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课上完，邹寒屹捧着杯子猛喝水，最近几乎处于全天十八个小时说话的境遇里，他的咽炎好像又犯了。
舒念在一旁收拾东西，她现在做事越来越利索了，不用他手把手教，某些繁琐的事都可以做的井井有条，他当然可以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但是木讷的邹律师却不知道她这么努力地变强大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为了帮他分担一些，少让他受点累。
回律所的时候是舒念开的车，她虽然方向感不好，但是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整天走街窜巷地四处跑，她开始留心地记忆路标，大半年下来俨然成为了一个Y市的活地图，加之Y市是典型的东西为街，南北为路的格局，分辨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起初邹寒屹有些不放心，就害怕她横冲直撞的出点什么事，但是被舒念强烈要求了几次，他怀着满心的忐忑坐了一次车，感觉这小姑娘开车的时候也是稳稳当当的，所以，累得不行的时候就把驾驶位让给了她。
“师父，下午去C市有司机开车吗？”
“恩，公司派了司机和车过来。”
邹寒屹支着额头靠在车窗边，眼皮半阖着，他嗓子里又痒又干，时不时就要咳两嗓子。
“置物盒里有润喉片，我刚刚放进去的。”
“谢谢。”
邹寒屹听见声音掀开眼皮看了看她，眼神有些飘忽，怔忪了小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拉开置物盒抠了一片润喉片放进嘴里，这个药偏凉性，稍微吃点胃里就会胀气，他不敢多吃，象征性地含了一片。
“明天要用的证据清单我帮你列出来了。”
“恩，我看见了，等回去还需要再改一改，另外，对方提供的购药单上面的药品查出来没？”
“查出来了，都是保健品，安惠生物科技生产的，但是我看发票单据上的印章是另一个公司，是经营商贸的。”
“行，我知道了，等会儿打印两份出来。”
“既然是对方主张报销医药费，那么举证什么的不应该是他们的事么？”
“这个不算证据，只能算是一个说明，增强一些说服力而已。”
“哦...师父，你回去还要准备什么东西，要是我可以胜任的话你在休息室睡会儿吧。”
“好。”
邹寒屹干脆利落的说了声好，这让舒念受惊了，嘴巴张的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但是她不敢分神，仍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动作。
“怎么了？”
“师父，你真的相信我？”
“除非你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舒念的进步堪称一日千里，邹寒屹心里其实挺骄傲的，但是仍旧不愿意表现出太多的赞许和放心，大多数时候还是各种奚落和打击，好在这姑娘心里足够强大。
“需要我做什么？”
“查三个东西，《职工非因工伤残或因病丧失劳动能力程度鉴定标准》《职工工伤与职业病致残程度鉴定》《伤残鉴定标准》我需要知道哪个规定是强制性的，哪个是推荐性的，以及六七级伤残的划分依据，你从中筛选出来然后看能不能写出一份重新鉴定申请书。”
“我写？”
“胜任不了？”
“...我之前没写过...”
“你刚生下来还不会吃饭呢。”
“...”
“等你写完我会修改的。”
舒念把车稳稳当当停在地下车库，邹寒屹捏了捏眉心然后解安全带，许是下车的时候起得猛了些，一下子没站住，踉跄了几下才扶住车门。
“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你先上去。”
“你到底怎么了？”
应该是最近工作强度太大，他生活饮食什么的一直都不太规律，身体有些受不了，舒念特别急切地在他耳边叫唤，邹寒屹缓了缓然后直起身子。
“走吧，累的。”
“你真没事？”
“舒念你再不赶紧的上去查资料，今晚就等着熬夜吧！”
“那你上去休息，午饭的时候我叫你。”
舒念亦步亦趋跟在邹寒屹的身后，她一颗心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他走两步就瘫软在地，还好，邹寒屹稳稳当当的走回了办公室，在她仍旧胆战心惊的眼神中飘进了休息室，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邹寒屹沾着床就睡了，最近失眠多梦的症状都有了好转，果真是以前太闲了。
看别人做是一回事，真正自己上手的时候又是一回事，舒念见惯了邹寒屹写各种法律文书的时候手到擒来笔下生风的模样，一直都觉得其实没有那么难，但是自己真正动手写起来才发现所有的工作都没有那么简单。
她几乎称得上是绞尽脑汁了，到午饭时间还是没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休息室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她实在不忍心去打搅邹寒屹，于是拿着材料出了办公室。
苏祎宸的文书写作是律所公认的仅次于邹寒屹的，平日里大家写东西的时候有什么难题都愿意向他请教，他也乐得帮忙，每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会变得所向披靡，腼腆的苏祎宸也不例外。
表白的那件事情后来谁都没有再提，而且，大家都惊异地发现，苏祎宸开始慢慢的蜕变，与人说话的时候很少会像以前那样磕磕巴巴，尽管说的很慢。
在苏祎宸的帮助下，舒念总算是勉强完成了那个重新鉴定申请书的写作，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哎呀，都快一点了，师兄对不起，我耽误你吃饭了。”
“没关系，两点半才上班，现在也来得及。”
“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那么客气，你们下午不是要走么？还是先去忙你的吧。”
舒念想起邹寒屹还睡着，他也没吃饭呢，心里那杆秤开始慢慢偏移。
“那师兄今天不好意思了，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
苏祎宸看着舒念风风火火的离开，她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略微有些胆怯，说起专业知识的时候特别的专心致志。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可是，这辈子好像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拥有她了。
邹寒屹被饿醒了，因为到时间没吃饭，胃酸分泌弄得胃里火烧火燎的疼，他迷迷糊糊爬起来，两只手搓了搓脸，起身的时候脑袋都是晕的。
他看了看时间，这都一点了，舒念什么时候这么废寝忘食了？
邹律师顶着朦胧的脸，和走猫步一样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发现舒念竟然不在办公室，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拿小姑娘拎着餐盒进来。
“师父...你醒了？”
“恩，你下去买饭了？”
“写那个东西忘了时间，来不及做了...”
