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丝·厄德里克在她的小说中呼吁人类要善待动物,保护动物,珍爱自然界中的生灵。美国印第安文化敬畏生命的自然宗教传统在她的小说中有着突出的显现,印第安各部族的神话传说、仪式庆典和狩猎生活习俗无不表达了印第安人崇尚动物灵性的神圣感受力和善待众生的生态道德信念。印第安人感谢神灵将动物赐予人类,他们认为动物具有不死的灵魂,动物将肉体奉献给人类做食物,人类应该对动物充满感激之情,因此印第安人在猎取动物之后都会在动物的遗体前进行祈祷,猎人们会举起他们的烟斗来表示对动物灵魂的敬意。印第安人的道德观决定了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关系模式。流传久远的印第安神话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印第安人口口相传,告诉人们:动物生活在大自然和人的中间,与人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协同发展,人类必须善待它们,它们不仅可以创造世界,而且能够改变世界的面貌,动物本身就是自然界中的神灵。动物在美国印第安人心目中占有很高的地位。厄德里克在她的小说中通过神话与现实的交织,亦真亦幻地表现了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生存模式,反映了土著美国文化尊崇动物的神话主题。在《羚羊妻》中,厄德里克讲述了一个关于温迪戈犬(Windigo)的感人故事。在小说的开始,18世纪中期白人军队大肆屠杀印第安人的一个村庄,骑兵斯克兰顿·罗伊杀死了蓝草原妇人(Blue Prairie Woman)的祖母和婆母,蓝草原妇人为了让自己刚出生的女儿逃命,就把女儿绑在一只母狗的背上,让这只狗带着女儿逃离村庄,这只狗驮着女婴逃到了树林中,被骑兵斯克兰顿·罗伊追上。看到了绑在狗身上的女婴,斯克兰顿的人性复苏,他救下了女婴后决心离开军队。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斯克兰顿用自己的奶水养育了这个印第安女婴,为女婴起名为玛蒂尔德·罗伊。背着女婴逃命的那只温迪戈犬(Windigo)在逃离村庄前生有一只雌狗名叫“悲伤”(Sorrow),蓝草原妇人失去了哺乳的孩子,乳房因奶水肿胀而疼痛不已,小狗“悲伤”就代替女婴吸吮蓝草原妇人的奶水以减轻她乳房的胀痛,“悲伤”在蓝草原妇人的哺乳下健壮长大。蓝草原妇人后来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玛丽(Mary)和泽西尔(Zosie),却始终没有从失去长女的悲痛中摆脱出来。她无法忘记与狗一起逃离的长女,就把幼小的双胞胎女儿交给自己的母亲来抚养,决心去寻找失踪的长女。小狗“悲伤”引领着蓝草原妇人一路西行,去寻找女儿,几年之后终于找到了已经长到七岁的女儿玛蒂尔德,这时蓝草原妇人也身染重病。玛蒂尔德留下了一封信悄悄跟随蓝草原妇人离开了斯克兰顿·罗伊的房屋。在回家的旅途中,玛蒂尔德高烧不止,蓝草原妇人祈求神灵保佑她的女儿,并把保佑自己幸存的名字“地球的另一边(Other Side of the Earth)”送给了女儿玛蒂尔德。玛蒂尔德康复了,但是蓝草原妇人同样发起了高烧,她预知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为了能让生病的女儿在荒野中存活,蓝草原妇人狠心杀死了小狗“悲伤”,把它的肉炖好留给女儿之后就死去了,临死前她把女儿玛蒂尔德托付给了一群路过的羚羊,从此之后玛蒂尔德就与羚羊生活在一起。许多年过去了,到了20世纪70年代,在保留地长大的蓝草原妇人的双胞胎女儿之一的泽西尔的外孙女凯莉·罗伊(Cally Roy)救下了一只险些被熬成汤的白色小狗,这只在保留地长大的小狗是名叫“悲伤”的那只狗的后代。凯莉哀求外祖母不要杀掉那只白色的小狗,小狗幸运地活了下来,凯莉为它取名为“几乎成为汤”(Almost Soup)。“几乎成为汤”出于感激,一直忠实地跟随在小主人凯莉的左右,无时无刻地保护着她。在凯莉染上重病、母亲罗詹·罗伊(Rozin Roy)不在身边时,“几乎成为汤”守候在高烧不退的凯莉身边,保护着她的身体不受伤害,祈求它的祖先神灵来保佑小主人,让她恢复往日的健康,凯莉在“几乎成为汤”的守护下很快痊愈。凯莉长大后离开保留地来到明尼阿波利斯市(Minneapolis)求学,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留在保留地上名叫“几乎成为汤”的那只狗。