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七正端着琉璃杯子,喝自己酿的酿,骤然间杯子落地,碎成渣滓,她的脸色惨白,下意识呢喃道:“649……649……为什么?为什么母后都能避开,这一次,父皇终究是避不开了么?”
李恪离得近,听到小七的嘟囔,也是脸色惨变,虽然因为他的血脉原罪,导致李世民对他是疼爱中混杂着忌惮,但终究是父子连心,听小七的意思,父皇大行就在今年,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并不希望父亲离去。
“小七,我们赶紧收拾启程吧!”
程小七也是六神无主,皇帝跟皇后对她的疼爱,简直是超越了公婆的范畴,他们算计她却爱她那么深,若是见不到最后一面,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心里暗暗自责,明明应该想到的啊,历史写得清清楚楚,唐太宗李世民于公元649年5月26日驾崩,同年6月1日,李治继任为唐高宗。
为什么如此大意?都没想到早一点去长安,多陪陪那对可敬可亲的老人呢?他们俩虽然贵为天下第一人,却也同样是一对渴望亲情的孤独老人啊!
满院子人都惊慌失措,杨妃哭的差点厥过去,也要一同回京。李琦当然也要回去,李承乾虽然被废为庶人,但爹娘病危他怎能不痛,也要随行,程咬金跟七奶奶也要一起,城阳更是不会留下。
皇帝皇后病重,孙思邈老神仙还有袁天罡老神棍是必然的要带着的,于是一大帮人心急火燎的启程,沿着运河一路急行,得亏这几年程小七不断改良蒸汽机动力,船只飞速,短短十日就抵达长安了。
皇帝并没有在皇宫里,自从病重后,他带着皇后一起移居终南山的翠微宫,一大帮人连忙赶去求见,都获准了。
在殿外等候的时候,程小七才在阔别数年后,又见到了李治。
如今的李治,跟数年前相比,多了许多威严,个子也高了,身材也更壮了,跟长孙后酷似的丹凤眼里蕴含着不怒自威的尊贵,太子爷的派头不用刻意就很足了。
李治和煦的跟所有人都见了礼,温和的说父皇母后身体尚可,让大家耐心等一会儿,却并没有刻意跟小七说话,就进殿了。
不一会儿,太监终于出来传旨让大家都进去,于是一行人一起进殿,看到殿内摆放着两张躺椅,皇帝没有着冠,白发用丝带束着,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看着他们微笑。
长孙后就羸弱的多了,她是肺疾还有些哮喘,只能歪在那里,神情恹恹的样子。
程小七一看苍老至此的老人,就泪眼花花的,顾不得礼仪,扑倒在地上膝行过去,抱住皇后的大腿大哭起来:“父皇,母后,孩儿不孝……都是孩儿不孝,没能早点回来陪伴二老,呜呜呜!”
李瑾和李煦两兄弟见惯了娘亲嬉笑怒骂的不靠谱样子,从没看到她悲痛成这样,有些被吓到了。
但龙子凤孙自然血脉强悍,兄弟俩一左一右跑过来,一个跪在皇帝跟前,一个跪在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叩拜完毕,李瑾说道:“皇爷爷,孙儿愿意替母亲领受不孝之责,请您责罚吧。”
李煦就算是不笑,那张脸也总是喜洋洋的,拉住长孙后一只手说道:“阿奶,我妈咪经常念叨您,说您是全天下最高贵,最慈爱的妈妈,她有时候做梦还喊您呢!”
长孙后开心的拉着李煦的小手笑问:“我的儿,你妈妈如何喊阿奶的?”
李煦鬼鬼的笑道:“嘿嘿,我妈咪喊‘母后别打别打,孩儿再也不敢了!’阿奶,是不是我妈妈特别淘气,您总是打她啊?吓得她做梦都求饶。”
这下子,连皇帝.都大笑起来说道:“可不是么,你们的娘亲啊,恐怕是全大唐最无法无天的了,皇爷爷让她做点事情,她都敢提一大堆条件,现在爷爷还想打她一顿呢。”
这俩娃一通搅,气氛就热闹起来,程小七也不好意思哭了,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俩坑娘的货,看我回去不收拾你们。”
程咬金跟着儿女们在北京过得舒心,吃的跟黑铁疙瘩一样结实,看着昔日强悍的二哥如今瘦弱成这样,跟一头没了肌肉的老豹子一般,也是忍不住心酸唏嘘,好一阵子叙旧。
孙思邈却等得不耐烦了,走过来给皇帝把了脉,程小七凑近,没大没小的伸手翻起皇帝眼皮看了看,又看看他鼓起来的太阳穴,忽然看到皇帝的眼神带着恻然盯着李承乾,额头上的血管都在跳动,她大惊失色的叫道:“今天大家都先出去吧,让我们给父皇好生诊治一下!”
