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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题记

丛竹离开后,我一直在思索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可是想了许久,我依然困惑。我原以为丛竹是那种清澈得能让人一眼望穿的男孩,没想到,最终正是这清澈使我看不懂他。更为可怕的是,他似乎比葵还要复杂,还要虚幻。

当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滋生时,我瞬间迷茫起来,不知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应对。

于是我想到了师父,想到了这个至亲的人。

当师父听完我的讲述后,久久没有说话。

看到师父的沉默,我害怕了。

我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从小到大,每当我做错事的时候,师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批评我,训斥我,而是沉默。而这种静静的沉默对我来说,无异于最严厉的惩罚。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可以感受到师父的痛心与失望,更可以聆听到自己灵魂的忏悔。

于是错事永远就只有一回,不会有第二次。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师父的这种惩罚方式是最有效的,然而也是最无情的。

因为师父让我正视了自己的灵魂。而每个人的灵魂,其实都是丑陋、罪恶的,虽然披了一层华美的外衣,实际上每个灵魂都隐藏着肮脏的欲望。

正视自己的灵魂,就是要看清自己的肮脏欲望,知道自己是丑陋的,然后向佛忏悔,乞求佛的救赎。

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用这种有效而无情的方式惩罚我的错误。

我已习惯了。

可是这次,面对师父的沉默,我的灵魂却发不出忏悔的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就是听不见。

许久,师父才打破了沉默,一脸平静地说:“樱雪,你知道吗?你不适合参与这种游戏。”

我愕然,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你太单纯,没真正见过人世间的险恶,你更不知道王宫里激烈的勾心斗角。”

师父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刺痛了我的心扉:“樱雪,王宫是罪恶的聚集地,每个人都戴着假面具,怀着不可叵测的居心,虚伪地生活着。追逐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他们的人生目标,为了这一目标,他们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释放心中的魔鬼,任其为所欲为,直至最后找不到心灵的归依与良知的所在。”

“可是,葵不是这样的人。”我辩解。

“你了解他吗?即使他不是,那他的弟弟呢?”

面对师父的质疑,我哑口无言。

师父走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慈祥地说:“樱雪,王位的角逐和权力的较量是葵和丛竹的事,你毋需夹在他们兄弟的中间,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

我摇头,不赞成师父的说法。

“唉!”师父叹气,“对你来说,这一切早该结束了,可你不听话,任其发展,最后你必定逃不了受伤害的命运。”

我的心开始觉得寒冷,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以为师父能帮助我,可她教给我的方法就是要我逃离,要我退出这场游戏,这样我才能避免受到伤害。

可是葵呢,他怎么办?

自从我在丛竹那里得知王子葵的现况后,我的心就未曾平静过。

丛竹说,樱雪,葵一直都忘不了你,一直都在矛盾和痛苦中挣扎。

我又何尝不是?

认识葵之后,我的内心世界突然丰富了起来,我苍白的人生也因此有了色彩,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活得更加痛苦,更加绝望。

和葵相遇前,我是自由的,是无牵无挂的。

爱上葵后,我就如同陷在危险的泥淖里,无法自拔,无药可救。

我曾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心,要将葵从我的脑海里彻底抹去,为此我还闭关静修。

但每一次的努力都是徒劳。

葵仿佛是一棵树,一旦在我心里种植,便根深蒂固,难以拔掉。

所以我一直都隐藏着一个欲望,那就是和葵在一起,牵着他的手不放,沧海桑田,却至死不渝。

可这个欲望对即将削发为尼、皈依佛门的我来说,是可耻的,罪恶的。

倘若佛祖知道我心里这为人所不齿的欲望,一定会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说过,爱上了葵,我无药可救。

其实用心爱一个人,痛苦真的会多于快乐。

几天后,我再次见到丛竹。

丛竹住在我们尼姑庵的一间上等客房里。

他是二王子,是贵宾,大家都不敢怠慢他。

“想好了吗?”见到我后,丛竹问道。

我摇头,缓缓地说:“请不要催我,我还未考虑清楚。”

“哈——”丛竹蓦地发出笑声,笑容却凄楚而迷离,“樱雪,你知道吗?你的犹豫在一点点地扼杀着我们共同的希望。还有十天葵就要登基了,十天,对,十天。你以为属于你的时间还多吗?”

“丛竹,不要逼我。”

“樱雪,爱一个人就要给予他幸福。既然你深爱着葵,为什么不让他幸福?”

听到丛竹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可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一阵阵的刺痛肆无忌惮地从我的心头穿过。

无所谓了,反正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许久,我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丛竹,再让我想想。”

尔后,我跪在师父的面前,苦苦哀求:“师父,救救我,帮帮我,我真的六神无主了。”

“好。”我的耳畔立即响起师父斩钉截铁的回答。

“两天后,我为你剃度。我要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尼姑。”

“什么?”我迅速望向师父,在她平淡如水的表情里,却捕捉到她眼里那一抹深沉的哀伤。

“你爱王子葵吗?”师父问我。

我点头。

“既然爱他,就要为他考虑,为他作出牺牲。”

“师父,我不太明白。”我说。

“葵即将成为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现在你和丛竹却要他让位,要他在瞬间从人生的巅峰跌入低谷,试想这样的打击他能承受吗?”

