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9年,亥年,二月十六,壬申日。
长安城108个彷市今天统统清水洒扫,细沙铺地,特别是朱雀大街上,更是清扫的干净无比。
因为,今天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
虽然娶的是侧妃,但太子妃已然被废,候大将军又功勋卓著,说是侧妃,不过是怕文臣寒心,给苏家一点脸面罢了。
所以,无论是侯家给女儿的陪嫁规模,还是新娘子候怜儿嫁衣的品级,统统都是按照太子正妃的规格来安排的。
侯君集家里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非富即贵,洛阳到长安的道路上,更是络绎不绝的马车,都是侯君集在洛阳的亲朋故旧进京贺喜。
侯君集今天穿上了一件朱红色的长袍,头戴刺史冠,收起了武将的捍气,红脸膛上都是喜气,看到谁都笑眯眯的拱手,他身边站着程咬金,陪他一起应酬客人。
程咬金脸上挂着笑,心里却不断地往下沉。
这几天,侯君集总是以将门一体,兄弟情深为由,天天非得让他过来侯府帮忙照应宾客,却并不邀请其他老兄弟,老程心里打鼓,但毕竟是老侯要嫁姑娘,他也没理由不来。
就在昨晚,帮助侯君集应付下来一桌客人之后,儿女都在北地,老程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立刻也要告辞。
侯君集送他出门的时候,搂着他的肩膀,借着酒意耳语了一句:“皇上已经决定要去泰山朝拜,回来就是拿勋贵开刀卸磨杀驴,程兄可要早做打算啊。”
程咬金猛地站住,双眼闪烁着寒光看着侯君集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侯君集却一脸醉意打着哈哈:“啊哈哈,程兄,来来来,你我再干三杯!”然后,竟然靠在一棵树上滑下去,立刻就鼾声大作,
程咬金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看侯家人搀扶侯君集进屋,他也急急忙忙回家了。
到家之后,屋里黑灯瞎火的,却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程咬金心里一阵酸楚,命人点起蜡烛,果然看到齐奶奶独自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小七亲手缝制的抱枕流眼泪。
程咬金走过去坐下,揽住齐奶奶的肩膀说道:“夫人,小七那孩子的手段你明明清楚地,干嘛还是哭个不停呢?如果两个孩子平安归来,却看到你哭坏了身子,我看你如何跟小七交待。”
七奶奶少见的露出柔弱,靠在丈夫肩膀上哀哀的哭泣道:“我知道孩子们一定会没事的,只是……我还是想她们……”
老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是啊,我也想……夫人,你说如果我明日上本,请皇上答允我们俩也去北地寻找孩子们,他会答应吗?”
七奶奶眼睛猛地亮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与其我俩天天在家耽惊受怕,还不如索性也去边关!”
程咬金忽然苦笑一下说道:“我估计皇上不会答应的。”
七奶奶死死抓住老程的手摇晃着:“为什么不答应?如果不行,明天我跟你一起进宫,你去求皇上,我去求皇后,处默是他们的女婿,我就不信皇后娘娘也铁石心肠。”
程咬金表现上的粗疏都是做出来的,他其实心思缜密程度连秦琼都比不上。
他早就分析透了,小七掌握着这世间不曾有的太多神奇手段,皇上对小七是又喜欢又忌惮。
如果可以,皇上肯定宁愿把小七关在皇宫里谁都不让接触。
这次万不得已放小七去边关,也是被逼到无法拒绝才答应的,皇上太怕小七会脱离大唐了,留下老两口在京城,那孩子就必然会回来,若是一起走了,可就无法掌控了。
这两天侯君集的反常行为,以及承乾身边忽然多了李元昌、杜荷一干皇亲国戚,天天斗马走狗。
侯君集回京之后,更是不避嫌疑屡屡进出东宫,加上今天借酒失言说的那句话,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皇位之争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稍一不慎就是被卷进去无法自拔。
想起玄武门兵变的时候,两端城门一头是程咬金把守,另一头是秦琼把守,被堵在甬道中的建成和元吉兄弟,被尉迟恭一个个用马槊砸死,那一幕手足相残的人间惨剧,到现在老程还不寒而栗。
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建成和元吉的党羽,当时多少勋贵合族被诛,西市口人头滚滚,满街血腥月余不散。
眼看看现在,新一代的皇位之争即将上演,皇上尚且春秋鼎盛,承乾已经羽翼丰满,在侯君集的挑唆下,何愁不作出谋反的大逆来,到时候难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侯君集是故意的!”
