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馆?”
“没错,开一家诗馆,收几个像我一样愿意跟你学习诗词歌赋的徒弟,然后每天开张广招天下文人墨客来这里饮酒喝茶对对子,岂不妙哉?”
“异想天开。”白潇瞥了唐多令一眼,但是心中好歹有一丝犹豫……或者说是……一丝冲动。
真的应该像唐多令说的那样做吗,可是白潇无心钻研诗词,除了报仇,他仿佛不想涉及任何东西。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你也不办武馆,也不办诗馆,难不成开杂货铺?卖柴米油盐酱醋?”唐多令很不服气地顶了嘴。
“说来也是……”白潇喃喃自语了些什么,唐多令没有听清,但他知道,他也许说服白潇了。
“走吧,去盘家店,好好置办一下,这些事情你懂,我就不去了,我去把落在院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白潇留下银子转身就走了。
唐多令心想白潇像女人一样多变,一会儿一个主意,上一秒还说他异想天开,下一秒就给了银子。他摇摇头,找店去了。
两人各分两头,一切顺利,一路无书。
时值晌午,两人在客栈楼下会合。
“店铺已经找好了,钱也付了,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带了一个小书房,这地方以前闹过人命,所以没什么敢买,看到我们要买就便宜卖了,我们这回可是赚到了。”唐多令笑得合不拢嘴。
“财迷,”白潇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胆小怕鬼的吗?怎么还敢买这家店?”
“这不是有你在嘛,你肯定会保护我哈哈哈。”
白潇没有理他,重重地把包裹行李往地下一放,整条街都能听见沉重的响声。
“哇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干吗?”唐多令看着眼前人一样大的几个包裹,“你不会把所有的家具都带来了吧?”
“不只是这样,”白潇故作神秘地想吹口哨,结果没有吹起来,咳了咳嗓子,示意让什么东西出来,“家具也好书卷也好,加上铜铁兵器和木头人全部带来了。”
白潇的身后慢慢悠悠地来了一辆马车,看上去装了很重的东西。
“真能省钱……”唐多令都快看呆了。
“赶紧走吧,大冷天的在外面站着干啥。”白潇拍拍唐多令的脑袋,没过多久两个人就走到了店铺门口,这店铺原先是个茶馆,一共两楼,第二楼只有一个杂物间用来放一些杂物。正门走进来就是大厅,大厅右侧可以上楼,楼上只有单独一间房子,房门紧闭。从大门再往左前方走有一个小门通向院子,院子不大不小,有口大井,毕竟这里之前是茶馆,这口井几乎占了院子的一半大小,院子右边有两间房子,看样子很久没打扫了,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手上还有多少银子?”白潇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了这茶馆,转过身问唐多令。
“十两。”唐多令从腰间掏出仅剩的银子,手有些颤颤巍巍,“你想干吗?”
“拿一两银子出来,”白潇瞪了唐多令一眼,“你觉得呢?这么脏乱的地方,我们两个打扫得来?赶紧去请几个伙计来这里清理清理,我去做牌匾。对了,楼上的杂物间给我整理整理,我以后睡那儿。”
唐多令摇摇头,就知道白潇这个人懒,不愿意打扫,也罢,谁让他是老大呢。
两人各分一头,唐多令请来伙计安置诗馆,白潇往做牌匾的地方去了。
“诶掌柜,做牌匾吗?您是要那种牌匾的?这些都不贵,您尽管挑。”
白潇踏进店里,环视周围,目光落在了一块刻有“寒水诗馆”的牌匾上,白潇指着这块牌匾:“这……”
“噢,这位掌柜,您是看上这块牌匾了?”伙计机灵,很快就捕捉到了白潇的眼神。
“不,我是说,这里还有一家诗馆?”
