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东大清早的独自搭着一辆便车来到了白嘎峰下,背着他的那杆老猎枪,走进了铁道兵三师三团的驻地。
空气中没有风,但仿佛气流被凝固了一般,即使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但露出的脸颊处,仍感觉刀削般的寒冷。还未走进军营驻地,一阵嘹亮高亢的歌声先充进他的耳朵。
“背起了行装扛起了枪,
雄壮的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啊!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
铁道兵志在四方。”
林山东走了过去,见驻地处的宽阔雪地上,排列成行的官兵们正在冰雪和寒风中训练,一队队正在跑过他身边的队伍高唱着这首歌。对于这首歌,林山东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来,他的身边到处都是铁道兵战士,而只要有铁道兵的地方,就会有这首歌。即使是五音不全的林山东,也能跟着哼唱几句了。
跑过了的官兵们用诧异的眼神望着这个身材孤寡、穿着满是皮毛做成的大衣、背着一杆老旧猎枪的老头。
每个士兵口里吐出的腾腾热气,蒸腾起氤氲缭绕的雾气。
当团长周其正见到林山东,得知他就是地方上介绍来的老猎人时,心里同样泛起同样的想法,眼前的这个人和他心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些有经验的老猎人们,哪个不是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眼神犀利、动作彪悍,哪像眼前这个瘦得身上都没有几斤肉,来阵风都能给吹倒的老头。但人家已经来了,又是地方上隆重介绍来的,周其正也不能说什么,况且,人不可貌相,万一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真的有两下子呢!
两人稍微的寒暄了一下,周其正便叫来了运输连的连长佟维国,将情况对他交代了一下,让林山东和他们连的战士一同去狩猎。快到新年了,团长周其正可不想让战士们再吃土豆炖冻白菜了。
佟维国连长可没有团长周其正的想法,自从来到这冰天雪地的大兴安岭地区,他见过的不少奇能异士,都长的其貌不扬,但都会在关键时刻,给你露一手,让你大吃一惊。他热情的将林山东安排到运输连部,然后将平日负责狩猎的几个战士叫了过来。
别的人还好说,只是当韩建国见到林山东时,委实的大吃了一惊。由于他常常去三团的中转站里去拉物资,在那里认识林山东,更重要的是,这个老头是林娟的父亲。平日里只见过这老头出门进山里套个兔子,打个野鸡什么的,还没听谁说起过这老头居然是狩猎的行家里手。但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林娟的父亲,就凭这一点,就值得让他对林山东尊重。
韩建国是陕西咸阳人,入伍两年了。当初一入伍得知自己成了一名铁道兵,而不是扛起枪、保家卫国的战士,心中还郁闷了一阵子。后来被分配到了运输连,实习了半年后,正式的当起了一名铁道兵汽车司机,心内的郁闷才被彻底的化解,苦练驾驶本领。很快,他的驾驶技术在运输连里就数一数二,成为连里的运输骨干。
韩建国的个子瘦高,脸上的额骨分明,倒有几分塞外游牧民族的血统,只是一双大眼睛,透露着少有的机灵劲,才冲淡了游牧民族的特点。
作为一名司机,韩建国常常要去部队的中转站拉送物资,一来二去的,他就认识了紧挨着他们中转站的林娟。这个性情爽朗,甚至有些“野性”的姑娘,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重的影迹。
而眼前的这个老头,就是林娟的父亲。韩建国在他的面前,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拘束感。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林山东没有多说什么,他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既然来了,就要有个来的样子。他让这几个战士领着他来到铁道兵们平时训练的靶场,看着他们每个人打了两枪后,心里有了数,知道了这几个人中谁的枪法比较准,当即发派了任务,让两个打枪最准的战士负责开枪的任务。然后领着他们来到了距离靶场比较远的树林中。
几名战士跟着他,不知所以。但见他将一块通红的红绸子绑在了密林中最高最粗的一棵松树上时,心里终于明白了一些,这老头是要他们领着他们举行鄂伦春民族中所谓的“拜山”呀!
韩建国和几名战士相互看了看,韩建国趁着林山东绑绸子的时刻,对着战士们吐了吐舌头。
林山东绑完绸子,又拿出一瓶酒,打开,在树下围绕着倒掉了半瓶,然后,看着树,虔诚的跪了下去,刚要在心里祈祷几句,却发现身后的士兵们却没有跪下,正在他身后用好笑的眼神观看着他的举动。
“你们!也跟着我一起跪下!”林山东用不由辩说的语气说道。
“这……这不太好吧!”韩建国犹豫着说道,“我们是人们子弟兵,是不能搞封建迷信这一套的。”
“是的,是的,我们都是军人,我们是不能搞这一套的。”几个战士齐声附和。
林山东有些气恼,这“拜山”的仪式可是老祖宗们遗传下来的,哪个猎民进山狩猎都要进行的。你们进山狩猎就不用拜?就想不遵守这规矩?那山上的猎物又不是你们养的,你们凭什么进山狩猎就不用拜?
