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自从上次看见你在桃林写的那首‘来日百夜防白黑’就铁了心要跟你学诗,一路跟你到客栈里,”唐多令把头低下去,挠了挠头发,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谁知道惹出这么多事来……”
白潇听完就笑了:“哈哈,我就说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倒也多亏了阴差阳错,否则我现在还寻不到这些东西,要是我拯救了世界,你就是我的助手。”
“那你同意带我一起了!?”唐多令喜出望外。
“这……”白潇摸了摸下巴,“此去艰险,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出发去哪里调查,待我归来,再教你诗词歌赋不迟。”
“不行!你必须带我走!”
“给我个理由。”
“你想啊,现在你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单凭这唐门一事和桃林一战以及手上的中原缉杀令,怎么入手调查?”
话说得倒也不错,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北川仁崎,白潇先前花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现在事情暴露,他必定躲得更加隐蔽,想要查个清楚,凭自己肯定是没有用的。
“可是就算带上你,也不一定就可以有什么突破啊。”
“谁说我们要去到处找突破点了,”唐多令抬起头拍了拍白潇的肩膀,“你收我为徒,我们回古镇从长计议。”
“走开!”白潇甩开了唐多令的手,“我唐门几百号人全部被灭,你让我从长计议?”
“可是我们现在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天南海北到处跑吗?我们的盘缠够吗?准备够吗?你知道方向吗?”
“我,我……”白潇不由得进入了沉思。
对啊,去哪里啊,怎么走啊,一点头绪都没有,无头苍蝇乱撞要是撞死了怎么办,还有那么多血海深仇要报。
“听我的,回古镇,从长计议。”唐多令重新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白潇肩上。
“慢着。”白潇一边说一边从包裹里排出毛笔纸砚,就地研起墨来。
“我来帮你吧,我想帮你研墨。”唐多令伸出手去接砚台。
白潇很意外地看了眼唐多令,迟钝地把砚台交给了他。
这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春天走得非常早,好像有些花儿都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被夏天的太阳压垮了花叶。
唐门旁边寸草不生,要么是被太阳晒垮了,要么是被有毒的泥土摧残了,泥土里的毒一直蔓延到了来这里的山上,可想而知这里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唐门数百人手中的毒和东洋人手里的毒,这一战,必定是载入史册的一战,可惜败的是唐门,而且是完败。
想到这里白潇叹了口气,一滴寒冷的眼泪划过脸颊。
“呐,墨汁好了。”唐多令把墨水小心翼翼地交给了白潇,白潇抹掉脸上的眼泪,接过墨水,排开宣纸。
枯花散尽及时雨,血色鬼门万嶂峦,尸海不堪君莫笑,阎王殿下魂休安。
“别忘了署名。”唐多令一边帮白潇收拾东西,一边提醒。
“放心,会有人帮我署名的。”白潇看了看远方,无奈地笑了笑。
唐门大殿的屋顶上一片瓦砾轻轻地挪动了一下,细小的动静也没有逃过白潇的耳朵,毕竟这周围太安静了。
“啧啧啧,被发现了啊。”依然是非常熟悉的那诡异的声音,听着是从屋顶传来的,可是屋顶上一个人都没有。
“找死。”
白潇的眼睛变得血红,不是疲惫,不是伤心,也不像是其他感情,应该是仇恨。只说完两个字就从腰间抽出银镖往声音的来源处掷去,银镖在空中划破一道口子,疾如闪电,只看到一道白光,却直愣愣地穿过了屋顶上方,并没有刺中谁。
“有本事你给我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话说完,白潇千机剑出鞘,一股杀气迅速蔓延开来,周围原本还能听见叫天子偶尔的哀号,现在只剩下风声。
“别冲动嘛,小伙子,报仇的机会以后经常会有,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我想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猛然间在白潇的身后传来这一段温柔的话语,惊得白潇一头冷汗。
没错,白潇现在远远不是北川仁崎的对手,只要北川仁崎肯动手,白潇恐怕连碰都碰不到他就会死在他的手上。可是能怎么办,年幼的时候因为骨骼惊奇被唐门破格录取,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就不专心练习,其他人在练习近身格斗的时候,他却躲在藏书阁学习诗词歌赋。要是当年的他一心学武,想要报仇也没有这么难了。
