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几个人拿了鸡骨之类的东西,想引维克多上当,维克多哪理他们这鬼把戏,继续忠于职守,决不离开老魏头门口半步,哪里都不去。这天的行动告失败。
计划继续执行。第三天,这天仍然是开岱挖穴,边参谋从山上跳到山下,指挥大家按要求完成任务,免不掉对黑娃儿等人偷工减料的行为大声斥责。
“你挖的是种橡胶的穴?是挖鸡窝吧。返工!”黑娃儿态度还好,连声说道:“改正改正。”
“你的就这么大?是麻雀窝!哈哈!简直是个软蛋麻雀窝!”边参谋张开大嘴,得意扬扬地大笑起来!
张老三张有民在心头狠狠地骂:“你妈妈的!老子……”
大家要求五子努力,想尽办法,无论如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将维克多引开。五子最终拿出绝招,准备今晚将指导员家年轻漂亮的小母狗借出来。指导员那只漂亮的小母狗就是他为了讨好领导远涉上百里,从缅甸一家狗贩子那里用一个知青水瓶换来的。当地老乡包括缅甸老乡一律喜欢知青的东西,蚊帐、被子、水瓶、水壶,包括军帽,凡是知青的东西他们都喜欢,这些东西哪个小卖部里都有卖,但他们就是喜欢这些知青用过的东西。知青乐得高兴,将用过一阵的东西换水果、换鸡蛋、换现金,换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肖五子居然还换到一只名犬,这让五子大喜过望,换来的这只拉布拉多犬叫来福多,长得油光水滑,极为听话。维克多这段时间正值发情期,勾引它应当没有问题。
一切准备妥当,他们牵着来福多,谨慎地往南定河边那间土坯房走去。正在他们集中精力观察前方的时候,路边草丛里有动静,几个人吓了一跳,停住脚步仔细听,是男女嬉笑之声。袁和平故意大叫:“是谁?干什么的?”只见一个少数民族小伙子提着裤子,窸窸窣窣地从草丛中站起来,夜间看不清他的穿戴,只见月光下他头上顶着一根飞戟草,他坦然地用生硬的不利落的汉语说:“我们是少数民族,你们管不着。”说完又从容地趴下身去……
“管不着管不着啰!你慢慢地!”袁和平说。
说完,这几个人全都怪笑起来:“李向阳还在李庄李庄李庄,嗦啦嗦咪咪咪,……”这是电影《地道战》的一个插曲,大家用做开玩笑时的进行曲。
肖五子今天果然成功了,维克多迟疑片刻,还是跟着来福多跑去。这样看来,今天计划已经成功一大半。
“嘿!来了。”终于边参谋出现了,进去了。五子欲往里头冲,袁和平抓住他,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说了声:“等会儿。”等了一会儿,袁和平又看了一下表,说了声:“冲!”几个知青和他们通知来的民兵,端着枪冲了进去。
肖五子等见到边参谋无比狼狈。“他妈的!”一见这么多的人冲进来,边参谋忙不迭地起身,找东西遮身体,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这样丢分儿。但等他回过神来后,他痛骂那几个端着枪的民兵:“球!关球你屁事!老子……损着你哪样了?”
