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幽默就不可能描写土著人的生活——人们要是再没有点儿幽默就真的会发疯的。
——路易丝·厄德里克
路易丝·厄德里克在她的北达科他州系列长篇小说中着重强调了人的自我实现。社会生态学认为，在社会与自然共同走向“自由的自然”这一历史发展过程中，自由生态社会的创立必须依赖个人层面的提高和完善。布克金指出：“我们必须超越自然的进化和社会进化，吸取两者的最大优势，走向两者的结合。这一新的综合体在创造性和自我意识方面胜过第一自然和第二自然，因而是‘自由的自然’。在‘自由的自然’中，人类以其最大的才能，即以道德判断力，前所未有的抽象能力和卓越的交流能力干预自然的进化。”社会生态学强调人的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在生态社会中的重要意义。在社会与自然共同走向“自由的自然”这一历史发展过程中，自由生态社会的创立必须依赖个人层面的提高和完善。只有在生态社会中，个人才能够达到自我完善、得到最充分地发展，才能作为社会性存在得以自我实现。这是因为人的自我是一个充满理智、饱含激情、富于想象力的综合体，只有在生态社会中，每个人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独特个性，人的个性才能自由发展，最终展现多维的自我。具有多维度的自我的个体在生态社会中不受压抑，多方面的个性和谐共融，自我的精神和自我的人格成熟才能够实现自然进化的延续。人的自我实现究其本质是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整个自然界之间建立辩证统一关系，个人是一个连续不断地完成自我转变、自我超越和自我实现的有机整体。路易丝·厄德里克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生态学视野的关照下，创作了她的北达科他州系列长篇小说，追溯了19—20世纪美国印第安人的生活经历，深刻分析了美国印第安人面对变化的世界所做出的不同应变，反映了美国印第安人在历史变迁中所经历的文化心态以及他们如何面对文化撞击而不断的自我转变、自我超越、自我实现的过程。路易丝·厄德里克书写了美国印第安人从怀有自豪的文化心态转变到自卑的文化心态，再到自信的文化心态的心路历程，呼吁当代美国印第安人保持自己的民族特色，弘扬和传承印第安传统文化，以充满自尊、自信的文化心态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中崛起。
一 自豪的文化心态
对于印第安人的起源问题，学术界观点纷呈，莫衷一是。但是随着人类学家、考古学家的不懈努力和遗传科学的日益发展，到目前为止，学界普遍认同的看法是印第安人的祖先由亚洲穿越了白令海峡来到美洲大陆定居，亚洲的蒙古利亚人种与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有着渊源关系。亚洲大陆的东北端与美洲大陆的西北端之间由白令海峡相隔，海峡平均宽度65千米，最窄处仅35千米，平均深度只有42米。据地质学家研究，约5万年以前，地球历史上的最后一个冰河期还未结束时，海平面比现在低130—160米，因而现在的白令海峡在当时是一座袒露出来的陆桥，将亚洲东北部和美洲西北部连接起来。时值冰河期的亚洲东北部气候恶劣，非常寒冷，而美洲西北部气候温和，有许多动物如大象、驼鹿、野牛还有绵羊等在美洲这片辽阔的陆地上繁衍，亚洲东北部擅长打猎的蒙古利亚人的祖先尾随这些动物来到了美洲，并由此向南，足迹遍及整个美洲各地，成为美洲大陆的主人。此后，冰河消融，海平面上升，海水淹没陆桥，形成了白令海峡，割断了亚洲东北部和美洲西北部的连接。1492年，当哥伦布越洋远航到达美洲时，他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印度，因而把当地居民称为Indians(印度人)，为了与真正的印度人区别，音译为“印第安人”。虽然哥伦布的误会很快得到更正，但是“印第安人”这一名称延续至今。人们之所以称印第安人为红种人，是由于他们喜爱按照印第安的古老习俗，用颜料把皮肤染成红色。散居在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属于不同的部落，这是由于他们的祖先是分批陆续移入美洲的，进入美洲的时间不同，背景各异，受不同的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的影响，所以逐渐形成了许多不同语言和不同文化的部落团体。印第安人是一个包括几百个不同民族的群体，是除爱斯基摩人之外所有美洲土著居民的总称。