想起自己决定要出门的时候,长老把千机剑交到他手上的时候那股凝重。长老说:“唐门虽是百年基业,但真正轰动武林的人从未在唐门出现过,我唐门也是三生有幸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徒儿,既然决心要走,这把千机剑赠与你,将来若是功成名就,莫忘初心,若是平平无奇,也别回唐门了,去安心生活吧,孩子。”
白潇还想起炼毒师无意中跟白潇提起的一句话。
“也许你回来的时候,唐门就没了。”
当时还在练习用毒的白潇以为这只是开玩笑,原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唐门会被灭掉。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了白潇,而是他们合起伙来把白潇气走。
而白潇真的走了,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在他踏出唐门之后几位长老无奈地会心一笑,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长老们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留住唐门的最后一丝希望,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长老那一句“三生有幸”是什么含义。
可是太晚了。
白潇的眼睛越来越红:“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要你死!”
“后会有期。”北川仁崎并没有理会白潇,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白潇猛地转过身来,只有在一旁被吓得发抖的唐多令,已经感受不到北川仁崎的存在了。
白潇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你刚刚,怎么了……”被吓到了的唐多令颤颤巍巍地问。
“北川仁崎刚刚来了。”
“可是我没有看见啊……”
“他隐身了。”
唐多令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白潇的背。
“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在唐门的。他们煞费苦心把我赶走,就是为了让我躲过一劫。”白潇想把眼泪抹干,可是越抹越多“我想起千机剑,想起长老的话,想起炼毒师的秘密,想起大殿角落里神秘的箱子……”
“神秘的……箱子?”唐多令摸不着头脑。
“一个专门给远游归来的弟子信件的箱子。”白潇忽然睁开原本哭得没有了力气的眼睛,勉强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大殿里跑,跑到箱子旁边。
“哎……白潇……”唐多令赶紧跟上去。
等唐多令跟上来的时候,白潇已经把箱子打开了,里面确确实实有一封信,是写给白潇的:
白潇吾徒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父和其他几位长老已经驾鹤西去了,也或许你永远都看不到这封信。当年把你最爱的女子驱逐出唐门,然后逼迫你也离唐门而去,实属下下策,可是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唐门血脉。
不必难过,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为师也和你一样贪玩,陪你去抓兔子,陪你去偷学诗词,陪你去游山玩水,并不是因为你天赋异禀所以对你特殊照料,是因为你太像为师了。今后莫再贪恋山水,莫再贪玩,你肩上的担子重了,长大了,复兴唐门就看你的了。
另外唐门的另一件法宝千机扇已经赠与了另一位有缘人,千机扇的杀伤力没有千机剑那么强,但是隐蔽性高,能杀敌于无形,咳……扯多了。
此次要来进攻唐门的不是山下的小混混了,而是东洋的武士和忍者,他们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永远是个未知数。
所以你一定不能冲动,你的师父和各大长老联手都不一定能和他们过几招,何况是你,一个救世主的半成品。一切必须从长计议,现在拿着这封信下的五百两纹银去离唐门最近的古镇安个地方,广交天下朋友,等到时机成熟了再来复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据江湖传言,他们正在策划一场很大的阴谋。为师现在想请你,请你一定要阻止东洋人的阴谋,今后,请带上师父的那一份,一起征战,如果不介意,还可以带上其他长老和各位师兄的心,一起征战,以唐门的名义,誓死捍卫中原。
不尽职之师唐清风……罪过。
唐清风
“白潇……”唐多令见白潇看完迟迟没有说话,便试探着叫了他两声。
“没事,我们走吧。”白潇的声音很小,好像没有力气一样,或许是他真的提不上什么力气来了,他太累了。
“好。”唐多令赶紧扶着白潇站起来,白潇把纹银放进包裹,把信收进腰间,走到外面,拿起那张宣纸。
“帮我拿着包裹。”白潇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抽出银镖,将宣纸往空中一挥,银镖飞去,让这首诗死死定在了大殿的主柱上。
枯花散尽六月雨,鬼门开向千里山,今朝血海君莫笑,阎王殿下魂休安。
