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自家小娘子心有成算,程狗丢就把心放在腔子里了,毕竟,他可是眼睁睁看着程家从一个穷哈哈的国公府空架子,如何在短短一载不足的时间内,变成全长安乃至全大唐最富有的豪门的。
这一切都是小娘子的神气手段,既然她说此行无碍,那就必然无碍。
罗维扬看程家家将统统一脸淡定,开始收拾准备出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暗暗走向自己的爬犁,掏出一个鸟笼,抓出一只小小的鹞鹰来。
这是百骑司最珍贵也最快速的信使,等闲不得使用,这次皇帝亲自交给他,他认为,现在,是时候使用了。
一路之上,罗维扬怀里都揣着一个小小的很轻薄精致的羊皮卷,每天晚上,都会在自己宿营的地方,用一只竹针悄悄的刻些什么。
程小七的奇谈怪论也罢,组装出爬犁以及把他摒弃在外围制造天雷弹,这一切事无巨细统统细细的记录下来,爬犁的图也被他大致化了一个很小的缩略图,记录在皮卷上,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简短的写明白,把皮卷绑在鹞鹰的翅膀下面,抱着鹞鹰走到没人的地方放飞了。
接下来,就是程小七往朔州方向行进,争取到的十天时间之内,程处默是不会有危险的,这边的行程暂时就没什么可说的。
此刻的长安城里,却是一派萧杀的气氛。
从建国开始,大唐几乎每年都有战争,或大或小而已,即便是十年前解决东.突厥颉利可汗时,大唐出动十位将军,战局可谓惊心动魄,却也未曾对京师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而这次,仅仅是一个国公府的义女出征,却让整个长安城都处在一种庞大的低气压之下,也算是一个异数了。
雪白的鹞鹰在天地间振翅高飞,终于在二月十五这天夜里到达了长安城,直接飞进皇宫,落在皇帝的御书房窗户上。
黑暗中闪出一条黑影,飞快的抓住鹞鹰,一边用新鲜的肉食喂它,一边熟练地接下那个皮卷,对着烛火仔细看了一遍,才一闪消失在黑暗里。
李世民还没有就寝,正在跟长孙后说话。
“观音婢,侯君集今晚又在宴请勋贵们,你知道请的谁吗?”
“臣妾不知。”
“程咬金是要干嘛?加上今晚,这都被侯君集前前后后请进府单独设宴第六次了!难道,他知道咱们的心意,是要把小七丫头许给承乾当正妃,所以跟侯君集沆瀣一气,两位岳丈一起扶持承乾篡了朕的位置不成?”
长孙看丈夫满脸怒气,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轻轻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给他揉着肩膀说道:“二哥,也未必人人都会上侯君集的这条船,张亮检举的事情,咱们心里有数就是,可不能草木皆兵,谁跟侯家来往过密就萌生疑忌,这样绝对没有好处。
七兄为人率真耿直,却又粗中有细,对我们李氏更是忠心耿耿。虽然臣妾不愿意提起旧事,但青雀遭下臣怂恿起了糊涂念头,坑害小七丫头诬陷承乾的时候,程府明明知道底细却丝毫不掺和,就该知道他绝对不会被侯君集蒙蔽的,你切不可自毁长城。”
天底下,也唯有长孙敢这么跟李世民讲话,因为李世民自己为了这个皇位,杀了哥哥杀弟弟,杀完兄弟囚禁父亲,才坐上这把龙椅,所以对皇权的独霸性超乎寻常,为什么李靖、李世勣等老将功勋卓著却屡屡被收拾,就是李世民时刻在防备着这些人会不会图谋不轨。
若是侯君集或者程咬金为了承乾,也如同他当日命尉迟恭一步步逼近父亲李渊的宝座,一步一吼:“请皇上禅位与秦王!”
“请皇上禅位与秦王!”
“请皇上禅位与秦王!”
“请皇上禅位与秦王!”
“请皇上禅位与秦王!”
一共五步,自己那个皇帝瘾远远没有过足的父亲就面如土色走下皇位,颤抖着把头顶的皇冠,戴在跪在地上的自己头上。
李世民明知妻子说得对,怎奈还是意难平,越是回想,越是仿佛看到了程咬金步步紧逼,逼他摘下皇冠给承乾戴上的样子。
甚至,他还看到程小七替承乾弄出来无数的天雷弹,承乾的私兵人人手持天雷弹虎视眈眈,他一个“不”字出口,那些天雷弹就会投掷过来,把他连同皇后以及这座宫殿统统化为飞灰!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禀皇上,罗统领有一级讯息传来。”
李世民急切的说道:“速速拿来!”