在1492年哥伦布踏入美洲大陆之前，美洲印第安人在与自然界长期朝夕相处的生产劳动中，创造了辉煌灿烂、博大精深的印第安文明，他们留下了奇妙的文字、精确的历法、宏伟的建筑和复杂的宗教信仰等文化成果，令后人赞叹不已。著名的古代印第安文明有玛雅文明、阿斯特克文明、印加文明和奇布查文明等。但是总体来看，印第安文化带有明显的原始文化特征，在许多方面尚未超越原始社会的发展阶段。在北美发展起来的土著文化从整体上看是以使用石制工具和直接占用资源为特征的。“据后来推测，那时北美印第安人的人口，至少有90万，多的估算达到1800万。”北美地域辽阔、资源丰富，印第安人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他们早已经学会使用火，打磨各种石器，制作弓箭、骨制和木制工具等来获取生活资料。渔猎采集或粗放农业是北美印第安人的谋生方式。他们掌握了熟练的农业技术：作为人类最早种植玉米的族群，他们培育了成熟周期不同的玉米品种，培育了马铃薯、南瓜、番茄、向日葵、各种豆类、花生、可可、巧克力、烟草、橡胶等四十多种农作物，之后，这些农作物都陆续传播到世界各地，极大丰富了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美国印第安人的农业为日后美国农业取得巨大发展奠定了基础。北美印第安人有着精湛的捕鱼和打猎的技能，他们在平原上猎取野牛、野鹿等动物，在江河湖海上捕捞各种鱼类。他们不仅擅长采集野果、野菜，把植物的根、茎、叶、果实，包括草籽等都用来作为食物，而且驯养了狗等动物，饲养火鸡等家禽，还饲养蜜蜂采蜜。他们懂得用干燥法保存水果、蔬菜和肉类等。北美印第安人会用兽皮制作衣服御寒，有少数部落还掌握了纺织技术，会制作布衣。他们的衣着虽然装饰简单，但是款式多种多样，尤其善于绘制几何图案，用以装饰衣着，充满了民族特色，反映了他们的审美观和他们对不同自然环境及生活条件的适应性。印第安人的头饰之一鹰羽冠最具特色，惹人注目，鹰羽冠是用鸟类中最凶猛的鹰、雕的尾部长羽毛做成的，印第安人戴上它象征着身份，显得格外雄伟和庄严，直到今天，印第安人在重要的场合仍然戴着这种鹰羽冠。在建筑方面，北美印第安人不具备有关拱顶的知识，因此他们建造的房子如草棚、茅庵、帐篷和土木房屋等特点之一就是没有拱顶，但是非常实用。
印第安人的社会结构是由不同的氏族组成的部落制，血缘是部落的基石。总体而言，在一个家庭中男女分工明确，男子是对外的，参加狩猎和作战，而妇女则管理家务、生儿育女、侍奉丈夫或从事种植采摘。部落中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关爱的，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关注和关怀。据社会学家分析，印第安人的人伦关系“是以基于血亲的友爱互助和共同分享为特征的”。“许多被印第安部落收养的白人，后来都不愿回归白人世界，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感到印第安部落中人们之间充满着爱。”印第安人质朴好客、慷慨大方，他们在款待宾客和外人时，总是极热情地用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哪怕是家中只剩下最后一口饭食。印第安人是一个诚实、勇敢尚武、感情丰富、道德高尚、热爱自由、富于责任感和同情心的民族。初次踏入北美大陆的欧洲白人大都是他们这些优良品质的受益者，以致许多白人殖民者不得不由衷地感叹，不少基督徒远不如北美印第安人善良、诚实。宗教信仰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普遍存在于北美印第安人当中，他们信仰原始宗教，包括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魂崇拜、图腾崇拜、神灵崇拜、偶像崇拜和萨满教等。他们经常举行多神教的祭祀活动，形式多种多样。但是总体来说，北美印第安人的宗教还尚未形成具有系统的教义、教规和教会的正规宗教。他们是泛神论者，相信世间万物，从人、动物、植物到山川河流都有灵魂，而且这些灵魂是不死的。他们认为各种灵魂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善恶之分，精灵无处不在，整个自然界都有精灵游荡，自然存在物是精灵的化身。印第安文明是倾向于自然主义的，印第安人具有强烈的环境保护意识，对大自然充满崇敬。人与自然平等与和谐相处的观念是印第安人所有价值观念的核心。他们认为人类自身并不比世界上的其他生物优越，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是具有灵性的，是有限的珍宝，而不是人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如果人类毫无节制地猎杀动物就会打破动物自然繁衍的平衡状态，过度开垦土地就会损伤大地母亲。印第安人崇尚人与自然的默契，祈求万事万物的和谐与稳定。他们深知大自然是人类的家园，人类没有任何特权来随意践踏自然和榨取自然，任何满足人类生存需求以外的侵占自然资源的贪婪行为，都会触犯其神性而招致大自然的报复。