“这……这诗后面,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你的署名!?”唐多令定睛一看,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我说过,会有人帮我署名的。”其实白潇也被吓到了,只是没有力气再摆出惊吓的神态,并且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逞强。
夜幕降临,自己的身后就是尸山血海,可白潇丝毫不怕,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化作孤魂野鬼,自己的师兄弟和长老师父们也会使尽浑身解数来保护自己。
这一夜,是白潇这么多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夜。他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在梦里,唐清风带着他去抓野兔,去小溪里叉鱼,他们在山上练习轻功,他还梦见自己偷偷跑到河边看师妹洗澡,最后是炼毒师看到地下的鼻血辨认出白潇。梦到这里,白潇笑出了声。仿佛唐门还是几年前那般生机,大家在争论哪一种毒最狠,在练习哪一种防身武器最合适。而白潇,躲在藏书阁里读着李白的“将进酒,杯莫停”。
四季的风儿有些喧嚣,但一切平静而美好,有时候,山下会有强盗不识趣地跑到山上来闹事,这个时候都是唐门子弟练手的机会,可每一次都被白潇抢了风头。
还有当年的那一场恶战,终结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一觉醒来,都快晌午了。
“从来没见你睡得这么香过。”唐多令见白潇醒来,便开始收拾东西。
“梦见以前的唐门了,”白潇晃晃脑袋,“走吧。”
由于是白天,山上再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没,加上休息好之后的白潇施展轻功,两人很快就下了山。
唐多令取回马以后和白潇一起回了古镇,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淡而安稳。
来到古镇里头,仿佛世外桃源,一切与外界无关。没有人知道不远处的天下第一暗器唐门已经不复存在了,也没有人知道谁在策划一场惊天的阴谋。
怡红院的头牌站在阁楼上朝白潇挥手,妩媚妖娆地喊着:“公子,进来玩玩嘛~”,白潇出于礼貌也和她挥了挥手:“阿姨,我们不约。”唐多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只看到楼上的女人气得黑了脸,白潇却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好像是平静的曲子里忽然来了一个急促的连音,但是连音之后又回归了平稳的调子,白潇用些银子买下了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院子,院子足足可以住九个人。唐多令在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移栽了一棵很大的桃树。
而白潇不一样,他去武馆闹了一场,抢了几个木人桩安置在院子里,然后又在铁匠铺用唐门的寒冰玄铁打了一些暗器,这段日子,白潇决心要好好练功了。
日子过得很平稳,江湖上倒也没有听说过“中原缉杀令”的事情,也许是消息封得太严实。至于唐门,始终没有人知道那里已经被灭门了,只剩下一片荒芜。
这段日子,江湖上必定还是腥风血雨的,只是这个古镇太安稳了,真的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正是这样才能让白潇安下心来修炼。
唐多令偶尔也会跟着白潇练练基本的防身术,毕竟他不愿意做白潇身边的累赘,但是唐多令更想学的是诗词,可惜白潇没有心思教。
磕磕绊绊倒说不上,总之不好不坏地,大半年就过去了。
冬天,江南古镇很少有雪,只是阴云密布。偶尔飘落一些雪花就能把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一眨眼眨得太快了,从白潇第一次见到北川仁崎到现在结下血海深仇准备复仇,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至于唐多令,他总算是可以跟在白潇身边,虽然不能跟着白潇又习文又习武,但好歹能学到一些东西。
直到有一天,一群强盗闯入了白潇的院子。
“我听说,你们这户人家从来没有请我们大哥喝过酒,是外面来的?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大概有三十来个壮汉踹开了院子的大门,为首的那个手里抬着狼牙棒,朝白潇喊话。
“大门维修费二两银子。”白潇坐在石墩上用小刀刻着用木头做的练习用镖,头也不抬一会儿。
“哟,小伙子,你是怕了还是怎么了,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壮汉搭话。
“啊喂!你们能不能安静点,我还在做早饭呢!”唐多令从厨房探出头来,伸手就拿起一个包子砸在那壮汉的头上,然后又回到厨房熬粥了。
“你……你们!”壮汉抓住从头上掉下来的包子,放在嘴里啃了啃,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给我打!”
