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子、白起入宫见惠王,摘下官帽,泪流满面,长跪不起。樗里子说:"罪臣辜负大王厚望,甘受重罚。"
惠王扶起樗里子、白起,说:"胜败难料断,爱卿不必如此。"
樗里子说:"一定是苏秦入赵,识破了微臣和白将军用计,才吃了大亏。"
惠王想:"当年,苏秦两次入秦求仕,未能重用。都是因为父王见他猥猥琐琐,没栋梁材的气魄。苏秦入赵,辅佐武灵王,联合六国,与秦为敌,遗祸不浅。"
司马错说:"据小人所知,苏秦入赵不久,去了齐国,识破我军用意的不是苏秦,而是庄周的大弟子王益。王益有同门师兄弟在赵,一定是他们共同商定的。"
惠王扫一眼樗里子和白起,问:"庄周带了多少门徒?"
樗里子说:"连后来收的几个怪人一起,也就头十人。"
惠王即命左右传张仪进见。张仪整衣入见,惠王说:"作速派使节去濮水,重金聘请庄周所有门徒入秦。"
张仪说:"回禀大王,晚啦,而今除了后收下的三个怪人,就剩下三人了。"
庄周收了三个怪人,传得很远,连秦惠王也知道了,说:"只要不是那三个怪人,全都重金聘来。"
张仪比惠王了解庄周,但在惠王跟前,话不好直说。绕了个弯,说:"庄周虽然才智过人,但门徒未必个个能用,试试看吧。"
惠王说:"秦要一统大业,人才少了不成,你可要替寡人办妥此事。"
张仪说:"大王放心,微臣一定安排妥当,隔日启程去濮水。"
惠王说:"只要是能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张仪见樗里子、白起在场,说:"微臣有话要单独面奏大王。"
樗里子、白起很知趣地告退,张仪说:"苏秦奔走中原及东面各国,游说君主,与秦作对,情势对秦甚为不利。前些日子赚熊槐入秦,虽然只是做给齐看看,没将怀王和王后如何,楚怀恨在心里无疑。如果楚与诸小国联合对秦,要想完成一统大业,就更难了......"
惠王为攻赵失利,正憋着一肚子气呢,还没想到隐藏了更大祸乱。经张仪提醒,背脊有些发凉,说:"爱卿看如何办才好?"
张仪说:"依微臣之见,不如再次入楚,与楚言归于好。至少,秦再度用兵中原,楚不要趁机与秦捣乱才好。"
惠王佩服张仪思谋周到,有先见之明。但要赔上笑脸,和楚重归于好,未免窝囊。闷一阵,才说:"此事不可马虎,容寡人好好思谋思谋再说。"
张仪坚持说:"如不趁诸国联合未稳下手,晚了于秦不利。"
惠王心烦地挥挥手,说:"下去吧,寡人知道啦。"
张仪退下,一面立即安排使节携重金去濮水延请庄周弟子出山,一面谋划入楚一事。几天以后,惠王才召张仪入宫,说:"爱卿打算派谁入楚?"
张仪生怕屈原识破他的计谋,甚至遭暗算,说:"只有嬴疾大人亲自出马,可保成功。"
惠王点头又摇头,说:"楚乃虎狼之地,樗里子一人入楚,寡人不放心,还是爱卿和他同去吧,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张仪心想:"真是自己设套子自己钻,如果不在相位上,才不冒这险呢。"但事已至此,他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引起大王猜疑,祸及自身。卫鞅推行新政,取得这么大改革成效,到头来惠王还是亲手把他杀了,他算看透了人君是怎么回事--他必须百倍小心在意。张仪看一眼惠王,惠王和颜悦色,愈使张仪猜测不透,背脊一下暴起冷痱,赶忙说:"为大王赴汤蹈火,张仪死而无憾。"
惠王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心想:"你小子知道走这一步很险,不敢亲自出马,寡人偏要你亲自去。"但惠王又的确希望这次入楚成功。当即召樗里子入宫,说了想法,说:"此次入楚,事关一统大业。为兄思虑再三,除了贤弟,无人可当此任。贤弟再辛苦一趟,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樗里子无法推脱,说:"微臣愿为秦统一大业肝脑涂地。"
惠王很动情,赐酒,说:"此行非同小可,成败都在贤弟和张相身上。"
樗里子虽然没有想过入楚和解一事,但还是很快弄明白张仪的用意,只觉浑身飕飕发冷:人心太险恶,吉凶难料。如果不是为了嬴氏一统大业,不是骑虎难下,他会远离张仪。甚至会像庄周那样隐逸山野,永远不再涉足这丑恶的宦海。樗里子明白,赢驷不会让张仪一人前往。派自己同去,一是有事好照应,二来也怕张仪对秦不忠,他毕竟不姓嬴啊!
二人出宫,樗里子不露声色地说:"此次入楚,事关重大,还是要先打通关节才好。"
张仪自然明白"打通关节"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这样想,说:"不可,如果还走门子,势必以为秦攻赵失利,是找支持去的。就是要告诉熊槐,取中原是迟早的事。重修旧好,为的是共同完成一统大业。如若熊槐不信,他尽可以不理睬。"
樗里子说:"既然这样,何苦走这一趟?"
