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了!
太子大发雷霆,命令所有物资均逐一检查,务必达到万无一失方才可以发走。
供应给整整四十万将士的物资,数量之大可想而知,从冬衣到军粮,还有战马草料和武器,一样一样仔细检验,这一番检查,就动静大了,自然也就需要很长的时间了。
于是乎,大王城下大唐四十万将士翘首以待,北京城里却不慌不忙的在检查质量,这般一拖延,前线瞬间就粮食告罄,转眼到了腊月,连皇帝,都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了。
从辽东到北京的催促战报一日数起,八百里加急的红翎急使在莽莽雪原上接连不断的疾驰,但这些战报在到达营州和平州之间的白狼水区域时,却都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影,没有一个战报能到达北京,送到太子李承乾手里。
今天,是贞观642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的一年的元旦日,从一大早开始,丢绵扯絮的大雪就下个不停,整个北京城都被笼罩在浑浑噩噩之中。
杜荷身穿一件连帽黑熊皮裘,帽沿镶嵌着一圈雪白的貂毛,在皇城门口下了马车,在大雪中艰难的跋涉着走向皇城,就在他刚刚踏上金水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怒冲冲的声音:“杜荷,你敢再往前一步,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杜荷仓皇转身,看到城阳身穿一袭大红色斗篷,满脸凄厉的站在桥下,手里抓着一把闪烁着森冷光芒的剪刀,剪子尖头对着她自己的胸口,吓得他连滚带爬滚下桥,扑过去就要抢走剪刀。
城阳哪里肯给他,退后几步厉声叫道:“站住!我告诉你杜荷,在长安时就因为你犯浑,差一点祸及九族,好容易小七姐姐怜悯我们,把你从污泥坑里拎出来带来北京。
这才消停几日,你就又要上李承乾的贼船了吗?爹爹临行是如何叮嘱的?你都忘了吗!”
杜荷一脸纠结,嚅嗫的说道:“目前北京是太子爷坐镇,我身为长史,听从太子殿下号令,没什么不对呀,公主何须如此担忧?”
城阳怒啐一口道:“我呸!杜荷,你这个长史是幽王府长史,可不是北京城长史,人家长孙冲才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刺史呢,怎么不见长孙冲跑这么快来帮太子?
幽王不在京,你就该留在幽王府,帮助幽王打理内务,轮得到你去太子跟前献殷勤吗?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么!”
杜荷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城阳看他还不肯回头,把心一横,猛一用力剪刀入肉,鲜血就流了出来:“杜荷,好好好,既然你死了心要当逆贼,那我不如死了眼不见为净!”
眼看一滴滴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若绽开了一地红梅,杜荷吓得心胆俱裂,双膝跪地叫道:“公主不可!为夫错了,为夫再也不敢了!求你收了剪刀吧!”
城阳刚刚这一刺,入肉并不深,却也疼的够呛,看杜荷知错,手一松剪刀落在地上,人也就软了,杜荷赶紧扑过来抱在怀里,狂叫着:“快来人,马车,回府给公主医治!”
皇城里急匆匆走出一群人来,率先一人一身浅黄袍服,英俊的脸上留着短短的一字胡,正是太子李承乾。
看到这一幕,李承乾眉头紧锁训斥道:“前线急等补给,需要杜荷去协助查验,城阳,你在胡闹什么?来人,把公主带进宫请御医诊治。杜荷,你赶紧去运河边上,接收洛阳发来的物资!”
杜荷赶紧答应着,就想把老婆交给李承乾的人,城阳眼疾手快又抓起剪刀对准咽喉,怒目圆瞪骂道:“太子大哥,你自己作死我不管,却也别想把我们杜家拉下水!你忘记了三嫂是如何自污名声帮你的忙吗?
不过是一些牛肉干发霉罢了,这冰天雪地的也吃不死人,你就以此为借口拖延着不发物资,父皇跟几十万将士忍饥挨饿受冻的,你还有脸做出一副忠贞的样子来吗?
今日我就是不放杜荷,你若能忍心逼死亲妹妹,就让人拉走我吧!”
李承乾的脸骤然间煞白煞白,重重一顿足说道:“城阳公主失心疯了,把她带进宫,交给母后严加管教,没有孤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宫,防止她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杜荷跟我走!”
杜荷看着妻子凄厉的脸,还有胸口接连不断流下来的鲜血,以及她又划伤的脖颈,终于满脸痛苦的摇头说道:“对不起太子殿下,我……我不能丢下城阳,我陪她一起去母后那里聆听教诲。”
李承乾失控的叫道:“杜荷,连你也要背弃孤么?”