“写好了？”
“恩，你吃完饭看一看...我可能写的不好...”
“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
邹寒屹这是没睡醒呢吧，竟然会说没关系，这是在安慰她吗？舒念转了转眼珠看见她师父饿的人都开始发飘了。
“楼下吃还是在这里？”
“就办公室吧，不想下去了。”
舒念支起小桌子，把打包的饭摆好，顺便偷眼看了看邹寒屹的脸色，憔悴是憔悴了一点，但不像是那种显而易见的病容，她多少放了心。
邹寒屹对她写的东西做了少许改动，改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指挥着她分类材料，舒念心里挺没底的，但是也不敢多问，只是抓紧时间把他改动的地方与自己之前写的做对比，从而弥补自己的不足。
下午四点多，师徒二人又奔波在去C市的高速路上，舒念终于得了空休息，窝在后座睡得人事不知，邹寒屹透过后视镜看她委委屈屈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半边的侧脸，因为睡着的缘故脸有些发红，眼眶周围还有少许的黑眼圈，他感觉自己心揪了一下。
这个时期的小姑娘都是爱美的，喜欢打扮，喜欢穿时尚的衣服，喜欢有事没事做个美甲，但舒念自从跟了他好像就一直都是素面朝天的模样，整天穿着一身难看的工作装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抱怨，还经常被他用毫不客气的话冷嘲热讽，训得一愣一愣的还要自我排解自我安慰，真的很不容易。
自从过了年舒念就跟着他东奔西跑，最近几乎也是不眠不休的，看起来特别明显的瘦了，他有些不忍心，心里想着这次出差回来要给她放两天假。
师徒二人赶在天黑之前去了C市，舒念睡饱了，但是肚子饿了，抱着酒店的自助餐吃了个狼吞虎咽，邹寒屹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汤就上了楼。
开庭时间定在第二天早上九点，他们八点四十的时候到了法院，到底是年轻，睡了一晚上以后舒念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等在法庭外面的时候来回晃悠，战斗力爆表，邹寒屹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过几分钟，对方当事人和律师也来了，双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没什么多余的交流。书记员九点的时候过来开了法庭的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就又没了踪影，于是几个人只好耐心的等着。
舒念万万没想到等待的时间会这样漫长，法官等到十一点一刻才姗姗来迟，法官服也没有穿，手里面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虎虎生威二来，duang一下坐在审判长席位上，一边懒散的翻案卷，一边扫了扫庭上的人，然后用一波三折的声音询问。
“在座的都是律师吧？”
邹寒屹面无表情双臂抱在胸前，他的耐心即将告罄，连张嘴说话都觉得乏力，于是和对方律师一前一后点了个头。
“那好...我就省了庭前审查的步骤了，咱们直接开庭。”
姗姗来迟的法官说话声音懒懒散散，和刚刚起床没睡醒了的感觉差不多，他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连舒念都感觉自己耐心耗得差不多了，听见这样的声音感觉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开始造反了。
“被告方律师是一般代理？”
“恩。”
邹寒屹是被告方律师，他听到问话以后清了清嗓子恩了一声，然后放下手臂翻了翻早已经放在桌子上的材料，准备正式的庭审程序。
“哦，既然是一般代理，那你没有资格出庭，让被告过来吧，律师退出法庭。”
被告方没有派人出席，被告席上只有邹寒屹一个人，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狠狠地皱了皱眉，然后带着一脸的迷茫尽量心平气和地询问法官。
“没有资格出庭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我教你么？法律规定了，授权是一般代理的话，律师不能单独出庭。”
“哪部法律规定了，我怎么不知道？”
舒念被这个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惊吓到了，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规定，然后她看见邹寒屹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慢慢地合上手边的案卷。
“你当律师的自己不清楚么？”
“我当律师的只学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没记得哪条法律有这样荒谬的规定，莫非这是你们C市人民共和国新出的条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确实是没有拜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