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赛金,你的脑海里可能马上想到这可能是一场黄金的比赛,最起码也像土豪炫富或网上晒名包、靓车,甚至直接晒大堆大堆的钞票之类的举动。其实你要这么想也没有错,因为这个地名最初的由来确实与财富有关。
明末清初,规模宏大的移民潮席卷了整个四川,仪陇自然不能置身世外,比肩而来的移民如饥似渴地在这片本不富裕的浅山丘陵地带寻找着他们长久栖息的家园,有山有水的流江河两岸挤满了蚁攒而来的移民,其上游一个土肥水美的地段,被先期到达的人们插占为业,因此地四面环山,形如一口硕大的锅,“锅”内物丰水美、五谷丰登,于是这里的地名便被人们十分形象地取之为金锅。
方是时也,战乱初歇,百废待兴,人民渴望安居乐业,在不长的时间段内就仓廪殷实、富足一方的金锅,就像声声召唤的号角,不得不让后期而来的移民心向往之。遗憾的是,金锅虽好,但是太小,难以迎纳太多的移民,且先期到达的人们为了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怎容刚刚铺就的卧榻之旁再有他人插足酣睡?于是想方设法加以排挤,迟到者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毗邻金锅以下的河畔安顿下来,为了表达对金锅不愿门开一面的不满,他们发誓要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建设新的家园,且这个新的家园一定要成为新的移民安居乐业之地,于是为自己的新家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赛金。
哦,赛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今天你可以拒我于门外,但我一定要赛过你!赛过金锅!
名字很别样不是?
但有意思的是,家园的争占与地名的愤懑,却并没有在历史上给两地埋下什么争吵、械斗、群殴或者指桑骂槐、旁敲侧击等不和谐的伏笔,毕竟一衣带水,鸡犬相闻,加上时光荏苒之间,时不时又有一些诸如金锅有婿招自赛金,赛金有媳来自金锅的喜庆新闻,惹来两地乡邻嘴边耳畔的一片啧啧赞叹之声。于是乎,太阳底下的赛金,慢慢地在暖洋洋的气氛中淡却了最初愤愤不平的定义,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几乎没有什么针对金锅的私心杂念或曰雄心壮志的地名。
尽管赛金早已无意赛过金锅,但造化弄人。与金锅比,赛金相对开阔的地势,相对宽阔的河流,当然还有赛金人河海不择细流地容纳不断拥来的移民潮的气度,使赛金日渐成为仪陇中部的重镇之一,河上有了桥梁,河中有了舟楫,河岸有了街市,勤劳的客家人建起的观音阁、禹王宫、万寿宫、关帝庙、黄耆庙、罗汉庙、财神楼等建筑,在川北的红土上煞是巍峨壮观。白天,几条今天看来十分狭长的街上,酒旗迎风,店招猎猎,渔夫和小贩的叫卖声悠长而极富吸引力,和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共同谱写着繁华的乐章;入夜,河边桨声欸乃,渔火点点,河岸灯笼火红,衣袂飘飘,戏台之上锣鼓喧天,脸谱撩人,戏台之下人声鼎沸,茗香满地。斯地虽不是江南水乡,但江南水乡的神韵却应有尽有了。
