的三太太四太太,也都劝张静安,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要先忍一忍。
可张静安到了如今,她是再不想忍了。
她醒来,又要求去程家。
可这个时候,程家是风口浪尖的地方。
皇帝八成就琢磨着,这个板子要打到谁身上呢。张静安这么不冷静,跑到程家再说一遍袁恭方瑾奸夫**这样的话。
可不就给了皇帝一个极好的借口?
袁家,程家,天家,都是被方瑾坑了,可偏生方瑾这么个不着调的小人物扛不住这么天大的祸事,所以天子之怒最可能的就是将袁家给烧了。
袁恭被老太爷直接打趴下了,醒来就关到了祠堂里。
张静安醒来才放了出来,让他去见张静安。
不过就隔了两天。
袁恭的整个世界瞬间就颠覆了。
他渴望改天换地的新生活,陡然就变了样子。
昨天一整天,他脑子里就全是张静安那仿佛从灵魂深处喊出来的诅咒,“……奸夫**……”
他再次踏入他和张静安的卧房,他们在这里曾经那样亲密缠绵,那么多的欢愉温馨,可现如今,却仿佛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屋里的下人齐刷刷地把目光射在他身上,他走到张静安的身边,她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整个是苍白的,仿佛一昼夜就干枯了下去。
只剩下大大的一双黑眼睛。
沉静,而……死静如水。
袁恭站在她跟前,“我与表姐,没有私情,我只是不想她嫁到靖江王府去……”
张静安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缓缓地抬起头来,“……你还想她嫁的好,想她过的好,只要一想到她,永远是摆在我前头的……”
袁恭想说不是,可是却无话可说,他做了这样的错事,再不会想到方瑾居然会做那样的事情……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坐了下来,伸手想去摸张静安的手,却见张静安的手猛然一缩,迅速的避开了。
“……我要和离……”
“……什么?”
“我要和离……”
张静安说得平静无比。
她淡淡地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看向袁恭,“……你一直都在骗我,骗我你要带我到外任上去,就是为了打听为什么靖江王叔要送我一盒南珠,为了打听方瑾将来会不会嫁到一个不如意的人家去吧。你可真是殚精竭虑,费劲了心思……”
她自失地笑笑,“……是啊,这是因为你袁二爷有情有义,不忘旧情……,也是因为我蠢,上次就以为你想要给我做及笄傻了一回,这一回,我还是那么傻……我以为你也有可能是喜欢我的……只要我喜欢你,只要我肯改了脾气,只要我……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会宽容我对我好的……”
袁恭听不下去,可是他却觉得千言万语全卡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如同一团红碳,从心底里烧上来,明明就想喷涌而出,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他咬紧牙关,几乎是声嘶力竭一样的挤出几个字来,“我没有骗你……”
张静安摇摇头,“我不在乎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和离。”
袁恭心里翻搅,如刀割一样,牙根都咬出了血来,“不行。”
张静安抬眼看他,眼中盈盈带泪,摇摇欲坠,“你不答应也不行。”
袁恭站起来,几乎是要落荒而逃,“绝不。”
转身要走,却听张静安在他背后轻轻地道,“我去宫里,将一切都揽到身上,不提你,也不提旁人……”
袁恭就要走出屋子,“绝不……我亲自去给程家和靖江王请罪……”
张静安幽幽地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的,只有我去才有用,你要么答应,这事了了后,跟我和离,要么……我保证方瑾,还有你母亲,都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便是觉得胸口一疼,连带着小腹也是一阵的抽痛,强忍着才不会就这么软倒落下泪来。
可就看见袁恭的背影随着她的话抖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转过了身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绝不……,除非我死。”
他们夫妻两个说话的同时,吴氏身边的婆子老黄其实跟进来,就这么将话头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本不是张静安与袁恭的谈判。