“诶,您不知道吗?这寒水诗馆办了两年了,口碑一直不错,就是掌柜的有股子……有股子邪气,您可不要跟别人说这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伙计贼眉鼠眼的样子倒是让白潇更加相信。
“巧了,”白潇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也是来开诗馆的,伙计,你只管挑个好看的牌匾,写上‘白潇诗馆’四个大字。”
“诶,好嘞!掌柜的,您稍等!”
时候快要黄昏,冬天的黄昏来得异常早,慢慢地,这种异常也就成了日常。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难以接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难以接受的东西也都变得如平常一般,平平淡淡了。
白潇付了钱,拿了牌匾往诗馆去,他不打算办一个风光的仪式来庆祝新店开张,他不喜欢热闹。他现在只是一个人低头想着点什么往回走,想得有些出神了。
“大爷!”突然从白潇身边传来清脆干净的声音,吓了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鬼的白潇一跳,还没等白潇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有人抱住了白潇的腿。
“谁!”白潇警觉地往周围看,看到在自己身后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抱着自己的大腿。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
“大爷……你发发慈悲心吧,小女子家中遭遇不幸,沦落至此,还望大爷赏些饭钱……”
那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脏兮兮的手抓在白潇的身上,未免有些不入眼。
“我……我是大爷?我这么年轻,你居然叫我大爷!?”白潇气得差点没把手上的牌匾砸地下了。
“先生!先生!是小女子错了,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姑娘霎时间惊慌失措起来,抬手就要扇自己一巴掌,好在白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在半空中还未落下去的手。
此前白潇就碰到过乞讨的骗子,骗走了自己当日的酒钱,害得回家之后被唐多令一顿奚落,但这个姑娘看上去不像是骗子。
“好了,站起来吧,我身上没带什么银子,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我回头让人给你买身新衣裳,好好洗洗,姑娘家的,这么脏兮兮可不成样子。”白潇知道自己剩下的钱不多了,可是自己慈悲心肠,见不得女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出人意料的是姑娘立刻甩开了白潇的手。
“我不走!我才不要跟你走!你这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想把我卖到青楼里去!要么去弹琴奏曲,要么去陪人睡觉!坏人!骗子!”姑娘的反应很剧烈,吓了白潇一跳。
“我不是那样的人,姑娘,你先冷静一会儿,”白潇抹了把汗,“你看看我手中的牌匾,我是开诗馆的,我不是骗子,我的诗馆今天刚刚开张,可不会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姑娘看上去是识字的,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牌匾,又打量了一下白潇,这种打量的眼神让白潇不是很舒服。
“你……你是白潇?”
白潇很惊讶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白潇!”姑娘从恐惧到欢呼只用了很短的缓冲时间,“我以前在别人那里弹琴的时候就听客人聊起过你,说你的诗很有味道!他们说,你是唐伯虎一样的诗人,也有人说,你是青莲居士那样的诗人,我很崇拜你!你……你真的是白潇!?”