一个羊皮卷飞了过来,准准的落在李世民伸开的手掌心里,他打开看的时候,长孙扶着肚子缓缓离去。
百骑司的一级讯息,是她这个皇后也不适宜知道的。
这一点,长孙从不越权,也从不好奇的想要去争取知情权。
谁知身后传来李世民很是惊讶的叫声:“观音婢,你别走,你来看。”
长孙回头,李世民已经迫不及待的亲自走过来,把那羊皮卷放在她面前,用手指指着念:“你看,罗维扬说,小七同意嫁给薛延陀小可汗大度设,还承诺十日后亲自去王庭!”
长孙一看就笑了:“这丫头又憋着坏呢,二哥,您只看到她答应嫁给大度设了,怎么没看到后面这句呢?她说她要把突利失忽悠成打手,去大闹薛延陀王庭!”
李世民的确没看完就急着叫老婆了,仔细看了下一句,悻悻的说道:“那也不能用允婚当儿戏啊!如果夷狄部族都知道她要嫁给大度设了,即便她巧计脱免,并带着处默回来了,在子民口中,也成了二嫁的妇人了,还如何当我大唐的太子妃?”
长孙吃惊的看着丈夫,半晌才慢吞吞说道:“这个借口好牵强。二哥,你还是对程家起了疑心了……连小七你都开始排斥了,那依你说,若是小七回来,你准备如何安排?”
李世民被妻子看破心事,脸上一掠而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决然的说道:“世上最难防的就是人心,程七哥的确一贯赤胆忠心,怎奈上次小七被青雀设计之后,他对我皇家就萌生了退避之意,你看看这两次出兵,他都不曾主动请缨,现在又跟侯君集来往如此之密,其心可诛。”
长孙叹息一声说道:“其心可诛过了吧?”
李世民怪眼一翻,冷哼一声说道:“若他已经被侯君集说动,其心可诛!若他没有被说动,却也没见他如同张亮一般,来向朕举报侯君集,其心更可诛!”
长孙张张嘴想劝说,可是天底下若说谁最了解李世民,那肯定就是她,她明白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无法说服丈夫的,这是一根刺,扎进心里就无法拔.出来,但她还是想要挽救一下:“即便七哥不可信,又关小七何事?那孩子的品行和本事,你我可是都一致认可的。”
李世民沉默良久方说道:“此女的确可惜了!因为她太过重情,嫡落大唐,却被该死的程咬金夫妇占了先机,先跟他们萌生了亲情,你我无论再疼她,终究是不如她的爹娘啊!”
长孙不说话了,她寥落的转过身,缓缓地离去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下李世民一个人,双眸闪动着奇特的光芒,在烛光里闪烁不定。
忽然,李世民开口叫道:“去,传吴王立刻过来见朕。”
太监躬身说道:“皇上,吴王一直抱恙……”
“啪啦!”李世民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怒吼道:“让你去就去!”
太监赶紧跪地叩头:“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一刻钟之后,李恪出现在大殿门口,虚弱的叫道:“儿臣叩见父皇。”跪地的时候,居然摇摇晃晃要摔倒。
李世民伸手拉住了李恪,一看他的脸吓了一跳:“恪儿,你居然真的病成这样了!”
是的,此刻的李恪,苍白,憔悴,从成年就一丝不乱的发丝乱草般胡乱束起来,白玉一般的脸如同缺了水的干菜叶子一般没有半点光泽。
这也就罢了,最让李世民恐惧的,是他年富力强的儿子的双眸里,居然没有半点生气,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翁一般泛滥着浓郁的死气。
这个儿子,从内心深处,李世民一直觉得是最像自己的,也是他最为疼爱的,若非李恪身上流淌着隋炀帝的血液,他早在承乾脚瘸了之后就换太子了。
现在,看着儿子成了这样,李世民深深地心疼了,亲自搀扶着儿子让他坐在软榻上。
李恪落座之后,脸上死水般的表情居然有了反应,是痛苦的抽搐,只因,这软塌,也是那狠心的女子制作的。
忽然,李恪的漫无目的的眼神扫到了落在软塌上的羊皮卷上,那是父皇仓皇搀扶他的时候落上去的,他看到了一行字:“蓝田郡主许诺十日后下嫁薛延陀小可汗大度设……”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那羊皮卷,李恪仰面倒下,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