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沙岩,是杜淮苓见证的关于姬流景的第一战,此后上天一拂袖,留下几句谶语。她的荆棘路,将被这些烟沙严严实实覆盖,泣血的干风,是吹不出眼泪的。
那时候她自是不懂,说实话,她也许懂姬流景的对天下的雄心,却从不曾明白过姬流景对她的那颗心,到底是将微末的她置于何种位置的。她能占据多久?在这轻如蝉翼、不堪一击的乱世。
山崖上下望,千丈深渊使人神思晕眩,在之前,却有震耳欲聋的铁蹄马踏声,硬扯你回尘世。崖下的三千人马已罗列好阵形,严正以待。
千军万马,黑压压一片,疯狂奔腾而来,开战!
崖上的杜淮苓,心一揪紧,瞳孔骤缩。姬流景却不放过她。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洛凤之乱,你有杀过多少人?”他拥吻她耳后,情人间的喃语。
听得杜淮苓却是毛骨悚然,他明明知道这是她最难堪的一段记忆。那里面甚至有他一半的功劳,洛凤之乱,你不是从出生之日就盼起的吗?你到底是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毁了多少人的旧梦。
他抽出弓箭,搭上三支冷箭,握住杜淮苓冰凉的手,声音轻若飘絮,“下面的那人就是前来挑衅的头目,我们也依你当日那样对付他,可好?”
魔鬼……,“你,不要逼我。”她的唇骤然失了颜色,颤抖。
他吻上唇侧,活似一只永不满足的饕餮,“逼你?正如吾之所愿。”
箭已然出弦!有血喷溅出来,金色阳光下,烟沙泅血,乱纷纷,乱纷纷他们还是你的阵脚。
杜淮苓陡然瘫软到他怀里,她终于意识到,身后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企图。若她与舒是两个人都不敢去碰伤对方,而他却是,哪怕炼狱修罗,他都要拽住她的脚,拉她一起,沉沦在火海。
夕阳少女踏着金色脚铃,躲在云层之后,悄悄留恋人间的美色,羞涩映红了朵朵白云儿的脸,火一样的热烈,而又静静燃烧。燃给世间不知情的人看,想要打动谁的心。
芮国,涅阳长公主,正趴坐在碧玉阑干边,喂池中的小鱼,霞光将她的倩影挂在碧水间,粼粼漾漾。
“长公主,公子来了。”奴仆禀道。
“嗯”,她柔柔一笑,撒掉剩余的鱼饵,却并不急于起身迎接来人。
少顷,步履叩响青石,一袭月白色锦羽绣袍,逆光,慢慢进入涅阳长公主的视线,她的眼角悄悄捕捉到。
姬舒走近了,她才缓缓起身,脸上盛放优昙花般的淡笑,就那么立着,不行礼,却非骄傲或者故作清高。
“长公主,病可好全了?”姬舒也毫不在意,比之即墨洵的秒杀式的笑更多了几缕,清风徐来,酥入骨髓间的一笑封杀。
长公主笑而不答,径直又转过身去,看阑干下争食的鱼儿。
“舒只是想来与公主告辞的,我要出去一段时日。”
“做什么?”涅阳问,眼垂敛了几分深藏的黯然。
“寻一位故人。她远道而来,我的去见见她。”姬舒答话时,却望着池中的白莲出神。
“那你怎么不去请她来?”涅阳低声问。
“听说她现在正陷在一个极危险的地方,暂时脱不得身,更不知道我此时身在哪儿。”
涅阳何其聪明,在他身边两年,自然能闻出其中隐约藏着的不同。暗中长叹了声,凡是关于他的一切,皆是她探寻不得的禁令,身边的他看她,比看那池里的白莲更遥远疏离。
“你很在乎她,”涅阳逸出低低的一句,指尖很凉。
“是”
她勉强霁颜,“早去早回,芮国我会替你守着,你放心。”
“多谢长公主费心,舒就不必劳烦了,公主还是过些清净闲暇的日子,好好养护贵躯较好。”姬舒负手道,眼神不曾离开娉婷妙姿的白莲分毫。
涅阳长公主脸色霎如沧雪。
“告辞”,他离去时只带走一丝儿晚风,刚刚正从她指甲遗漏。
“咳咳咳,”她呆呆站立了半响,只好坐下扶着阑干,用力咳嗽,也是,这芮国本就不是他们东平的,充其量,他们只是外族,当年,芮国老国主膝下只余两女,并无男子继承王位,然老国主对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爱比命甚。大女儿,一朝嫁进皇廷,乃结发之妻安思皇后。二女也就是姬舒的生身母亲,懿云夫人,成为大周以女子身份继承封国王位的第一人。她是那样一个决绝果断的女子,竟以自己的死换来先帝允诺——其后代无论男女,皆可上位。纵血流成河,亦无人能阻其正道。
两年前他回来,她初见他就清清楚楚明白,她与父王的灾难已经轮回,如今,父王已遭幽禁,而她呢,她沦陷在他的围城里,寻不到出路……。
她想用一身心计去换取他半眼垂怜,哪怕那半眼里还含有三分憎恶……,她忽然不堪地掩面。
“咳咳,咳咳咳,”没有泪的,你知道自己的心这些年早已腐烂掉了。
“长公主,”女婢犹豫道。
“扶我进屋吧,”她道,硬撑起身子起来。天黑后,愿他还会知晓回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