这么一说,白潇都不好意思了,只是尴尬地又点点头,姑娘兴奋得直接抱住了他。
“这……姑娘……男女授受……”白潇话还没说完,姑娘赶紧收了手退回去。
“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好了,没事,跟我走吧。”白潇带着微笑摸了摸姑娘的头,带着她上路了。
“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走了一段路,快到诗馆,白潇主动搭起话来。
“我姓楚,单名一个忆字。”
“楚忆,好名字。”白潇沉思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唐多令的喊声。
“快走吧,前面就到了。”白潇加快了脚步,他迫不及待想把这块牌匾挂上诗馆的大门。
“老哥,一切安排妥当了。”唐多令头上流着汗水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跑到了白潇身边。
“很好,现在带这位姑娘去买两件新衣服,顺便烧点热水给她洗个澡,钱我垫着。”白潇转身将楚忆交给了唐多令。
“这……”唐多令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
白潇粗略地打量了一眼大门,突然就腾空而起,左脚落在年久积灰已现苍老的柱子上,顺势轻轻一蹬便到了另一颗一模一样的柱子上端。
白潇简单地看了一下放牌匾的地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将牌匾扔向那块地方,接着往后一仰,正在半空中的时候看准时机从腰间迅速地掏出四枚短小的银镖,分别往牌匾的四个角掷去,瞬间将牌匾死死地固定在了大门正上方。
“好!好诶!好厉害!”在诗馆里头打扫完卫生准备离开的伙计们一个个都看呆了,拍手叫好。
白潇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老哥功夫见长啊!”唐多令跑到白潇身边一脸坏笑。
“笑个屁,赶紧带楚忆姑娘去买衣裳烧热水。”白潇瞪了眼唐多令,却就是这一个回头,他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东西。
在白潇的身后上方,也就是白潇诗馆的正对面,挂着一块非常眼熟的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字:
寒水诗馆。
白潇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原来伙计说的已经是老招牌的寒水诗馆就在自己正对面,跟他抢生意,那岂不是胡来吗。
等白潇缓过神来,大家都走了,偌大个诗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站在大厅中央,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白馆主这一声叹气,叹得人很是心疼啊……啧啧啧。”
“谁?”白潇机警地转身,目光落在了这位迎着夕阳走进来的……男子……
“寒水诗馆馆主易水寒特地前来拜访。”这位男子微微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很奇妙,说不出来是哪一种感觉,没有女子的轻柔,却也没有男子的粗犷,也没有太监的那股庸俗,而更像的是……透着一股……一股邪气,和伙计所说一模一样。
“既然白馆主没有拒绝,那我便自己进来了。”
易水寒带着诡异的笑容一步一步慢慢地踏进了诗馆,慢慢地,白潇能够清楚地看见易水寒的容颜……那是一种……说不上帅气,也说不上漂亮,如果非要用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妖异的美。
易水寒一身黑衣,暗金色的纹路在他衣袍角落散发淡淡的光,那纹路似乎是龙纹,只绣了一半,刚好到他袖口。习武之人,他腰间却并不佩剑,只一把青色长笛,绕好了笛蕙,别在腰带上。双手也并不粗糙,如玉般光滑细腻。
他神色冰冷,眉宇之间,几分凉意透出,眼眸里像藏了深深的寒潭,仿若失去了心爱之人一样。他长发随意披散着,容颜虽说绝美,可男生女相,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易馆主所来何事?”白潇坐在刚刚被擦得干净的椅子上,手放在腰带处,时刻保持警惕。
“白馆主不必紧张,我武功不如你,不敢轻举妄动。”眼尖的易水寒一眼便看破了白潇的小动作,“此次前来,只是登门拜访,与白馆主谈诗论词。”
“请讲。”
“上次在桃林,白馆主那首绝句固然是非常动人心弦的,尤其是‘来日百夜防白黑’听得我都有那么一丝想要杀人的冲动呢,于是我身边的侍从,又换了一个,”易水寒毫不掩饰自己,轻蔑地笑了起来,“不过,白馆主,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这首绝句,没有对上平仄哦。”
白潇听完他的话,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倒不是因为他指出没有对平仄的错误而心虚,是听到他杀人不眨眼的故事,有些震惊。但白潇很快就把其他情绪收了起来,他知道第一次打交道,气势上绝对不能认输,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易馆主与我都是文人,自然是知道绝句平仄的,可是易馆主啊,我好像记得,我并没有说那是一首绝句吧。那不过是首普通的随笔杂诗罢了。”
易水寒瞪大了他的桃花眼,反而没有什么杀气,原来千算万算,漏了这一点。
“还没有看过易馆主的作品,不知道易馆主是否有闲情雅致与白某共谈论。”白潇乘胜追击,问了上去。
“不必,白馆主迟早会看到我的诗词,不过我的诗馆,可不允许其他人随意拜访。”
易水寒说完话起身要走,此时的唐多令已经赶了回来,抱着几件新衣服,拉着穿得破破烂烂的楚忆。
“你是谁!”还没等唐多令问,易水寒反而先开了口。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怎么问起我来了?”唐多令带着楚忆走到白潇的旁边,指着易水寒。
“哎,唐多令,把手放下,不要指着人家,这位是易馆主,跟我们一样开诗馆的,就在我们隔壁。”
“抢生意的?”