印第安人对自然界有着特别的认知方式，环形结构的概念是他们的认知模式。他们认为整个宇宙是环形的，包括地球、日月、苍穹、星辰、雨滴、旋风等都是圆形的，日月从冉冉升起到渐渐坠落，到再次跃入天空也是一个环形过程。自然界中所有的物体都趋于圆形，四季的变换、人生的轮回、时间的循环往复等都是环形的，世界运转的方式是以圆形为轨迹的。印第安人环形模式的宇宙观是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美国印第安人经常举行丰富多彩的节日和仪式的庆典，典仪活动在印第安人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一直是印第安人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他们希望通过众多特定的节日和仪式来祈祷各种神灵的保佑，祛除人类的疾病，感谢大地母亲对人类的哺育，弥补人类给自然界带来的损伤，恢复人与自然的平衡状态。典仪活动还可以净化人们的心灵，增强印第安人对本民族传统文化、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的理解和传承，教育后代人要敬畏自然，善待所有生物和动物，保持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
印第安人在音乐、舞蹈和绘画艺术上的成就也为人称道，艺术是印第安人精神文化的重要方面。他们的音乐旋律平淡舒缓，节奏自由，风格肃穆庄严，已经融入了美国的交响乐和歌剧。印第安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的舞蹈既是一种艺术，又是一种祈祷仪式，大多数舞蹈与宗教内容和祈祷风调雨顺相联系。每一种重大行动都有相应的舞蹈，其中经常举行的有豹舞、熊舞、战舞、太阳舞、秃鹰舞、玉米舞、羽蛇舞、鬼魂舞等。舞蹈一般是氏族或家庭的集体活动，对每一位参与者来说既是自己与神灵交流的机会，同时又是一项非常严肃的社会责任，因此要求每一个参与者和其他人相互配合，一同创造出热烈的气氛。印第安人的舞蹈特点是质朴、稳健、豪放。印第安人的绘画艺术也独具特色，造诣匪浅，其特点是自然形象，虽然线条简洁而生动，但其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有岩画、壁画、兽皮画、树皮画、沙土画等。由于印第安人没有系统而发达的文字，他们常常通过绘制各种不同的图画形象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和思想，所以印第安人形象而生动的绘画被称为“会说话的图画”。美国印第安人的历史虽然没有文字的记载，但是流传下来许多动人的口头传说和神话故事，这些口头传说内容丰富，神话故事大多具有复杂的象征意义，对美国文学有着极大的影响。印第安人不仅很早就发明了天文历法，而且地理知识非常丰富，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观察为自己栖息的地方取了反映其地形地貌的名字。这些地名对白人拓荒者识别新世界极为重要，使他们在莽莽荒原中找到西进的道路。美国印第安人对各个地方的命名也充满了诗意，不仅十分优美，有些还很幽默，许多地名沿用至今。美国各个州、地区、城市、河流、山岳大约有一半以上使用印第安名称，比如，美国的50个州中有二十多个州名源于印第安语。著名的五大湖苏必利尔湖(Lake Superior)，密歇根湖(Lake Michigan)，休伦湖(Lake Huron)，伊利湖(Lake Erie)，安大略湖(Lake Ontario)都源于印第安名称。印第安地名构成了美国地名的独特韵味，使印第安文化在美国文化中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可见，印第安文化对美国文化的影响是深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