她和袁恭的亲事是御赐的,这是张静安和整个袁家的谈判。
她替袁家和方瑾背了这个锅。
换得离开袁家,再无瓜葛。
袁恭是死也不肯的,而张静安是死也要走的。
她不要袁恭了,她哪怕是去死,也要彻底斩断两世的孽缘。
如果袁家人不答应她,那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张静安是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不管谁来劝她,她都一声不吭,同时,也断了饭食,最后连水都不肯喝了。
老太爷当着他的面又打了袁恭一顿,亲自过来劝她,也并没有什么用。
张静安是铁了心了要离开袁家,而且要与袁恭和离。
老太爷打袁恭,她别开了脸看都不看一眼,老太爷劝她,她就只流眼泪不说话,一声都不吭,到了最后,竟然是硬撑着爬起来给老太爷跪下了。
她不要别的,就是要走,就是要和离。
而袁恭,却一直不为所动。
要打,要骂,要他的性命都可以,他就是不合离。
两个人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可时间是不等人的。
袁泰作为国公,作为看着当今皇帝如何登上皇位的人,那是深深了解这个帝王的心思的。他盘算了无数次,靖江王的亲事黄了,也许并不会动摇皇朝的根本,可却影响到了皇室在宗室跟前的权威。这个帐皇帝必然要找人算的。
事情出了,袁家,吴家,程家,还有靖江王府,论起来,最容易抓小辫子的就是袁家和吴家。
吴家已经把锅甩给了袁家。
袁家要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
就等皇帝动手,他实在是不敢想这是个什么结果。
皇帝不会拿靖江王和程瑶的私情来下手的,毕竟要一张锦被遮掩了去。
可张静安骂袁恭和方瑾通奸,张静安还被吴氏推倒在地差点小产,这都是明摆着的把柄可以供给皇帝出气。
他们每拖一刻钟,那就是让皇帝多生一刻钟的气。
皇帝已经把方瑾给拘到宫里去了。以袁泰对方瑾的了解,那真还是个毁人不倦的贱人,最起码,也会将袁恭拖下水去的。
可袁恭下去了,他还能解脱得了吗?
事到如今,事不宜迟,不管张静安说什么,他们都得答应下来。
他还就不信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之后,张静安还能真的逼家里兑现承诺?
再说了,皇帝身体不好,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张静安也就是凭借皇帝在这里作威作福,他们拖个两年,等新皇即位了,到时候袁兆成了新皇的得意人,他们哪个还用看张静安的脸色行事?
他把袁恭叫到正院,“你现在赶紧先哄了张氏进宫,不管是在皇上跟前哭也好,求也罢,总归将事情给平了过去,总不能就这么拖在这里。”
袁恭不动,要想张静安配合,除非他答应和离。可是他是不肯的。
袁兆也劝他,“和离是丑事,我们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弟妹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所以你先打个马虎眼儿,以后你们夫妻日子还长,再徐徐回还罢了。”
父亲的态度,袁恭早有预料,可大哥这么说,他还是略略抬眼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愈发苍凉,父亲是为了这个家,大哥自然也是为了这个家。可他们却不知道,他再不能和张静安说一句忽悠她的谎话,这根本不是能够徐徐回还的事情。
他这时要是答应了张静安,那就是完了。
这辈子再没有任何的机会,重新获得张静安的信任了。
他重新垂下头,“我去程家请罪……”
袁泰已经焦虑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你去顶个屁用,你这脑子简直是个废物,你去请罪,你进得去程家的门?还有靖江王和皇上,那是你见的了的?”
他怒视着袁恭,“你这是要把全家拖下水不成?你要为了张氏,让全家跟着蒙羞吗?”
袁兆也觉得弟弟有些犯了倔劲儿,也跟着想劝。
可袁恭就占了起来,“那就我跟明珠一起去,去求皇上……”
袁泰一巴掌就扇在他头上,直接就将高大的儿子打得一个趔趄,还犹自不满足,抓起桌上一柄玉镇纸,咣地一声就砸在了袁恭地头上,血哗啦啦地淌下来,让袁泰愣了愣,可却激发起更加不可遏制的狂性。
他早年不过是乡野间一个军户的儿子,后来出兵放马,也不过是个大头兵,风云际会,他们父子跟对了主子一路改天换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期间的那个艰辛,哪里是袁恭这种生在锦绣堆里的小儿能够理解的?