易水寒看不下去了:“抢我易水寒的生意?就凭你们,再等十年吧。”
“你怎么说话的?”唐多令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声音响到让对面诗馆的四个小伙计都赶来了。
已经转过身面朝大门的易水寒微微侧过脸,瞪了瞪唐多令。四个伙计已经赶到。
楚忆突然发出低声的抽泣,声音很小,要不是她紧紧抓着白潇的手臂,使得白潇注意到她,恐怕没人会听见。
白潇眉头一皱:“唐多令,赶紧去烧热水给楚忆洗澡。”
“我……”唐多令欲言又止,气得转身就走。
“易馆主,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改日一定登门道歉,今日不便,还请易馆主回去。”白潇站起来,给易水寒作了个揖,以表歉意。
“我们走,”易水寒转回头去,“后会有期,白馆主。”
白潇长舒一口气,把紧攥着五枚银针的手松开,赶紧去把大门关上,顺便上了趟楼,去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间门,倒是很让白潇惊喜,他的千机剑,他的箱子,书卷之类的物件都放得整整齐齐的,床还是他从院子里用马车拉来的之前一直睡的床,房间不大,放上这些东西给他一种很充实的感觉。
残阳如血,又是夕阳,黄昏渐渐退散,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西方的月亮,夕阳已经没有了耀眼的光,也没有云雾来遮挡裸露的太阳。诗馆旁边的一颗百年古树挂坠着枝叶,摇摇晃晃,无力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卧在白潇的身上,那种安详,美好,很让白潇心动。
白潇就这样直到夕阳完全退散,夜幕完全降临,周围依然十分安详。
“老哥!”很显然,唐多令的呼喊打破了这种安详。
“干什么啊!”白潇隔着房门冲楼下喊。
“吃饭呐!”唐多令边在大厅桌上摆弄着菜肴边和白潇喊话。
“来了啊!”
“好嘞!”
当白潇正在缓缓下楼的时候,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去往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借助不强不弱的烛光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是一名女子。
她长裙落地,没有精美的发誓,只是简单的木簪子,却给人清新脱俗的感觉,脸上很干净,没有胭脂水粉,五官说不上精致却也没有什么毛病,樱桃小嘴,冰肌玉肤。青绿色的长裙随着微弱的夜风轻飘,身上没有任何配饰,简单,干净。腰身虽然纤细却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包括她的脸,也许是太瘦了,她的手臂也许还不及唐多令手臂的三分之二,不由得让人心寒。
“你……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唐多令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
“唐哥哥,别怕,我……我是楚忆啊……”这姑娘缓缓向唐多令走来,“这身衣裳还是你给我买的呢,你忘啦?”
“真……真是楚忆啊……大哥……”唐多令惊讶地转头看向白潇,白潇的目光一直落在楚忆身上,他也想不到,下午那个脏兮兮的姑娘洗个澡就摇身一变成了个美人。
楚忆往白潇那里看去,对着白潇很甜地笑了一笑,白潇点点头,走到大厅桌子旁坐下。
“怎么才两双碗筷?”白潇质问道。
“我……我忘了还有楚姑娘……”唐多令很无辜地看了眼非常不好意思的楚忆,把头低下。
“我不饿,楚姑娘,你用我的吧。”白潇把自己碗筷推过去,对着楚忆笑了笑。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楚忆说着就把碗筷收了下来,拼命往碗里夹菜,“还有,白哥哥,你以后叫我小楚就好了,还有唐哥哥也是。”
白潇宠溺地笑笑:“好了,小楚,乖乖吃饭,有你的唐哥哥陪你,不怕。”
白潇正转过身去准备往楼上走的时候。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