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弃婴是奥吉布瓦族群中的传统,奥吉布瓦族群的保留地永远是孩子们的家。纳纳布什(Nanabush)是厄德里克的北达科他系列小说中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是许多部小说当中的重要叙述者。他是一位奥吉布瓦族群中的智慧长者,充满了幽默感,担任过奥吉布瓦部落的酋长,擅长讲故事和唱古老的印第安歌曲。他的妻子和孩子全都在瘟疫流行时死于非命,而他顽强地活了下来,承担起传递印第安文化的重任。他救治并收养了身患传染疾病的弗勒尔,给予她深深的父爱。在这之后,他又救治了弗勒尔的女儿露露。露露的脚被冻伤,当时白人医生坚持要对她进行截肢,是纳纳布什亲自医治露露的双脚使她的双脚得以保全。当弗勒尔把女儿露露送到政府的寄宿学校后,纳纳布什把露露接回保留地,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并抚养她长大成人。他把自己的姓氏给了露露,为她起名为露露·纳纳布什。在《痕迹》(Tracks,1988)中,纳纳布什作为一个慈祥的祖父给孙女露露娓娓讲述了他们部族的历史故事,祖孙两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伯纳戴特·莫里西(Bernadette Morrissey)为波林·皮亚特接生,波林生下了女儿玛丽·喀什帕之后抛弃了她,伯纳戴特收养了玛丽。玛丽长大结婚后成为了一位膝下子女众多的超级妈妈,她除了抚养自己的儿女之外还收养了许多被抛弃的孩子。她对每一个孩子都奉献出无私的母爱。她收养的孩子不计其数,她的丈夫尼科特·喀什帕是这样描写的:“因为每当我开始打盹时,藏在各个角落的孩子便放声大哭。是的,玛丽一直在收养孩子。保留地上有很多没人要的孩子,就跟多余的黄油一样。似乎时不时地有人把黄油给我们送过来。”
由于玛丽收养的孩子太多,即使丈夫尼科特是酋长,家中仍然贫穷,孩子们几乎快要吃不上饭了。当琼被送到玛丽面前时,玛丽非常犹豫是否再收养九岁的琼,但是当她得知琼在母亲死于肺结核后是靠吃树林中的松树汁活下来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决定收养她为自己的女儿。可是琼被亲生母亲抛弃之后不再相信会拥有母爱,她选择了跟伊莱叔叔一起生活,伊莱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后来,玛丽又收养了被琼扔进沼泽地的私生子利普夏,利普夏成了玛丽最为喜爱的一个孩子,她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他长大,善良而知恩图报的利普夏一直待在保留地,并且到老年之家照顾祖母和外祖母,用他的“神奇触摸”疗法来医治族群里患病的人。尼科特死后,利普夏非常悲痛,他叙述到:
所有亲生的和像我这样被收养的孩子都从明尼阿波利斯、芝加哥赶回来,他们几年前就搬到那些地方去了。他们或和保留地上的朋友住在一起,或是和奥里莉亚住在一起,或者睡在外婆家的地板上。当然,外公的去世让所有人都悲恸无比,无一例外。
每个人都看着外公离开,去了另一个世界。然后喀什帕家的人们就得回到各种各样的、重要的工作中去……人人都为外公的去世而悲恸,又因重逢而欣喜,在那样的混乱中外婆有点不知所措。
奥吉布瓦族群中的人们是永远互相依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难,他们总是彼此关切,真心相助。尼科特死去之后,玛丽和露露都很怀念他。在老年之家,在露露做了眼部手术之后,由于老年之家的工作人员人手不足,一时没有人来替露露换药,同住在老年之家的玛丽主动提出帮助露露换药,并细心地照顾她,露露非常感动:
“谢谢你来帮我恢复视力,”我说。“但过去的事我并不后悔。”“别客气。”她的善意里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她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咱们谁也离不开谁。”……光线模糊不清,但我已经能看见东西了。她像座朦胧的大山,慢慢俯下身来,身形模糊而庞大,在刚出生的婴儿眼里,母亲就一定是这样的吧。
玛丽与露露由情敌转变为朋友。她们为了争取奥吉布瓦人的权利还结成了联盟,来捍卫印第安人的传统,主张回到野牛时代。玛丽和露露之间的恩恩怨怨体现了小说中的一个主旋律:尽管印第安人内部难免存在着一些矛盾冲突,但是血浓于水,共同的血脉、共同的传统、共同的事业总能使他们超越各种各样的争执,最终走到一起来。
还有一个体现印第安人之间亲情的事例。当露露的房子被烧毁之后,她和孩子们无家可归。保留地的人们给了她无私的帮助,全都伸出了援助之手:“房子被烧得只剩下黑色的木头,人们都来帮忙,是我的族人。‘拉马丁,’他们说。‘可怜的露露。跟我们一起住,好吗?’……人们给我们送来吃的,送来啤酒。修女们给我们送来衣服。”