林山东性情秉厚、耿直,想要训斥他们几句,却说不出来。想了想,用蔫声蔫语的果断语气说道:“那不行,跟着谁,就得照着谁的规矩来,你们要是不‘拜山’,我就不能领着你们去打猎。”
韩建国看了看几个人,又看了眼林山东,见林山东的脸上神色,他知道这老头可不是在说着玩的,说撂挑子,肯定就会撂挑子。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吧,我回去请示一下连长,他让咋咱们拜,咱们就拜,一切行动听指挥嘛!”
“好主意,你快去快回。”几个战士同声附和,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到时候,可是连长不让拜的,你老头撂不撂挑子可不关我们的事了。
韩建国飞跑着,向连部方向跑去。
林山东坐在了雪地上,慢吞吞的从裤腰上拿出旱烟袋子,卷起了旱烟。心头沉思着;这帮不敬祖宗规矩的家伙,若是不照着狩猎的规矩,自己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去了,到时候,自己对连海平总算有了交代,这可不是自己不帮他们,是他们破坏规矩,这样一来,自己也有了能够对得起的自己的理由。
不一会,林山东的旱烟还未吸到一半,大家就看见韩建国耷拉着脑袋,向他们走过来。众人很好奇,这小子跑着去的,咋的回来时,就没有这股劲了。
“怎么样?连长怎么说的?”大家纷纷问道。
韩建国清了清喉咙,说道:“佟连长说,现在林师傅就是咱们的连长,他说什么,咱们就照着办。谁要是不听话,就按违犯军令处置。”
士兵们不再吭声,齐刷刷的看着慢慢吸烟的林山东。
林山东站起来,对着眼前的大树,慢慢的跪了下去,几个战士相互看了看,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听着林山东嘴里发出的喃喃自语,几个士兵们想要笑,却不敢,只好相互挤眉弄眼,装模假样的磕头。
林山东对于身后他们的模样,心知肚明。他管不了这些,能做到的,就只有将自己的心彻底的平静下来,虔诚的、象他以往和自己的师傅拉夫凯那样,对着眼前这棵树,虔诚的颂祷出所有的猎人们出山前要说出的话。
简单的仪式终于弄完了。韩建国松了一口气,爬起来,拂去膝盖上的雪,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方才被连长佟维国踢疼的屁股。在他去找佟维国请示作为革命军人,是否应该向一棵不会说话的大树,磕头敬礼时,佟维国不由分说,先照着他屁股来上了一脚,然后气汹汹的骂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向我请示,有能耐,你们不用请人家来,自己去打回猎来,才算你们有本事!赶紧滚回去,人家让你们干什么,就听着得了。”
韩建国见林山东拜完树,也不去解下那块红绸子,倒背着手,也不看他们,慢吞吞的向营房处走去。便追上前去,问道:“哎!老……老林师傅,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去打猎了?要不我去把车先提出来。”
林山东摆摆手,说;“莫慌!天还早着呢,俺现在先去躺一会,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明天早上四点来钟,大家一起出发。”
韩建国回头看看同伙们,大家也和他一样,有些蒙圈;这老头,打的是什么主意!好好的大亮天,不去打猎,非得大清早的,去打猎。这是什么逻辑?要知道这里的早上四点来钟的时候,可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这里的老百姓对此有个很形象的比喻,“鬼呲牙”,想想吧!能把鬼都冻得直咧嘴,该有多么冷!
几人正在犹豫着是否照着这老林头的话去休息,却见林山东站在那,用手搭着眼罩,望着远处。几人凑过去,林山东高兴的说道:“你们几个回去拿些锹镐来,跟俺去弄鱼!”
林山东的话让他们纳罕不已,这寒冬腊月的,冰封河冻的,去哪里能弄到鱼呀?
不一会,几人拿着锹镐跟着林山东走向不太远处的、已经被厚厚冰雪覆盖住的河流上。林山东沿着河流上的冰雪走走看看,在一处河流的拐角处停了下来,用脚划拉了一下上面的雪,肯定的说道:“就是这里,在这里刨开个一米见方的冰窟窿。”
无奈,几人挥镐刨了起来,只是冰层在严寒下,冻得太厚了,几人刨了半天,已经一米多深了,还没有见到水的迹象。
林山东看看他们刨的深度,走过去,拿起一把镐,“行了,你们上来吧,剩下的俺来弄。”
他跳到冰窟窿中,先将他们刨过的地方顺溜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刨了起来。十来分钟后,他拉着韩建国的手,爬了上来,然后用镐使劲的向冰窟窿下一捣,一阵激流顺着窟窿喷涌而出。随着喷涌而出的河水,一条条的鱼也随着涌到冰上。
韩建国他们惊喜若狂,纷纷拿着锹将喷出来的鱼划拉到冰上。
被冰层压抑住的河水遄流不止,不停翻涌,不断的将河里的鱼涌出水面。不一会的功夫,冰面上就堆积起了被冻成冰棍似的鱼。
韩建国和他们的战友们又是惊喜,又是感叹;闹了半天,自家的门前就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却不知道。整天守着丰厚的食物却不知道,真是傻啊!看来那几个头真是没白磕,这里的山神来保佑他们了。
当天晚上,韩建国他们看着战士们都吃上了他们亲手捕捞上来的鱼时,他们才真的从内心里佩服这个干瘦、不起眼的老林头。也对明天的去打猎,充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