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寒屹难得没有再甩一个鄙视的目光给她。
“五轮痕迹并不明显，说明死者在倒下的过程中曾经蹭到过，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图片上的位置，痕迹是在五轮的后半侧。”
舒念点头如捣蒜，之前她真的没有认真细致的看，但是她不敢说。
“清晰的刮痕出现在六轮上，那是因为挂车一直都在向前行驶，死者摔倒的时候被五轮碰撞，由于惯性的原因向后仰，因此被紧接着向前行驶的六轮碾压头部致死...而不是认定书上面写着的被挂车五轮与六轮挂蹭摔倒在地。”
邹寒屹轻轻吐了口气，舒念看见他的两只手一直都看似随意的搭在上腹，忍不住皱了皱眉，刚要发问的时候她听到邹寒屹又恢复了严肃的口吻说。
“另外，《道路安全交通法实施条例》有明文规定，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在道路上驾驶电动车是违规违法的，其背后的法理意义是因为未成年人的心智以及自控能力不够成熟，贸然驾驶自己不能把控的交通工具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危险...综上所述，舒念，你觉得事故认定书还是权威的不可置疑的吗？”
“...”
“依照推断以及相关的法律规定，大挂车很有可能是没有责任的，即使有责任那也不可能是主要责任。”
“...那逃逸情节呢？”
“舒念！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关于肇事逃逸是怎么规定的？”
“...”
邹寒屹简直要被舒念气死了，他用力压着不断翻搅的胃部，面色不悦地看她，然后就更生气了！
躲什么躲？！
“挂车司机连基本的事故责任都没有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有肇事逃逸的情节！这些也是需要我来教你吗？！”
“我...”
邹寒屹是动了真怒，像舒念这样心不在焉的办案，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到时候别人是不会因为她办事的时候心情不好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挫折而原谅她的疏忽的。
“舒念，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大半年了，我觉得很多事情就算是我不说，你自己也是应该耳濡目染自己想通自己领悟了，像是今天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应该你自己心里面有数的，交通事故这样的案子，说小则小，但并不是因为小就不动脑子，不重视它。”
“对不起...师父...”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职业，还有信任你的委托人。”
舒念知道自己最近心不在焉的厉害，她已经努力扭转了，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小差，人也不如以往积极了，好像真的是邹寒屹说的那样，离开他以后她就变成了一滩烂泥，扶都扶不起来。
“确实是，像这样的案件，一般很少人会对事故认定书质疑，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通常对于里面的内容都是走马观花扫一遍，然后直接看结果，但是，我们是律师，与一般人不一样，涉及到刑、事、责任的时候，律师作为当事人最后一道守护屏障，他的作用要想发挥到极致，首先就是要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保持质疑的态度，从中一一排除无用信息，找出疑点由对方佐证。”
舒念不敢掉以轻心了，认认真真得听邹寒屹训导，他说的特别对。
“像这个案子，在一般律师的眼里，它基本已经定型，认定书已经下了，是个小的不能在小的交通事故案例，无须大费周章收集证据，但是...你觉得是这样的吗？”
“下班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舒念觉得邹寒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疲惫了，好像之前一直就是提着一口气在说话似的。
“师父...你...”
“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
“那天晚上你打电话说...”
邹寒屹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累了，他希望开诚布公地和舒念坦白自己的心，但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师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做，先走了...”
舒念跑得比兔子还要快，邹寒屹刚起身，胃里剧烈翻搅的疼痛开始变本加厉，他的腿都软了，只好一身冷汗的倒回座椅里，浑身蜷成一团，自从海南回来以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是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邹寒屹心里也没底，可实在是厌烦极了去医院经历那些琐碎冗杂的流程，加上与舒念之间这样你躲我我躲你的状态，就更不愿意在这个当口去做检查了。
舒念就和逃命一样逃出了邹寒屹的办公室，她回到自己的格子间的时候还带着一脸的惊魂未定和心有余悸，亏得她跑得快，要是跑慢一点听见她接受不了的答案该怎么办？
她一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擦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正好被准备下班的苏祎宸看见。
“舒念，你怎么了？”
他的进步挺快，现在说些简短的话已经不会脸红脖子粗，磕磕巴巴说不清楚了。
“哦，没...没...没什么...”
“下班了，你不走吗？”
“就走。”
走啊，一定要走，这里是是非之地，留不得，用走的已经不行了，非得用跑了。
苏祎宸眼看着舒念就像是见鬼了一样疯疯癫癫的跑向电梯口，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不协调的魂不守舍的状态。
“舒念...有什么事情吗？”
“啊？没事...没事...”
