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企巴乔夫
眼泪
悲痛的时候眼泪流得多，
有时遇见花间小道尽头
长椅上单身的恋爱男女
流着苦泪，我避不看他们，
免得他们会觉得难为情。
我要说快乐时也会流泪：
恋爱的女人喜得流热泪，
她脸上发出美丽的光辉。
但愿带来愁容的辛酸泪
别搅浑使人美丽的喜泪！
献给一位姑娘和以她命名的弄堂
你还是那样，你还是那样，
你共青团团龄也没有增长。
岁月没有使你年老，
你也永不会年老。
你院中的那株杨树，
愉快地承受着雨露。
杨树探出光禿的头
向你的小窗瞅一瞅。
它记得你幼时小手
曾在它躯干上抚摩。
它有时全身水汪汪
拂着你家房屋的墙。
你光着双脚奔向
它身旁的清水塘。
你生身之地的故乡
和那株杨树在何方？
你冷眼面对敌人，
你坚强纯洁忠贞。
你人间的生命永无期限，
我们紧紧地站在你身边。
这条弄堂非常幸福，
它无愧于你的命名。
在你的遗像前
半夜里我又梦见了你，
醒来的人间是风雨之夜。
你从墙上的棕色镜框里
默默在看着我，睁大着眼。
光亮房间里的桌前床头，
各种陈设和从前不一样，
只有那只你喜爱过的狗，
依然如旧睡在我的脚旁。
这只小狗睡在我的脚旁，
还是那亲昵那样忠诚……
你许会说：“你诗的每一行
怎么会不包含情感哀伤？”
你许会说：“你何不去欢爱
草地、树林、云彩、太阳、山河？
何必哀伤……你自己早明白
生与死不总是并肩齐走？
“你知道，既有钻心的悲哀，
更有孤寂之哀：被人忘怀。
我从家里来到你的书斋，
在你那里我就觉得欢快。”
云在我头上
十月的早晨，
光亮的寒冷的早晨。
飞舞着小雪花——
这是冬天
已不远的象征。
柏油马路上，
屋顶上木棚棚盖上，
已白白的一层——
你去世后
第二冬将临近。
雪花飞舞着，
一朵追逐另一朵，
你不再走到门口，
把新鲜空气吸一口。
我独自站着，
云在我头上飞过，
飞着的云带着我
想念你的往事，越想越多。
周年
我看一下表：下午六点缺十分。六点整你就不在了。
这是一年前你生命的最后十分钟。最后的十分钟。你让我紧紧地握住你的手。你想起了儿子：“假如他感觉到并且立刻来到……”然后为我操心。一直为我操心。
就在那几分钟，
死神已站在身旁，
那时你还不是为自己担心
而是为我担心，
总是关心我：
我独自一人怎样生活。
你悲痛欲绝，
深深呼吸了
最后一口气。
今天我想重读我给你的信。让爱情的字句在铺开的纸上复活。我的信里有很多这样的字句，但是我只划出这样几句：
“……我很幸福，为在生活中能和你并肩前进。凡是我的心灵能做到的一切最美好的，一切最崇高的事都和你联结在一起。”
“岁月在飞逝，但愿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们只有几岁几月同在，我们却永久永久要分开。”
说说你
你决不是娇嫩无力，
是由于采购和洗濯
把你累得精疲力竭……
还因忙于做饭，拾掇。
下班回家不及梳洗、更换，
就围着锅台来转，
伸手在冰冷的水里，
冻得手指快要折断。
休假和节日有规定，
日历上印得很分明，
你节假日仍然操劳不歇，
像上了弦的机器人。
你凭两腿奔跑，来来回回，
经常排队站得很累，
你才三十出头，
看上去却有四十多岁。
生活。它常常很无情，
生活负担从来不轻，
妇女的幸福得来不易，像支撑——
花朵的一枝细茎。
想起这一切令人心裂：
厨房被烟熏得漆黑，
你的一绺头发深褐色，
老挡着眼睛，使你看不真切。
凳上搁着洗衣盆，
你洗啊洗啊，半天不停……
外国明信片上的美人剧照
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向我瞧，
波浪式的发式烫得好。