于是,一大帮人都被赶出去了。
皇帝是标准的高血压导致的头疼,过大的精神刺激最容易诱发中风,程小七说完,跟孙思邈一个眼神交流后,果断从头上拔下一根尖利的发叉,冲着皇帝的耳垂就刺了下去,一股血线如同遭受高压一般飞窜出来,孙思邈抓起一个茶杯接住那鲜血,接满一杯才流的慢了。
然后是另一个耳朵,又是接了一杯子鲜血才算是止住了。
皇帝发出一声轻松地呻.吟:“哎呀,脑袋上的箍总算是摘掉了,好轻松!朕就知道,让你回来一定有法子的。”
程小七强颜欢笑,心里无比的凄楚,这种放血疗法只能暂时缓解血管压力,减轻疼痛,却不能根治,皇帝的身体已经灯尽油枯,实在是拖不了很久了。
孙思邈也没有说出真相,只是说会跟太医商议,开方子下药,又给皇后诊了脉,同样是身体脏器功能衰退的厉害,恐怕皇帝一咽气,她就会随之而去。
5月26的魔咒无法破解,程小七当然十分珍惜这最后的时光,要求留在翠微宫随时伺候,当然获得了皇帝皇后的许可。
李恪带着俩儿子也留了下来,但他毕竟没有老婆会医术颜面大,能随时出入内宫,只能留在分配给他们夫妻居住的外院里等候传召。
给皇帝熬药这件事,是唯一在父母身边侍疾的太子李治主动揽下的事情,每一次,他都亲手扇着火炉熬药,熬好还亲自尝过才送进去给父母喝,真的很是孝顺。
有一天,程小七跟孙思邈商议后,临时增添了一味药,让太医送来,她拿着送去熬,无意间发现了让她挺意外的一幕。
给皇帝熬药的地方,是在主殿旁边的偏殿廊下,李治一身素淡的淡蓝袍服,一头乌发在头顶用金冠束了一缕,大部分披散在肩上,正低着头用扇子扇火炉,没留意有一缕发飘到药炉上了。
程小七恰好转过墙角,刚想叫,忽然,从殿内走出一个国色天香的俏佳人,纤纤素手伸出,就帮李治把那缕头发收了回来,极其自然的帮他放在耳后,娇柔婉转的说道:“殿下仁孝,也需保重身体,不如让妾身替您扇一会儿如何?”
武媚娘!
程小七赶紧缩回去,贴着墙站着,心想历史上的李治跟武媚娘就是在为太宗侍疾的时候勾.搭上的。
虽然她已经隐隐告诉过李治,武媚这个女人会跟他产生关联,但从二人在北京时的状况,貌似并没有不妥,后来李治先回京,武媚则陪着皇后在北京等待皇帝东征,随后才一起回来,也不知道二人暗度陈仓没有。
谁知李治那温和却透着冷漠的声音响起:“多谢才人关心,您是父皇的侍妾,跟孤呆在一起多有不便,请回吧。”
程小七一愣,支棱起耳朵偷听。
武媚的声音略带受伤:“太子殿下,你我二人那年一起去北京的时候,在船上甚是投缘,为何自妾身随同陛下回京之后,您就避我如蛇蝎,连聊天都不肯了呢?难道,您也信了李淳风的胡言乱语,以为妾身会祸乱大唐么?”
李治依旧温润却冷漠的说道:“并非为此,你我身份辈分不同,原本就不该多接触,才人请回,以后,不必再尝试跟孤亲近了,没用的。”
“你……”武媚愤然转身离去了。
程小七目瞪口呆的靠在墙上,想起李治曾经在刚刚去北京的时候,跟她提起过,一路同行,发现武媚娘懂得很多,两人交谈也甚是投缘,当时对这女人,是有好感和接纳之意的,为何现在这么绝情呢?
缓缓地走出来,靠近李治,那太子也恰好抬头,虽然没动,一双眸子里却泛起了惊喜,程小七蹲下,从那双丹凤眼里,看到的都是她一个人的影子。
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什么都无需说。
程小七掀开药锅的盖子,把手里的药材放进去说道:“孙神仙让加进去的。”
李治轻轻地:“嗯。”
程小七红唇开合好几次,终于低低说道:“刚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来送这味药,却听到你赶走了武媚,你为何如此?”
李治依旧是温润的开口,但这温润里却没有冷漠:“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程小七忽然之间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借两人宽大的袍袖遮掩,抓住李治的手,含糊的,低低的,几乎是不可分辨的说道:“来世,你可要早点找到我!”
李治反手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清晰的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