他跟疯了似的对儿子拳打脚踢,袁兆要拦,他推开袁兆上去又是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在袁恭心口上,一阵闷疼,就让袁恭眼前发花。
袁泰气喘吁吁,“你不答应张氏,她能到皇上跟前好好说话?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你母亲还躺在病床上,你想她死吗?”
袁恭缓缓地爬起来,扶着凳子才慢慢直起了身子,他突然觉得他这二十多年真的是活成了个废物,一点意义也没有。
与其这样,他还要这样下去吗?
他吐了一口血沫子,突然就觉得,似乎什么也都无所谓了,他默默地爬起来,“我不和离,已经分过家了,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
袁泰怒不可遏,抓起旁边一把檀木的椅子一下子砸在了袁恭的身上。“给我把他拖下去,我看他还跟我硬项!”
老太爷赶过来,就看见几个下人抬着袁恭从屋里出去,但见春凳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不由得大惊失色,“老大,你这是干什么?”
袁泰喘息不定,却实在不知道该和老太爷说什么好。
老太爷又是怒又是失望,“狗屁的事情,你他妈的就慌成了这个样子。老子现如今就进宫去,把事情跟皇上讲清楚,还能杀了剐了你?”
袁泰心想,你老知道什么?
你这是送上去给皇帝当筏子。
可却不好这么说,只含糊道,“我只是恨二郎,连屋里的事都管不好……”
老太爷却被吴家气得更甚,直接冷笑,“你也好意思打你儿子,看看你自己,吴氏把那个外甥女儿弄到家里,才他妈的是个祸水破落货,她还好意思就躺在床上装死?”呸了一声,“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给你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回来,连带着一家大小都倒霉!”
袁泰被他骂得无话,好在老太爷也就骂了一句。
只这回,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有老太太呢。
要说谁最恨吴氏,那就是老太太,她为了袁家吃了这么多苦,最后她生的三个儿子,什么都没捞到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她和吴氏的仇可就大了。
连带着看这个她一粥一饭养大的继子也没了感情。
这个时候正好落井下石踩上一脚,“还说书香门第的小姐,连儿媳妇都扯着头发打,明珠脾气爆,可她肚子里好歹是你们的孙子,嫡亲亲的骨血,老虎还不吃亲生子呢!”跟着扬了声音,“人家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是个郡主呢,可不比谁高贵?人家凭什么给你们这些破事开脱?就凭你差点打掉人家的孩子?旁人的娘都挡在儿子前头,只你比人不同,倒是逼着男人打儿子挡在自己前头?”
本来还想多说两句,可老太爷已经走远了。
这个继子虽然没说话,可低头站在那里,眼神幽幽的好不吓人,她不敢久待,赶紧撒丫子追着老爷子去了。
就老太爷的干涉,袁恭没给关起来。
老太爷也亲自去了宫里,想要跟皇帝解释。可传说皇帝病了,谁也没见。
可事情还是僵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袁恭做了妥协,并不是他当真被父亲大哥说动。而是因为,张静安实在是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袁恭不肯合离,张静安就不肯吃药吃饭。
袁恭拖着,她就一口药都不肯吃。后来连饭食和茶水也不肯进了。
袁恭再去看她,就看见她靠在那里,苍白憔悴得仿佛脱了水的鲜花。见他进来,只冷冷地扫了一眼,连话也不肯说了。
袁恭活了二十年,直到这一日,他才知道之前的种种,其实不过是小小的烦恼,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锥心之痛。
那些甜甜美美热热闹闹的生活,瞬间离他远去,摆在他跟前的,是世人的谴责,家庭的离散,以及人生万劫不复的幻灭。
最近几天,袁泰并没有放过他。现如今他的耳边仍旧响着父亲的斥骂,“你既然要滚,就给我彻底的滚,你母亲多年不易,这番祸事全然是由你而起,要是因此让你母亲蒙羞遭祸,你还有合面目去见你母亲和弟弟妹妹?”