领头的那个民兵甚为尴尬,他是前天刚从八分场调来当民兵队长的,他没有想到在老魏头女人家的是边参谋。这几个知青也的确没有跟他说清楚,如果知道是边参谋,他打死也不会来的。他哥他弟都跟着边参谋学习过割胶,没有边参谋的周旋,他家两个大男人不可能都当得上胶工的。他知道自己被这帮知青耍了。
而那女人,老魏头那女人,用被子裹着自己的身子坐在床角最里面,一声不吭,既没有闹也不哭,只是木讷地看着满脸怪笑的几个知青和端着绝对没有子弹的步枪的民兵……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个老魏头,知道此事后,居然从苗圃地赶回来,站在这个连队食堂的操场旁边破口大骂:“关你娘的屁事!……你以为老子晓不得!老子晓得就是你狗日的在使坏!你有屁眼儿的站出来……你挑动知青搞我屋头的人!不得好死……”
后来才知道,老魏头做队长时,由于严格认真得罪人,加上“文革”中两派斗争冤冤不解。事后肖五子他们分析,是有人在中间挑唆,挑唆那个人就是谁谁。他有利用知青坏老魏头,坏老魏头女人之嫌,以报私仇。挑唆者是哪个呢?袁和平最清楚。上当了?是上当了!袁和平后来总结的时候说。后来还听说老魏头家风流女人并不是传说的那样坏……
捉奸事件后,边参谋的神气下去了一些。但对边参谋的打击不大,听说搞人事的郝干事找过他谈话,让他写个检讨,他说不可能!扭头便走,他照样当他的橡胶参谋。老魏头仍然跟原来一样疼他的女人,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飞了,对那个女人百依百顺。那个女人仍然当她的割胶能手,当先进。
边参谋每天仍然带着他的维克多到处转悠。看知青的穴挖得标准不,看种苗圃的胶树嫁接成活了没有,不准任何人在胶林周围抽烟,任何可能造成火灾的因素必须杜绝在苗头之初。不过,他再也不敢随意讥讽知青,特别是黑娃儿一伙。据亲近边参谋的人说,边参谋说自己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用不着跟这帮小狗日的知青娃娃较劲!没文化,读过几天书?都是小流氓,不能理他们,让他们折腾去。世上一物降一物,我不相信没有人制不住他们!喝了酒后还会大骂:“这伙土匪、法西斯强盗、流氓,没有受过教育的家伙,不得好死!”
7.胜利者
袁和平说过,“维克多”是俄语胜利者的意思。大家都晓得袁和平父亲是大学教授,关于这方面的发言绝对权威。
那天晚饭,边参谋跟平常一样,将在酒厂打回来的一大壶苞谷酒往自己的大搪瓷缸里倒,狠狠地倒,就着自己炒的一盘花生米喝酒。平常这个时候他大可以去找老魏头那婆娘。那婆娘来劲,人漂亮,能干,年年都是割胶标兵。她割出来的胶路那个漂亮哟!嘿,做一手菜也好吃,天天顿顿的卷心白菜在她手头也可以翻出好多种花样来。这婆娘床上也是花样多……什么都行。人呀,聪明的就是聪明,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这婆娘让人心疼,命不好,年纪轻轻,男人就废了。好端端的这么个女人,咋过?要离吧,老魏头死活不干。这女人心气高呵!不是个人的她还看不上眼,非要嫁给他,那不成。他是有老婆有娃娃的人,开不得玩笑!糟糠之妻不可弃呵!遵古训,遵古训。古训不可违,这是千古之经验教训,否则你试试,绝无好下场。世上先例多的是啰!和她在一起那是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玩玩可以,做夫妻不行。
大学毕业想为边疆建设好好地种橡胶,想把老婆娃娃从浙江农村接过来。想到云南边疆的农场来,就是考虑农村户口可以转过来,当然还有他自己热爱的橡胶。没有想到,“文革”没完没了地斗,没完没了地批,这“文革”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动的,当初还不都是响应他的号召。这翻云覆雨的世道,谁能看得清爽……现在又和这帮知青搅上了劲。这帮龟孙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当然,这大部分娃娃还是单纯,小,不懂事。但有些人是品质问题,品质恶劣……真是折腾呀!这是谁搞的……搞不清楚……
边参谋想自己在处理上简单了些,为了工作为了橡胶,以后在工作方法上要注意!为这些事情,营长、教导员都说过他,老场长、政委也说过。他们还是关心他的,传闻现役军人可能全线撤退。这地方干部又上来,不会又是“文革”中派系那一套吧?又搞那些,他还活得出来吗?