就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邹寒屹，尤其是他提到那一晚的电话的时候，她更不敢再多待一秒，简晨鸽说对了，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接受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可以来找我。”
苏祎宸看出舒念不太想说，于是也不再强求，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他仍旧有些不放心，于是低低地叮嘱了舒念一句。
要是能帮忙就好了，感情的事情...谁能帮的了谁呢？
“谢谢你。”
舒念低低应了一声，她还在东张西望，也不知道是害怕什么，她潜意识认为邹寒屹会追着下来的，那样好歹可以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她还是有希望的，但是好像是她想多了，几次回头都没有看见邹寒屹的身影。
她好像总是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这次舒念确实是误会了邹寒屹，之前还对她疾言厉色恨铁不成钢的人窝在转椅中咬牙抵抗缠绵的痛楚，一只手都腾不出来，脸都有些扭曲。
舒念失眠了一个晚上，临到四点多才迷迷糊糊睡着，只有一个人的寝室，她不负众望地睡过头了，洗漱收拾完毕跑到律所已经是10点多。
一路上舒念把邹寒屹发火的各个场面自我发挥演练了一遍，感觉她最近真的是各种不顺心，有必要去拜一拜老天爷爷和老地奶奶。
邹寒屹破天荒的没有骂她，也没有给她冰冷的脸色，应该是顾不上，昨天下午那个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在办公室里坐着，舒念努力让自己变成一坨不引人注目的空气，然后开始听他们的交谈。
死者家属一直都在联系肇事司机商谈赔偿的事情，像这种事情律师的建议一般都是先不要理会，因为即使是涉及赔偿，大部分也都是由保险公司进行的，况且以这个案子做出的认定书来看，极有可能存在偏颇，邹寒屹希望先去交警队调一份当时的勘验笔录以及调查笔录出来，写一份复议申请。
舒念不好意思蹲在墙角装蘑菇了，于是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师父，要不我去吧？”
“你一个人去不行...”
邹寒屹不假思索地拒绝，她一个女孩子，涉及到人身伤亡的这种事情，贸贸然出去总是太危险，他实在不放心，可是他马上要出去办另一件事情，两个地方虽然相差不远，但是那边催的比较急，办完以后又不知道会有多久，怕是返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交警队下班。申请复议的时间只有三天，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明天早上必须递过去，所以，时间特别的紧迫。
“师父，我没问题，让我去吧。”
邹寒屹迟疑了一下。
“你去看看谁在办公室，找个人陪你一起去。”
舒念出去溜了一遭，发现好像只有苏祎宸比较清闲，别的人都忙得鸡飞狗跳，连抬下头都是敷衍的...她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回去和邹寒屹说了。
“苏祎宸在，师父...其实我一个人去没问题的。”
“你让他进来一下，我交代你们。”
苏祎宸很少出去办事，邹寒屹有点不放心，但事情紧急，也容不得他挑三拣四了，于是交代了需要调取的材料然后把车钥匙扔给了舒念。
“你们开我的车去，快去快回。”
“师父，你不是也要出去？”
“我打车走...行了，别啰嗦了，东西调回来我还要写申请书，那边事情办得快的话我完了去交警队与你们会合。”
舒念和苏祎宸争不过邹寒屹，于是带着介绍信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关门的时候舒念从门缝里看见邹寒屹拉开手边的抽屉掏出个药瓶，心里揪了一下。
“苏师兄，麻烦你。”
“正好出去锻炼一下，说不定是我麻烦你。”
苏祎宸其实算是一个谦谦君子之类的人，虽然笑容腼腆，但是却特别的温暖人心，舒念内心深处总有种愧对于他的心情，与他说话的时候不免显得客气疏离一些。
“谢谢师兄。”
“舒念，其实谈不上谢与不谢，工作上的事情没必要那么客气，我不希望因为当初我不理智的行为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扰。”
苏祎宸一边开车一边说话，舒念越来越不好意思，只好呵呵笑了笑然后低下头。
处理事故的交警队长正好出去办事，于是舒念与苏祎宸等在外面的走廊里，走廊比较窄，放了一排椅子，还常常有人通过，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发生，这里面不缺的就是人来人往。
他们旁边就坐了四五个人，好像也是在等人，一个个面色沉重，舒念和苏祎宸都不是多事的人，况且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中，于是靠着窗边站着耐心等待，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