老程在屋子里转了八十几圈的时候,终于做出了这个结论,心头更是一片冰凉,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了。
可是,今天早上侯君集亲自来请,让程咬金务必再帮他做一天半个主人的时候,程咬金还是一口答应,欣然前来,于是,也就有了两人并肩而立的场面了。
终于,李承乾骑着高头大马,学足了程处默娶亲时的气派,带的人也抬着大红花桥,浩浩荡荡的到达了侯府门口。
候怜儿身穿李琦出嫁时同款新娘服,头戴太子妃规格的两翼凤簪,喜气洋洋的被搀扶出来,坐上了花轿。
在《抬花轿》的唢呐声中,候怜儿正式嫁入东宫,册封为太子侧妃,侯君集荣升国丈,加封吏部尚书,拜光禄大夫,一时荣耀无二。
程咬金夫妇在婚礼结束后速速进宫,求见李世民和长孙后,要求赴北地协助李世勣和牛进达抗击薛延陀,并且立下军令状,若是不把薛延陀彻底灭掉,宁肯死在外面不回来。
李世民看程咬金一个头磕在地上,立刻迸开一圈血迹,双眼泛动着阴冷的光芒,久久不说一句话,也不说让程咬金起来。
程咬金趴伏在地上低低的啜泣起来,铁汉子的压抑哭泣越发让人心酸。
终于,听到皇帝叹息了一声说道:“七哥,此刻就你我二人,我叫你一声七哥,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恐惧,急于逃离我的身边?”
程咬金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自己屡屡被侯君集单独邀请,到底还是引起皇帝的注意了,这是已经开始怀疑,若是不解释清楚,别说去边关找闺女儿子了,想要独善其身都难!
终于,程咬金抬起头,也不跪着了,就地翻个身坐在地上,双眼发红看着皇帝,半晌才说道:“老臣说过,无论你的哪个儿子接替你的皇位,我程家满门都会效忠皇家绝无二心。但……在大局未定之前,我们不想参与也不敢参与。”
李世民手里的茶盏冲着程咬金的额头就砸了过来,程咬金不闪不避,被砸了一道血口,混着茶水流了一脸。
程咬金也不擦,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血水,反倒狂放的大笑起来:“哈哈哈,皇上,我知道您为何怨我,不就是我没有向您检举老侯么!”
李世民猛地站起来走到程咬金跟前,看着他还不断往外冒血的额头,咬牙切齿的又是一脚踹倒了程咬金骂道:“看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那朕来问你,是忠君重要,还是你所谓的义气重要?你就那么在乎侯君集?比在乎朕还要多?”
程咬金从地上又坐起来说道:“不,老臣没有向皇上说明,是我一直悟不透老侯的用意,不敢妄加揣测,毕竟这可是灭门的罪过。”
李世民气的呼哧呼哧的,在大殿里急促的转着圈子,半晌走到程咬金面前,脸红脖子粗的低吼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说了?难道侯君集已经跟你挑明了吗?是不是说让你跟他携手,闹一个两个岳父帮承乾逼宫的戏码出来?”
程咬金如同看到妖怪了一样,在地上翻滚好远,爬起来“咚咚咚”磕着头说道:“皇上何出此言?我程咬金对天发誓,我女儿绝对不奢望嫁给皇家,更不会嫁给承乾!请皇上收回岳父之说!”
李世民满脸懊悔,明白自己太激动说漏嘴了,人家程咬金的确从没想过把闺女嫁给承乾,关键是他这个皇帝怕肥水流到别人地里,一厢情愿作的安排。
长孙后总是如次善解人意,就在李世民说错了话,又不想解释的尴尬时刻,她跟程夫人一起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惊叫道:“这是怎么了?七哥何故如此?”
李世民顺势骂道:“还不滚起来!”
程咬金却不起来,还是磕着头恳求道:“老臣恳请皇上允准!让老臣夫妻去边关协助老牛!”
长孙看丈夫眼神闪烁不定,赶紧说道:“皇上,刚刚七嫂去找妾身,也是这个意思。为人父母者都是心系孩子,七哥七嫂若放心不下,在京城也是煎熬。
反正如今琦儿已经成了程府顶门大妇,还有两个弟弟一起照应府邸,就让兄嫂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李世民听出来了妻子的弦外之音,那就是,程家还有两个儿子和儿媳在,也不会一去不返,终于冷哼一声说道:“没有军职,没有士兵,没有给养,你想去便去。”
程咬金大喜过望:“老臣叩谢皇上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