在《羚羊妻》一书中,厄德里克让“几乎成为汤”成为叙述者之一,它幽默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凯莉是她的名字。救了我命的那个女孩。她爱我胜过任何其他的一只狗,她用人类的爱心把我放在那样高的位置。正如我给你讲的,她救了我的命,也把我从更加糟糕的境遇中拯救了出来。”在这段故事中,狗对人的忠诚与服从是让人动容的。狗非常接近人类的意识核心,它与人可以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它忠实善良、知恩图报,与人类友好和睦相处,它带给人类情绪上的安抚与无条件的陪伴,对人类的身心健康有着极重要的贡献,它在生命攸关的时刻甘愿为自己的主人献出生命。
美国印第安人一向对动物充满敬意,他们推崇动物身上具有强悍的神力和神秘的灵性,人与动物缔结的是一种神圣的关系。美国印第安人对人与动物、人与地球之间的关系有着哲理性的认识,“没有野兽的存在,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如果地球上所有的野兽都灭亡了,人也就会由于精神的极度孤寂而死去。原因在于野兽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也终将会发生在人与人之间。世间上万事万物是相互联系的,如果地球遭受了灾难,那么地球的孩子们也不能免于灾难”。在美国印第安人心目中,大自然是人的生存依靠,是一切神秘力量的源泉,它的内部仿佛暗藏着一种所有存在物都能领会到的神秘语言,人和万物共同生活在大自然中,他们都具有理解这种潜在语言的能力,并能以这种语言对话、交流,人与万物共生共存,相通相融。人是没有局限的,他们的身体可以与其他生灵互相转化,人与动物之间不存在着交流的障碍。虽然人具有强大的理性力量,但有时候人的身体会欠缺一些动物所具有的能力和素质,所以人与动物之间是互补的,人可以通过与动物的结合而获得超强的神力。美国印第安神话传说中有许多关于人与其他物种交媾和生育的故事,表现了人与万物的交融。其中有一个流传很久的神话,讲述的就是人与熊结合的故事:有一群黑熊把一名冒犯过自己的印第安女人抢走,将她囚禁在熊洞里,之后逼迫她嫁给了黑熊首领的儿子做妻子。几年后这名印第安妇女生下了两个男孩。这两个男孩在随黑熊出没的时候显现的是熊的外形,与母亲在一起时显现的是人形。后来,印第安女人的家族解救了她,她带着自己和黑熊生的两个孩子一同回到了印第安部落。她的两个儿子长大后永远保持了人的外形,体格彪悍,健硕无比,骁勇善战,成为氏族里的非凡英雄。这则经典的印第安神话故事所表现的是人类应该尊重动物,与它们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人类可以从动物身上获得生存的特殊本领以及超强的神力,动物永远是人类的自然界伴侣。厄德里克在《羚羊妻》中也讲述了人与动物交融的故事,前面所讲述的蓝草原妇人的女儿玛蒂尔德在母亲死后跟随森林中的一群羚羊而去,与它们生活在一起。在几代人之后,城市印第安人克劳斯绑架了一位寡言少语的妇女,而那名妇女就是小说题目中所指的“羚羊妻”,她身上带着蓝草原妇人临终时留给女儿玛蒂尔德的蓝色珠子,“羚羊妻”是玛蒂尔德与羚羊所生的后代。厄德里克在小说中所描写的大草原上的“羚羊人”(antelope people)有着羚羊的特征,她们体型优美、轻捷,四肢细长,特别机警,远远地窥视人们。在蒙塔纳的印第安庆典集会(powwow)上,克劳斯看到:“她们跳舞的舞衣简单——晒成褐色的兽皮衣服,骨头制成的珠宝,衣服前面是白色的羚羊皮,后面有两片白色羚羊皮。时髦、优雅,她们给简约淳朴设定了一个新标准。”羚羊妻的野性美吸引着现代城市印第安人克劳斯,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大自然的清新气息是现代城市中缺乏的。克劳斯用花布来诱惑羚羊妻接近自己,然后把她绑架到了城市,称她为“甜心花布”。然而,沉默不语的羚羊妻不能适应城市的生活,她向往大草原,思念她的女儿和她的羚羊族人。最终,克劳斯释放了羚羊妻,让她回归大草原。厄德里克讲述这样一个关于羚羊妻的神话般的故事似乎表示过度文明、身心疲惫的现代人需要回归自然、与动物交流,才能修复元气、放松精神。按照印第安文化的传统,动物与人是平等的,人不应该驾驭动物,然而现代人为了追求享受和攫取高额利润修建了奢侈的休闲场所,森林公园变成了巨大的动物园,把动物们掳掠到城市中供人观赏和操纵,这种人与动物的关系模式是异化的。现代人应该与动物和谐相处,尊重动物的生存权利,超越世俗的功利心态,欣赏和用心去体会在纯净的大自然情景中自由自在生活的动物,以达到对大自然审美的精神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