不管这些美人多么美妙，
哪里值得你微微一笑。
自鸣钟在鸣响
大家都起身，已经十二点整
敲响钟声：旧的一年辞退。
朋友们，同顶一个房顶
大家热闹地坐席，多么欢欣！
克里姆林宫的大钟长鸣
可惜没有这样的大长桌
可以让各族人民的大家庭
能一起辞旧迎新，秉着蜡烛。
即使有许多河山湖海
把我们的朋友们分隔开，
反正我们的头顶上
都是祖国的星空为盖。
飞往辽远的星球
梦常做……一次我梦坐火箭飞翔，
飞向辽远的星球，循着它的红光。
机体都完好，我的健康也正常，
地球依稀可见，带着它的晕光。
地球虽然不比其他小星明亮，
但是还可以看得见，从火箭上。
地球的草味和水气可以闻到，
风在呼呼咆哮，把树木吹弯腰。
妇女穿着普通的格子布短衫，
还很漂亮，没有旧得褪色发淡。
啊，亲爱的地球变成了小黑点，
寒冷的群星把黑点淹没不见！
我吓得缩成一团，喊地又呼天，
在缥缈的宇宙中怀念着人间。
突然之间我看到了奇迹一样：
发现身旁微微地闪烁着光芒。
在遥远行星的旁边，天体中间，
我发现我们的红星在闪现！
火箭和火箭交叉在十字路口，
为了向不同的方向立刻飞走。
虽然无边无涯，但无可怕之感，
太空已经住惯，倒也觉得平安。
梦常做……一次我梦坐火箭飞翔，
飞向辽远的星球，循着它的红光。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我所喜爱的人，数也数不清！
在每一个城镇，任一个乡村
你可以遇到：世界上有多少
美妇人！我就爱这么多的人！
但这对我并不是什么幸运：
只能看到她们无视的眼睛。
啊，假如，假如，假如你能重新
不再中止做我的亲爱的人，
那么你就能够把世上所有
妇女的美丽集中于你一身！
致一位女演员
你的主人公自己都知道
要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她们是用你的眼泪哭泣
用你的心讲恋爱。
你使自己得到难得的荣誉，
你必然使自己受到感情的苦役……
你确实可以称为美人，
这一点镜子可以证明。
这一点有奔放的诗句咏吟，
字句响亮激动人心。
你那发着光辉的眼睛
埋藏着半夜的黝黑，多么美丽。
在休养所
这里空间广阔空气好，
有无数田间林间小道，
许多夜莺哺雏鸟的巢，
稠密的小丛林也很不少。
林间空地可透过白桦看到，
万物依傍太阳温晒的野草，
你只要从玻璃门里往外跑，
只见都是六月节令的记号。
一女子走下台阶，步履轻巧，
她走过几座凉亭前的小道，
皮肤黝黑，头扎三角巾一条，
身上穿着绿色连衣裙一套。
她整个人象征夏天的来到，
就像初夏的暑气将人笼罩。
她的肩碰着树叶，树叶动摇，
叶影像花纹在她身上飘、飘……
男子们默默地目送她走掉，
没有一句轻薄话，绝不调笑。
共三个半星期的休养医疗，
有人和她漫步灌木林谈笑，
也有人和她久坐凉亭闲聊……
但他们绝没有亲吻和拥抱。
当那天喝完茶和吃了蛋糕，
“胜利”牌带走她的音容笑貌，
对许多人来说，据我观察到：
夏天的一切美好就消失了。
雨后的夜晚
多年的往事，雨后的黑夜，
湿漉漉的杨树和台阶，
被星光照耀得有些发亮，
黑夜的面貌变得明晃晃，
所有的邻居都已酣睡，
忘记了过去一天的烦扰，
我和你在就寝之前，
站在雕花台阶上拥抱，
并不急于回房去睡觉，
欣赏着亮星夜的静悄悄。
奇怪，好像台阶已经破了，
那株杨树已被砍掉，
坐过的那树墩也找不到，
只觉得黑夜的明朗面貌，
在注视我们青春的美好。
原载《爱情诗》，安徽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署名：葛倩、林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