和仪陇其他客家移民地区一样,宗族文化与佛教势力也在这片人繁水美的赛金之地找到了栖息之所。清康熙初年,江西会馆落成。有人也称其为旌阳祠或豫章会馆,但更多的百姓却称其为万寿宫。宫门高大巍峨,上有“万寿宫”三个镏金大字,真君殿重檐歇山式屋顶,高大宽敞。两侧客家建筑独有的防火墙在众多房舍中鹤立鸡群,气度不凡。每有节庆,人们都要去那里给供奉着的许真君烧钱进香,数百年来一直鼎盛不衰。新中国成立后,江西会馆成为传道授业解惑的学校,其中的主殿就因庠序的存在而因此躲过了打倒一切、怀疑一切、破坏一切的十年浩劫,直到现在仍在发挥其余热,承担着赛金小学一校区膳食中心之责任。而观音殿在赛金的落户比江西会馆要早一些,它雄居赛金场的后山之上,以洞察一切的微笑、庇护众生的慈颜,不假时日地翼护着赛金大地的芸芸子民。可惜这一佛教圣地在破“四旧”中惨遭破坏。进入新世纪后,赛金的一些善男信女、贤达人士,多方集资进行了修缮,并在两侧建起了亭阁。外地人到此,都以为山上是公园。
作为集镇,赛金更是了得。得地域之利,它辐射铜鼓、五福、岐山、凤仪乃至复兴、碑垭等地。一个常住人口不足六千人的小镇,每遇逢场天,赶场的人却有数万之众,四面八方的鲜果菜蔬、特色产品从场镇周边不同的道路上滚滚而来,不到一会儿就塞满了街道,接下来便是由观望与比较、讨价与还价、脱手与转手等市场诸多元素发酵出的热闹与沸腾。用摩肩接踵、万头攒动来形容它一点也不为过。
最让赛金人感到脸上有光的日子是在冬季,当然如果有雪的日子就更为美妙。并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冬天的胜景或雪景的美妙可供人欣赏,而是这里有一道冬天才能让人垂涎欲滴、罢箸不能的美食,这就是享誉仪陇大地的赛金小笼粉蒸羊肉。
在赛金,只要一说到小笼粉蒸羊肉,满街满乡的人都会认为你是饮食上的吃嘴或知音。据说,这粉蒸羊肉并非是本地原创,而是随一刘姓客家移民从外省泊居而来。羊必须是鲜杀的,肉须切成麦秆大小的丝,蒸羊肉的笼一定是青竹编的,口径如普通饭碗大小,拌肉的粉面由糯米、花椒、胡椒、橘皮、姜末、蒜泥等碾磨而成,上笼时,辅以芹菜、香菜、葱白,文火蒸约十五分钟,上桌时,须肉熟而芹菜、香菜、葱白颜色如故,羊肉入口化渣,满口留香。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鹅毛大雪的傍晚,我有幸应朋友之邀,不远数十里前往赛金一品此道美肴。记得那夜宾主围桌而坐,脚下是熊熊燃烧着的?炭火,窗外是漫天飞舞的瑞雪片,桌上是热气腾腾的小蒸笼,碗里是醇厚甘洌的老白干,那情景,那滋味,让人顿时知晓什么是舌尖上的醇香,一席既罢,依依不舍,终生难忘。
固然,蒸笼上不了庙堂,价位更不及鲍翅,但在赛金,却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竞相宠爱的美食。
不独在美食,上天在其他方面同样给了赛金太多的眷顾。同样的一条仪陇河,但这里却鱼肥水美,即使在20世纪的饥饿年代,这里也时不时传出某某又在河里捕到数十斤重鲢鱼或草鱼的新闻,同样的浅山丘陵地,这里的物产也品类繁多、琳琅满目。流行种棉时,这里是产棉大乡;强调蚕桑时,这里有蚕茧大户;养殖重要了,这里有养牛大村;打工潮兴起时,这里是诞生过不少千万元户的劳务输出大镇……就连南充市首批新农村综合体试点建设,这里的雷家坝村也从仪陇九百多个村中脱颖而出,成为全县新农村综合体建设的排头兵。一幢幢农民新楼房,一片片产业示范带,星汉一样灿烂在巴南高速五福收费站旁边,成为仪陇农业与农村变化的名片。
又一个冬季的又一个雨雪霏霏的日子来临了,而我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去赛金大快朵颐的由头。虽然粉蒸羊肉的分店已经开到了仪陇县的金城、复兴、新政等地,但赛金却一如既往地在远处的寒风中温暖着我舌尖上的向往,当然不独是它的美味,还有它的山、它的水,以及它别样的历史故事与尚未发生的未来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