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天空仍旧黑漆漆一片,只有漫天的星光,在寒冷中直眨眼时,林山东带着六个战士坐着韩建国驾驶的车,向着山林深处一条简易道出发了。
按照林山东的指示,昨晚韩建国他们将汽车做了简单的改装,用一块帐篷布将车前蒙起了半边,露出了两个窟窿。这样可以使坐在上面的人免受冷如刀割般的寒风。但即使这样,坐在上面的几个战士仍被冻得瑟瑟发抖,倒是林山东,坐在一块木板上,身上套着的皮袄,看不出一丝冷的意思。按照韩建国的主意,想让他坐在驾驶室里,但林山东拒绝了。“头一天去打猎,俺还是坐在外头吧!也好能照看着些。”
汽车拐过一个山头后,韩建国依照着林山东的指示,放缓了车速,关掉了大灯,只用车前的防空灯照着前面的崎岖不平的路。
寂静的山林中,只有他们的车发出轰鸣声,在山林间回响着,正是这声音,让辽阔的山谷中更加显得寂静了。
林山东扔掉手上的烟卷,站了起来,将探照灯拿了起来。顺着帐篷前的一个窟窿,向右边的山坡上照射起来。在雪亮的灯光照射下,皑皑白雪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耀眼,稀疏的林间缓坡上,几株一人多高的小树时而晃过。
林山东轻轻的拍了一下车棚。接到指示的韩建国连忙缓慢的停下了车,从车窗上看着山坡上被灯光照耀处,但放眼望去,却只见除了几棵小树矗立在冰雪中,却没有看见那里有什么,连一只兔子也没有看见。
负责开枪的战士,叫吴海红,此时也是一头雾水,端着枪搜寻着。
“就是那里黑黑的一堆,对着上部开枪。”林山东端着灯,小声的说。
吴海红睁大眼睛,望见了他所说的那里,但那段黑漆的东西明显不是一截断木桩子嘛!难道要对着木桩子开枪?
“快开枪,再等一会就跑了。”林山东用低沉、不容质疑的语气下了命令。
吴海红不再犹豫,端起枪,在灯光的照射下,对着百来米的“木桩子”果断开了枪。
一声清脆的枪声刺破了浓重的黑夜,瞬间的火光照亮了黑暗,韩建国眼见着那截“树桩”猛地跃起,在灯光中扬蹄欲跑,这下大家才真真切切的看清,原来这截“木桩”竟是一头野猪。但野猪只是刚跑了三四步,便一头栽倒在雪里,没了动静。
“打到了!”韩建国兴奋的大喊着,跳下了车。但兴奋中,却忘了脚下厚厚的积雪,一头扎到了雪里。但冰凉的雪也没有冷却他的兴奋,扬着一脸雪花,向山坡倒下的野猪处连爬带滚的冲过去。
四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头五六百斤的大野猪抬到了车上。
“林师傅,你咋看出那是野猪,而不是木桩子呢?”吴海红坐到野猪身上,不解的问道。
“野猪都是很狡猾的,它们看到车的亮光后,就会将头扎在厚厚的雪里,让你看不到它的眼睛发出的亮光。但它无法憋着不呼吸呀!它一呼吸,冒出的气体就暴露了,你们只要但见木桩子周围散发出薄雾一样的气体,就肯定是野猪了。这也是俺为什么要趁着最冷的时候,要你们来打猎的原因。”
听了林山东的一番解释,吴海红明白了。但自己方才也没有看见“木桩子”冒热气啊!雪亮的灯光中只看见白皑皑的雪,看来自己还是油梭子发白——短炼啊!
暂时的收获,让大家的兴致提高了起来,冷冽的寒意中也不觉得冷了。当汽车又前行了两公里多一些时,车子来到了一片坑洼之处。林山东小声的示意他们都拿起枪,紧盯着灯光所照之处。在灯光的照射之处,是一片低矮稀疏的灌木丛。当韩建国得到示意后,停下了车,众人才在灯光中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在灯光的映衬下,大家看到其中有着很多的、幽幽的、泛着蓝光的珠子般的光亮。
在林山东的示意下,两个打枪准的战士,对着每对蓝光中央,开起了枪。“噼噼啪啪”响起的枪声打破了浓重夜色的沉寂,一群躲藏在灌木丛中的狍子,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但在雪亮灯光的照射下,除了光亮处,四下一片黑暗,只有在光亮中来回逃窜。
韩建国看呆了,他这时才明白,他们往日出去打猎,为什么很少看见如此多的狍子,原来他们白天出去时,狍子已经躲藏在深山密林中,只有在这大清晨,天气最寒冷的时候,狍子才会躲藏在密林低矮处,躲避寒冷和借机觅食。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想不到林娟她爹,居然还懂得这里的窍门。
随着一声声的枪响,灯光中看见一只只的狍子栽倒在雪坑里。韩建国兴奋的想到,这要是拿把机枪来,可就更过瘾了,片刻间,可以打到多少狍子啊!自己真想也冲上车厢,拿把枪来过过瘾,但听枪声,他知道,带来的三把枪已经都在开火,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机会。
开枪的三个战士,激动的心脏几乎要跳动起来;看着眼前四处乱蹦的狍子,早已忘记了已经快冻僵的手,压制住心头的跳动,稳健的开着枪。他们要一雪前耻,将入冬来所受的连长训斥、战友们的嘲笑,一起补偿回来。
枪声渐渐的稀疏下来,灯光所照之处,来回逃窜的狍子渐渐的没有了,一些被吓破胆的狍子,终于窜到了黑暗之中,一溜烟的逃远了。
枪声终于停了下来,众人望着雪地里到处被击中的狍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容易,这么简单!