杜荷脸色惨白,咬咬牙说道:“对不起殿下,属下必须护住城阳。”
说完,杜荷抱起城阳,被李承乾的手下簇拥着送进宫,去了长孙皇后的寝宫。
长孙后正在看一封书信,看到这闹嚷嚷的局面,一双丹凤眼里泛动着清冷的光芒,淡然说道:“传御医,给城阳治伤。”
包扎好伤口后,城阳叫了一声:“母后,您……”
长孙立刻打断了她说道:“行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也不枉小七帮你们,既然你大哥不让你出宫,那你就留在母后这里养伤,下去歇息吧。”
杜荷跟城阳去偏殿休息后,长孙摊开信纸写道:“小七,你的担忧终归没有避开,侯君集的确怂恿承乾截留了军资,既然你们已经察觉到,你们父皇派来的信使,统统被侯君集截杀,物资方面,你跟恪儿也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那么,就让我们都等着看,看看承乾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吧。
若承乾当真丧心病狂到为了皇位,不惜将君父连同几十万将士统统冻饿而死在大王城下,那是他自绝于父母,自绝于天下,母后绝不会再对他姑息纵容。
母后感激你跟恪儿能够深明大义,防患未然,待战争结束,你父皇凯旋之日,母后当大礼参拜,谢吾佳儿佳妇能为我大唐立此贪天之功!”
写完,长孙后用竹筒仔细装好,绑在一只神俊的雪鹞鹰翅膀下面,命人放了那雪鹞鹰,看着大.鸟展翅高飞,消失在大雪之中,她脸上的泪才悄然滑落。
长孙痛苦的喃喃轻语:“二郎,这难道是报应吗?你当年杀了建成元吉,坐上那九五之尊,我们的孩儿为了那张椅子,竟然要杀了你么!
苍天呐,你竟是如此凉薄,连妾身一个太平终老的梦想都不给我么?幸亏你还有一线悲悯,降下小七给我,若没有这孩子,东征因承乾的异心而半途而废,我真不知道,二郎的怒火会让多少人九族湮灭!”
李承乾急匆匆走过来,看到独立在风雪中的母亲,以及母亲潸然泪下的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跪倒在地上说道:“母后,您原本就咳嗽,何苦在这里受冻,赶紧进殿吧!”
长孙抬手擦掉了泪,淡漠的说道:“承乾,别玩火了,为娘最后劝你一次,你若想保全父子情份,保全你太子一脉不被连.根拔起,今日就亲自带着物资赶赴高丽,去向你父皇坦白一切,这是你唯一的选择,言尽于此,你也不必彰显你的孝心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完,长孙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长子,转身就回去了。
李承乾趴在雪地里,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动未动,大雪无情的纷纷落下,不一会儿,他就成了一个雪人。
偏殿里,城阳已经睡了,杜荷怔怔的站在廊下,看着慢慢被大雪掩盖的李承乾。
忽然,一阵细若蚊呐的对话传来,当听到一句:“幽王妃已经给皇后娘娘来信了?”杜荷浑身一凛,赶紧悄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几步,凝神屏息的听着。
“是啊,小七王妃信中说道,她跟幽王殿下兵分两路,一个在兖州一代直接筹措物资,从登州装船直接运去高丽。
另一个在辽东白狼水域调查皇上派遣信使被害事件,最迟三日,军粮物资跟信使被害真相,就都会到达陛下手里呢。”
“唉,看起来,太子殿下检查完这批物资,即便送去,恐怕也难辞其咎了……”
“嘘,别说了,娘娘让保密,从这件事里,验证太子殿下真心呢,你我别说了,切记烂在肚子里!”
“哦哦哦,好的好的,咱们赶紧伺候娘娘去吧。”
杜荷这才看到,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姑姑和皇后娘娘的太监总管在偷偷议论,随后两人一起匆匆离开了。
杜荷神色一变,回头看看静悄悄的屋子,赶紧跑到李承乾跟前,蹲下去急促的说道:“殿下,小七已经另行筹措物资,从登州走水路去了高丽。还有,幽王在白狼水域调查清楚了信使被杀事件,您若不快点行动,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李承乾从皑皑白雪里愕然抬起头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嗨!刚刚秀丽姑姑跟文舒阿翁(太监)在墙角悄悄议论,小七给娘娘来信的内容,被我偷听到了,我要回去了,您赶紧下决心吧……”杜荷说完,惊惧的一溜烟跑回偏殿了。
主殿里,秀丽对长孙后禀告道:“娘娘,奴婢跟文舒按您的吩咐,故意说给杜荷驸马听,他也已经告诉太子爷了,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