白潇眨眨眼睛,换作凶狠的目光抬头一瞪:“我看谁敢在此撒野!”
一股子寒意瞬间从他们的脚底升到了头顶,没有几个人敢动弹,倒是也有不怕死的往前冲,白潇放下手里的东西,随手拿起周围一块小石头往那人小腿上打,接着除了“扑通”倒地的声音和惨叫,就只有旁边的人瑟瑟发抖的声音了。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这么猖狂?”老大挥舞了两下手里的狼牙棒,开始发话了。
“闭嘴啊死胖子!”唐多令又从厨房探出头来,拿包子砸向壮汉。
这下他彻底被激怒了,张牙舞爪地要往唐多令那里跑,可是刚跑了没几步就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白潇,一脸茫然失措。
于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白潇一脚踹出了门。
“记得叫你们老大来赔钱。维修费,和精神损失费,哦对了,还有两个包子钱。”
白潇拍拍手,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不过,白潇也好唐多令也罢,都太单纯了,坏人的背后,往往有更大的坏人。
第二天,古镇上的官员带着捕快抄了白潇的家,原因是白潇恶意伤人,念在初犯,不关进大牢,只是封掉白潇的院子以示警示。
白潇气得想用千机剑和他们讲理,可是被唐多令拦住了,大冬天的,他们又无家可归了一次。
“这世间,原来不只是江湖险恶,人间一样险恶啊。”白潇叹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当天就在客栈住了一个晚上,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了。
“我这里还剩下一百三十两银子。”白潇把包裹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来来回回数了三遍。
“我们可以买个房子,置办些家具。”唐多令说。
“你真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从此不管江湖武林?我做不到,也不会这样做。”白潇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师父也说了,我们先到这里来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不行,我得买一个很大的房子,我要像一开始那样的院子,要能练武,这十年不能荒废了武功,等到我武功增进就去找北川仁崎报仇。”
唐多令其实不是很忍心去打断白潇美好的幻想,但终归要面对现实。
“我们手里才一百两,怎么去买那么大的房子,除非你盘一家店。”
白潇站起来,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水马龙,沉吟良久。
“开店就开店吧。”他叹了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开店哪里有我们想得那么容易,而且你觉得我们能开什么店?武馆吗?”唐多令也站起来走到白潇旁边。
“武馆是一定不能开的,现在应该少露出我唐门人的身份,一是怕被其他人追杀惹麻烦,二是怕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毕竟唐门被灭的事,藏得越久越好。”
白潇闭上眼睛,这从长计议,该如何从长计议。这城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谁知道哪个身后又是达官显贵,谁知道哪一个心怀鬼胎,谁知道哪一个带着散落人间的千机扇,谁知道得过多少年,才能报仇,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别灰心,今天去逛逛,总有希望的。”唐多令拍拍白潇的肩膀,带着白潇下了楼。
“倒不是没有办法。”唐多令带着白潇到了附近一家刚关门不久的茶馆。
“你说。”
毕竟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是什么办法都值得一试。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你白潇的名声,可以开一家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