可他眼前耳边只不断闪现着张静安陡然回头看他的那一瞬间,她眼里泪花闪烁,全然只有悲愤和绝望,就那么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我只奇怪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都只是为了方氏套我的话……你们这对奸夫**……”
这几日张静安还躺在病床上挣扎,而此时此刻,他却是恨不得去死的痛苦。
此时唯一的念想没有别的,就只剩下等她冷静些,他要和她解释,他不是她想的那样的人……
可要怎么解释?父亲说的对,一切的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害得张静安如此,他要如何解释张静安才能原谅他?
她的性格那样执拗,那样刚烈,如果她就此再不原谅他了,他要怎么办?
要是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又怎么办?
她居然从没有相信过他对她的心意……
他要怎么办……
她宁可不吃不喝,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也要和他分开。
老太爷暴怒地当着张静安的面打他,她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一连两天,她就那么忍着一口饭食也不肯吃。
而他看着她花瓣一样的容颜从苍白转向憔悴,从憔悴转向枯萎,他还能如何呢?
要么失去她,要么看着她这样折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要么……就丢掉一辈子的骄傲和一切的努力,丢掉家族的期望和荣誉,做最后的一搏!
他走到张静安跟前,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僵硬的,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拥抱她,亲吻她,祈求她,而在此时此刻,他却只能说,“你把汤药吃了吧,等你好了,我们就进宫。”
张静安抬起眼睛看着他,眼泪是早就流干了的,她两天不吃不喝,人也早就憔悴不堪,就仿佛一朵脱水了的花朵,唯一还晶莹的,就是那一双永远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或者是想要彻彻底底把他看到她的眼睛里去。
终归到了最后,她别开了眼睛,垂下了头。“你走开……”彻底背转了身,再不肯看他一眼了。
袁恭从张静安的屋里走出来,袁家的众人也都无法再留在那屋里。
也只能就退了出来。
三太太和四太太带着姑娘们无奈地退走了。
老太爷急怒攻心,老太太怕他出事,生拉硬扯地拽走了。
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袁恭一个。
连下人们都惊惶地各自寻了地方躲避。生怕出现在他的跟前,沾惹了他如今的晦气。
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的春意,可春寒料峭还带来了些许冰冷的春雨,他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淋着,也不知道淋了多久,才发现就元宝一个人一边哭,一边给他打着伞,“二爷,回去吧,您身上都淋湿了……”
他才慢慢地踱回书房里,一头扎进被褥里,只将头埋在被子里,捂得紧紧地,紧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这才稍微放开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突然就有人冲进来,猛然地要拽他的被子。
他硬拽着,可偏偏那人不依不饶地拽,一边拽还一边拼命地踹他,怒斥道,“袁恭,你疯了不成……”
袁恭拉开被子坐起来,端钰那些都含在嘴边的话就这么吞了回去。
袁恭哭过了。
他和袁恭十年的交情,天如何塌下来都想过,就是没有想过袁恭会哭。
既然如此伤心,那么为什么还要答应明珠郡主呢?
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初盯梢张静安的主意还是他给袁恭出的。那个介绍给方瑾的年轻人,也是他托姐姐给方瑾寻的。
袁恭做得一切他都知道,只是谁能想到,方瑾这个女人竟然是这样狠毒的一个疯子,自己不好过,就不让所有的人好过,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她好。
他坐在袁恭旁边,好一阵子没说话,末了才开口,“……多大的事儿,何至于闹成这样,你放心,我去和明珠郡主解释就是了……”
袁恭依稀是镇定了下来,叫元宝拿了热帕子过来擦脸,含糊道,“没有用的,平白又惹她一阵难过,且就让她平心静气的养着吧,太医说了,肚子里的孩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端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是疯了不成?”
袁恭扔了帕子,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我是不会和离的。”
端钰觉得他疯了,“那你答应她?进宫去面圣?”
袁恭躺下,“我和她是皇帝赐婚,她要和离,也要过皇帝的眼。”
端钰反应过来,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这要是有个万一,你不怕官家要了你的命?”
袁恭怔怔地看着床顶的彩绘,“我立刻就搬出去,从此就不再是安国公府的人了……”
端钰讶然,好半天才开口,“……行,你想好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