奥吉布瓦人不仅对在世的族人十分关切,而且怀念每一个死去的同胞,奥吉布瓦族的保留地永远是死去的奥吉布瓦人的归宿,他们的灵魂只有回到保留地才得以安息,才会继续关爱着他们的族人。在《爱药》中琼虽然已经死去,但是族内的人都非常怀念她。琼的死使族人十分悲痛,但也使族内的后辈们有机会回家聚首,分散在保留地外的家族成员为参加琼的葬礼都回到了家中,分裂的家族又重新聚合在一起。琼是让人难以忘却的,琼的外甥女艾伯丁·约翰逊(Albertine Johnson)因为琼的死非常难过,永远忘不掉琼。琼总是赞赏艾伯丁的美丽,当艾伯丁还是个小女孩时琼就把她当成年人一样平等对待,她得到了重视。有时,琼很豪爽地打开钱包拿出钱来给小孩子们每人买一只冰激凌。艾伯丁把被人生悲剧摧毁的琼比喻为那些被金和妻子莱内特打斗而毁坏的馅饼:“馅饼一旦被弄破,就没法恢复原样了。”但是她仍然竭力修复那些残缺不全的馅饼,好像是寄托对琼的无限哀思。艾伯丁时常想起琼:
如果天上有舞池的话,她肯定在跳舞。她会为游荡的灵魂跳两步舞。她细长的腿抬起来,又放下。她的笑声是最甜美的。她和其他成年女人一样散发出甜甜的香水味。不管碰上好事还是坏事,她都开开心心的。她的失败。她的胜利。她的两个儿子。
深爱着琼的高迪因为琼的死变得疯狂,近乎崩溃,他因为没有能够给琼带来幸福而悔恨不已,最终采取了极端的方式而酗酒自杀。盖瑞由于听到琼的死讯而越狱逃跑,并且在琼的灵魂的感召下与儿子利普夏相遇并且相认。利普夏在琼死后原谅了她,把她的灵魂运送回家。《爱药》中的安迪在《燃情故事集中》再次以杰克·毛瑟的身份出现,琼成为他在酒吧中结识而娶的第一位妻子。在《燃情故事集》整部小说中,杰克感到自己一直被琼的灵魂萦绕着,他总是感到内疚,觉得自己不应该让琼独自在暴风雪中回家,后悔自己没能阻止她的死。由此可见,族群中的人们都深深怀念着琼。琼心地善良,即使在她死后,她的灵魂也一直在帮助和关爱着她的亲人。她把人寿保险赔偿费留给了儿子金,让他买了一辆汽车,后来又设法为利普夏赢得了一辆新的厢式货车,汽车是琼对儿子表达母爱的一种方式。虽然与琼接近过的男人对她不怎么好,但是她似乎总是试图帮助他们,尤其是她死了之后。她化作一只鹿出现在酗酒的高迪面前促使他去修道院忏悔,以寻求帮助;她用她的汽车帮助盖瑞逃到了加拿大;她甚至帮助杰克·毛瑟在暴风雪中找到雪梨来救出困在汽车中的利普夏和自己的儿子。
路易丝·厄德里克对奥吉布瓦族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刻画精到,表明奥吉布瓦族人之间的相互关爱形成了该族群的核心精神,对强化奥吉布瓦族群的凝聚力,延续奥吉布瓦族群共同的文化血脉有着深刻的意义,反映了作者对奥吉布瓦族群的热爱。厄德里克虽然是一位功成名就的作家,但她至今仍然是美国龟山保留地的一个注册成员。
路易丝·厄德里克在这一系列长篇小说中生动描摹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恋人之间的爱和族群内部人与人之间的爱,深刻反映了厄德里克的创作内涵和她所具有的前瞻性社会生态学意识。虽然她在作品中所描述的爱充满着焦灼、压抑、混乱和苦涩,但作者对永恒之爱的呼唤意味深长,令人感动。颂扬了人与人之间的爱,从生物学的观点来看,一切生物都有爱护自身、爱惜生命的本能,但是只有人类才能够做到既爱护自己又珍爱他人的生命,从这种意义上讲,爱是人性的重要体现,爱是人类所特有的品质。因此人类的爱不仅可以超越自我,而且可以超越功利、超越血缘,去爱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人和事物,甚至可以不计恩怨地去爱自己的竞争对手或敌人。相比之下,动物之间的爱护行为只不过是一种动物的本能而已。人类的爱具有社会性,是由一定的社会存在决定的;动物的“爱”没有社会性,是一种条件反射的表现。动物所表现出来的“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仍然属于动物的本能反应,不能与人类的爱相提并论。人类社会正是因为有了爱才能够从第一自然中脱胎而出,才能够凝聚为一个完整的人类共同体,才能够创造出属于人类的第二自然。人类之爱的意义是广泛的,主要表现为处理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和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道德原则。厄德里克小说中的人物之间充满着关爱,由于印第安人的特殊境遇,虽然这种爱有时是焦灼而痛苦的,但是,无论发生过什么,人们都能够通过爱来相互和解。爱在厄德里克小说中就如同作者的叙述一样是能动的、循环的、永不停止和随时更新的。厄德里克在其作品中以美国印第安人的生活为背景巧妙而富有哲理地解读了爱的真正含义:爱是人们之间的宽容、谅解、诉说及倾听,爱具有神奇效力,爱可以医治人类痛苦、悲伤和绝望,是一种神奇的灵丹妙药,只因有了爱,人类社会才能够延续,人类社会才能够更加文明,人类的共同体才能够和谐、美满,才能够建立起一种生态社会需求的融洽关系。总之,爱是人类共同体的生存机制与社会特性,是建构和谐生态社会结构不可缺少的坚实材料。人类社会只有在充满了这种爱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实现更高层次的境界——构建一个消除等级制的平等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