张仪说:"走这一趟和不走这一趟自是不同,明天先通报入宫,看看再说吧。"
打了几次交道,张仪摸透了熊槐的脾气。他缺乏主见,容易被眼前的好处所迷惑。张仪、樗里子在都城郢住下,着人去找靳尚,告诉靳尚说:"惠王有意与楚重归于好,共图大业。"
靳尚自认为够老到了,却也猜不透张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有回张仪、樗里子的话,却先把这事告诉郑袖。郑袖和熊槐吃过张仪大亏,不敢轻信,问靳尚说:"依干爹所见,此事如何?"
靳尚说:"如果嬴驷真心使秦、楚和好,当然是好事,只不知其中会不会有诈?"
郑袖说:"此是大事,不禀报大王,怕误了楚国;禀报了,要是大王问能信不能信?该怎么说?"靳尚也觉得很为难,想一想,说:"还是禀报大王为好。"
当夜,郑袖在怀王跟前把张仪、嬴疾来访,望秦、楚重归于好的话说了,熊槐愣生生地看定郑袖,不说话。郑袖说:"贱妾跟干爹商量过,干爹也没有把握。"
熊槐说:"一定是这次嬴疾、白起、司马错领兵攻赵,大败而归,才是要拉拢楚国,对付其余五国。"
郑袖说:"此次秦派人来修好,极有可能如大王所料的那样。但如果楚与齐、赵、梁、燕、韩联合,势必得罪强秦,弄不好秦要攻楚;如果与秦修好,势必得罪五国,楚一旦有事,无人可帮楚。"
熊槐闷了好一阵,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既然愿意言归于好,挽回一点面子也不错,否则,上次入秦,丑也丢得太大了。"
郑袖说:"大王说得是。"
熊槐想想又犹豫了,说:"过两天你再把寡人的话告诉靳大人,再传见张仪、嬴疾。楚乃泱泱大国,哪有要见国王就能见的?"
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靳尚来寻张仪、嬴疾的时候,他俩已经离开都城郢。靳尚急忙禀报怀王,怀王想了半天,问靳尚说:"张仪、嬴疾是不是不高兴了才离开?"
靳尚说:"肯定和迟迟不能见到大王有关。"
怀王满怀忧虑,说:"这么说来,我们做得还不是十分稳妥。"
怀王和靳尚商议一阵,郑袖进来,交给怀王一书信。怀王见信上这样写着:
既然大王不愿意见张仪、嬴疾,告辞了。
张仪嬴疾敬上
怀王背脊立即冒了密密的一层汗,感到事情棘手:如果不赶快设法弥补,难说不触怒赢驷,而赢驷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问靳尚说:"爱卿看如何办才妥当?"
靳尚想了想,说:"实在不行,就派使节回访吧。回访了,关系至少可以缓和缓和。"
怀王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跟着,怀王为谁出使秦最恰当焦虑不已。昭睢是熊槐同父异母弟弟,官至令尹兼领水陆兵马,除了怀王,便是他了。但他和熊槐成见太深。年轻时候,昭睢比熊槐稳重,长于谋略;熊槐则是个缺乏主见的人物。他的长处是很能讨威王喜欢,贴心贴背。昭睢一直以为王位非他莫属,谁知到头来大权落在熊槐手里。昭睢一看上下左右,大多数是父亲生前作了安排的人,无法夺王位。接受熊槐委任他为令尹,是唯一的出路。熊槐见他还言听计从,又让他兼领水陆兵马,只听熊槐一人调遣。
兼领水陆兵马,昭睢权力更大了。又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昭睢认为机会离他越来越近了,昭睢暗地使人沟通樗里子。不知怎么一来,这事风传到熊槐耳里。熊槐大怒,想立即将昭睢打入大牢。郑袖知道,进言说:"就怕是秦使的离间计,如无足够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熊槐听了郑袖的劝告,没有动昭睢。郑袖说这话,尽管不无道理,但熊槐并不知道,郑袖怕秦强大,也有意交通秦国,只是不便公开罢了。昭睢、郑袖各怀鬼胎,走到一起来了。若斩了昭睢,熊槐就完全倒在五国一边,断无与秦交好的可能。
昭睢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在要用人的时候,怀王总是犹犹豫豫。眼下正需要一个和秦有过交通的人,怀王想到了昭睢。怀王召靳尚入宫商议。怀王说了自己的想法,靳尚说:"大王所见极是......只是......"
怀王见靳尚欲言又止,说:"爱卿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顾虑。"
靳尚说:"微臣担心屈大人又弄出什么事来。"
张仪第一次入楚,简直触柱而亡,屈原面谏,朝廷内外,乱成一团,怀王记忆犹新。他和郑袖被秦软禁,险些丢了性命,证明屈原的话没有错。但是,秦越来越强大,吃掉小国是迟早的事。如果不与秦盟好,下一步不就该吃掉楚了吗?怀王想去想来,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想一想,他说:"这事寡人自有安排,爱卿勿虑。"
靳尚说:"如此,派昭睢大人入秦再恰当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