一些被枪击中,却没有死去的狍子,趴伏在雪地上,拼命的想要重新站起来。斑斑血迹,在雪白的积雪上,分外的刺眼。更多的狍子,倒在雪坑中,没有了呼吸。
林山东坐在车上,看着兴高采烈的战士们在没膝的积雪中向车上扛着狍子。原本他也想跟着战士们下去扛狍子,但韩建国拦住了他,其他的战士们也坚决要求他不能去扛。
“您老人家,这般岁数了,这点小活,就不用麻烦您了,您就坐在车上等着吧!”韩建国拦住说道。此刻,他的心里和其他的战士们一样,对林山东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内心充满了敬佩。要知道,自从连里将他们几个组建成狩猎队,快半个冬天了,所狩到的猎物,还不够全团的战士们塞牙缝呢!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可是没少挨连长的训斥、战士们的嘲笑。
一个个血迹斑斑的狍子被扔到了车上,在林山东面前渐渐的堆起了小山。
“这里还有一个!”吴海红兴奋的喊叫声,传到了林山东的耳朵里。喊声呼应着其他的战士向他跑去,大家欢快、兴奋的喊声比枪声还要嘈杂,将寂静的山林渲染得有些沸腾。
林山东的心境却没有他们这般喜悦和欢畅。他甚至用有些阴郁的眼神看着眼前被堆起的狍子。关于狍子的这个习性,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从师傅拉夫凯那里知道了。冬季的三九天,夜里的温度下降到零下五十多度,即使是浑身长满了厚厚毛发的狍子,也难以抵挡如此低的温度。尤其在凌晨三四点钟,狍子们都要活动起来,成群结队的来到山林低矮处,既是为了躲避刺骨的寒意,也是要在灌木丛中觅食,吃些低矮灌木上的芽枝。此时,由于饥饿和寒冷,是狍子们警惕性最低的时刻,也是最容易被猎人们狩猎到的时刻。
在鄂伦春的老猎人中,为了在这时候,猎到狍子,常常要在半夜时分就要出动。在灌木丛附近用雪堆起雪窝子,人钻进去,在身下铺上狍子皮,就这样,静静的等候。当狍子们在凌晨来到这样的地形后,就可以借机伏击。这样的方法,虽然猎人们遭罪了一些,往往要在雪地里趴伏两三个钟头,但这个方法很是奏效,不用在白日里满山去搜寻狍子。
林山东,看着狍子,仿佛想到了自己二三十年前,跟着拉夫凯,躲藏在雪窝中,满怀期待的等候着狍子的出现。
才短短的一瞬间,咋就过去了这么些年,而一切都已经变得物是人非,不可捉摸。
“咣当”一声,一个狍子被扔到了林山东的脚边,一只毛茸茸的大耳朵,贴到了他的裤腿上。林山东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犹带有温意的狍子脖子,心头一阵惋惜之情,泛滥开来。
这一声,自己可没有少打猎,自己所猎到的狍子,都要比他们这打到的、眼前堆积起的狍子,多的多,但具体有多少,他自己也是数不清的。多年的狩猎生涯,锤炼出了他的寡言木讷,但并没有将他的心锤炼得硬如寒冰,反倒随着年岁的增长,心里最柔弱的部分,竟也增长起来,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也许自己这番来此,是个错误。但林山东很快又将这种想法推开,他的心里有个不管怎么绕都绕不过去的关口;他不能拒绝连海平的请求。至于原因,我们是已经知道了。
令林山东多愁善感的,并不是眼前这一堆的狍子,他内心里已经隐隐的感觉到,这座被鄂伦春人称为“神山”的白嘎峰,以这里的动物们恐怕要遭殃了。
白嘎峰隧道的工期最少要三年,这三年中,他们要猎到多少猎物啊!其实即使没有自己,他们迟早也会发现这里狩猎的窍门,但毕竟是自己亲手告诉了他们;这种罪过感,让林山东犯愁,不知道有着一日自己死去,该如何对师傅拉夫凯交代,师傅可明确的告诉过自己,白嘎峰的猎物们,不许猎杀。
当韩建国兴高采烈的驾着车,和战友们有说有唱的向驻地返回时,林山东的心情还沉浸在不安的自责中,无法自拔。
天际终于闪射出朝晖,映红了对面山岗上的积雪。
吴海红兴奋得难以言表,他觉得非得唱上一首歌,否则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对着车外闪过的林木,一阵兴奋、激昂的歌声,脱口而出:“日落西山红霞飞,……”
大家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纷纷的跟着唱了起来,欢快的歌声,在大雪覆盖的森林中飘荡。
直到车子驶进部队驻地,他们的歌声也没有停止,弄得正在做早操的战士们纳罕不已,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归来的方向。
韩建国故意将车子开到做早操的一对战士们面前,然后将车箱板打开,让别人好看见他们这次的收获。
果然,他的这个举动,让正在晨练的战士们,瞬间欢呼起来,连早操也不做了,纷纷聚拢过来,帮助他们卸下猎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