……
维克多呢?只顾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边参谋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维克多怎么不在。跟往常一样,它一定跑出去遛遛,方便一下。但也早就该回来了呀!好一阵子不见了。
他叫:“维克!”没有任何响动。“维克多!”仍然没有任何响动。嘿!这狗日的!边参谋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一个踉跄,他差点摔个跟头。他妈的还没有喝啥子,就要醉了。他自言自语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往屋子外面走去。维克!怪了!这小子!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去了哪里?他大声地喊:“维克你给老子回来!就知道穷玩!不知道天黑了,早点回家!”周围屋子的邻居都熟悉了边参谋这样呼唤维克多,像是在喊他的儿子。
边参谋感觉尿急,他掏出自己的玩意儿对着南定河撒尿,“老子们就是不一样,尿都要比别人来得远些……”
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冷战,突然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往远处继续喊:“维克!”维克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他的心莫名地颤抖起来。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奔过来的是老魏头那婆娘。这婆娘这个时候还来找,真他妈的不是时候。边参谋在心里头骂道。
没有想到,她惊慌失色地一把抓住边参谋:“老边啊!快救你的维克多去!”她转身指着南定河对岸。
“堰塘西往木马河去的那棵老拐子大青树底下……”
边参谋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朝着河对面奔去。
“不要走桥了,绕路。下面就有一条竹筏子。”
“老子还要啥子竹筏子。老子们游过去!老子们拼了!维克啊!维克!”边参谋一路凄惨地呼唤着。此时边参谋已经知道,他的维克多凶多吉少了。
他唯一的希望是“维克”没有什么问题,它好好地待着。它看着自己来了后,扑腾过来,在他的身上摩擦。他另外买条狗给他们……让他们把他的“维克”还给他。
结果当然非常惨!“维克”被倒吊在那棵老拐子大青树上,它的皮已经被活生生地刮到了脖子处。它已经闭了气,它的眼睛圆鼓鼓地大睁着,死不瞑目。在牛肚子山参加五月大战的一些知青都闻讯赶了过来。胡蓉蓉赶来时,说着说着就失声悲号起来:“哪个干的?凭啥子这个样子!太没有人性了!维克多好的一条狗呀!”“哪个干的,真他妈不是人!”她疯狂地叫喊着。她说:“维克太了不起了。你们看呵!它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胡蓉蓉抚摩着维克的头、眼睛和鼻孔,用一块干净的手绢轻轻地擦拭它的脸颊……
我们挨这么近住着,没听到它叫一声呵。“维克呵!你怎么不求救呢?”“我们听到,我们会来救你的呀!”
胡蓉蓉将自己的脸贴在维克的头颅上。
黑娃儿满面惊恐地对抓着他衣领、满脸是泪的肖五子说:“不是我!绝对不是!相信我五子,不晓得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
站一旁的袁和平,用手掌抹眼睛,走过去和加敏他们一起将维克多从树上放下来。咋办呵!边参谋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他受得了吗?
一身透湿,从南定河游泳过来的边参谋拨开人群,看到“维克”那张被鲜血染红的黑色的皮毛挂在那棵老青树上,只见他一个趔趄,仰天长啸:“天啦!我的维克、维克多啊……”他在原地几乎转了一圈,然后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那个动作有点像电影特技的慢动作,慢慢地控制着地倒了下去……
“维克多,胜利者……”袁和平在一旁喃喃自语,全是悲怆。
边参谋被人抬到了场部卫生所,又转到场部医院,他大病一场。
保卫部门不可能为一条狗立案。事后听说,维克死得很有尊严,它哼都没有哼一声。
是谁的主意,谁干的,一直是个密。这些人为什么要置维克多于死地,维克多它肯定不知道。但它肯定以为这些人不是敌人,否则凭借它的体力和实力,它绝对不会被倒挂在树上时,居然一动不动,哼都没有哼一声!
还听说,那个杀维克多的,主要是想报复边参谋……据说参与讨论此事的人,并未全票通过,但不同意者,或者透露消息者都肯定只可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显然,尽管反对派虽不赞同此举,杀害维克后,也并未去告密。这件事情成了永远的秘密。之后,有人说情,不就是一条狗,用得着大动干戈。但一个叫癞头的知青,在之后不久一个黑漆漆的晚上,不晓得被哪些人冲进他的寝室将他打得半死,说是与维克多之死有关。
再之后又有人说,在一个月夜,不知道是谁将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狗狗,放在了边参谋的门口。有人见到是个女人将狗狗抱了进去,但第二天又由那个女人将狗狗送给了其他人家。据说边参谋说了,他再也不会养狗了!
边参谋自从维克多事件后,大病一场,差点没有去马克思那里报到。病好之后性格彻底改变,不言不语。每天仍然上山检查开岱挖穴、检查胶树的种植和嫁接、割胶、收胶和制胶……但像是换了个人。
///尾声
知青大返城后,过了好些年,边参谋托关系回到了浙江老家,喂过猪、开过工厂,啥事都干过,最后落脚在种菜上,准确地说是协助他儿子种菜。他家的菜早已卖到了香港地区及新加坡、菲律宾,现在去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家已大发,是他家乡一带数得着的富人。这些年,菜价更看涨,他家一吨菜可以换回一吨多的石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