“作为一个男人,享有无以伦比的地位和权力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特别是出身于王族的那些王子,追逐权力和地位才是他们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葵和丛竹都不例外。所以没有一个男人会傻到愿意割舍这些。爱情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活中的点缀。女人对他们而言,也仅仅是附属品,是玩物。”我无言,却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

师父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神情,“樱雪,葵就要成为国王了,三宫六院,到时候他拥有的女人数不胜数,你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会停留太长的时间。如果你执意要跟他,那么最终你也只会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渺小得如沧海一粟。说不定,没多久他又会喜新厌旧,将你抛到脑后。身在后宫的女人,一旦失去了国王的宠爱,意味着她的人生在失宠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以后的日子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生命的自然延伸。她将在冷清的后宫里百无聊赖、孤苦伶仃地了此残生。”

“师父,不要再说了。”

一道道忧伤像利箭刺穿我的心脏,我的心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我愿意削发为尼。”

当我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时,滴血的心霎时变得空旷起来,仿佛所有的烦恼与困扰在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或许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我拭了拭眼睛,轻轻地说道——

“葵,对不起。”

“丛竹,对不起。”

还是让我们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吧。就当我们从不相识,就当这些不曾发生。

一切只是一个梦。

该醒了。

对,我们都该醒了。

剃度那天,师太、师姐们都来了。

我跪在佛祖前,披散着一头瀑布般的乌发。留了整整十五年,要在今天尽数剪去,我心中的确有太多不舍。

剃净青丝,剪断情根,我就要告别红尘俗世了。从此跪坐在香烟缭绕的神圣殿堂,听钟磬木鱼之声日日鸣响,任青春年华如流水般消逝。

再见了,葵。

我在心里最后一次呼唤今生的至爱。

师父拿着剃刀,站在我的身后。我感觉到她的心情很沉重,因为我听见她在不断地叹息。

我理解师父。

她一直是爱我的。

她是为我好,不想我受到伤害。

“动手吧,师父。”我闭上了眼睛。

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排山倒海般地浮现出许多画面:第一次摇头晃脑地跟着师父学认字、学念经,拽着师姐的衣襟在尼姑庵的空地上疯跑,偷偷溜到后山上放风筝,躺在草地看大片大片的云彩从我们的头顶上掠过,和王子葵一见倾心的相遇,看见丛竹单纯而明亮的笑容……

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凑成我的往昔,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地留恋它。

因为有美好的过去,所以我不敢向往残酷的未来。

不敢向往,就只能逃避。

我别无选择。

“咔嚓”一声,十几根发丝掉了下来,我的心一抖。随即,眼泪无声地滑过脸庞。

刀子似乎停在了半空中。

我仿佛感觉到师父的迟疑。

可是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知道,一旦我睁开双眼,看见这个让我留恋的世界,或许我会突然改变主意。

“咔嚓”,头发又落下了许多。

“停——”一声急促却凄厉的叫喊划破寂静,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的心一颤,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我知道那是丛竹的声音。

我也知道他来干什么,于是没有理会,依然静静地跪在佛祖前,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

然后我就听见丛竹的嘶喊:“樱雪,这难道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我背朝丛竹,轻轻道:“是。”

“面向我。”丛竹大声地命令,声音似乎要震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二王子,”师父出面制止,“你要干什么?”

丛竹没有回答师父的问话,只重复了他刚才的命令:“面向我。”

我仿佛感到丛竹说这话时,在咬牙切齿。

他一定恨透我了。

我只好服从命令,睁开双眼,站了起来,缓缓地转身。

我看见丛竹的眼睛里有火苗在流窜,表情严肃得近乎冷酷。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清澈似水的眼神,天真无邪的笑靥。

回忆恍惚得如同梦境,梦碎了,摆在眼前的是残酷的现实。

“樱雪,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丛竹冷冷地问。

“没有。我记得一清二楚。”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别无选择。”

“樱雪——”丛竹突然冲到我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指陷进我柔嫩的肌肤,似乎要掐出血来。

我感到一阵锐痛。

“你不能这样。我要我的哥哥幸福,你一定要给他幸福。”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二王子。”师父的脸色阴沉下来,“放了她。”

“静安师父,”丛竹冷淡地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请你不要过问。”

“家事?”师父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尼姑庵里,让人胆战心惊。

“你问樱雪,她的生命是谁给的?”

丛竹也不依不饶:“静安师父,我尊重你,我知道你是樱雪的再生父母,但无论是谁,只要破坏了哥哥的幸福,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你的哥哥幸福,我不管。我只要我的樱雪幸福。”

我感激地望着师父,她在保护我,在拯救我。

于是我说:“丛竹,放手吧。”

“丛竹,放手!”

远处传来缥缈而模糊的声音,我突然有了幻觉,我仿佛看见日思夜想的葵就站在我的面前。

“丛竹,放手!”

声音清晰起来,幻觉消失了,葵真的站在我的面前。

“葵——”

“哥——”

丛竹轻轻地松开了手。

王子葵面带微笑,朝我走了过来。

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时光迅速倒流,仿佛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刻。

全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在我们的眼里已不复存在。

“樱雪,”葵说,“你依然这么美丽,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

葵的声音格外温柔,落进我心里,为我抚平了流血的伤口。

我披散着零乱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葵,害怕他在瞬间消失。

葵站着,一动不动。

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当我期待的幸福真实地出现时,我却惊喜得不知所措。

一旁的丛竹开口了:“哥,你瘦了。”

我这才迅速地打量王子葵,发现他的确消瘦了许多,也落魄了许多。

葵笑了,笑容美丽却惨烈:“当一个人有了伤痕时,就会变成这样。”

我听了,再次无声落泪。

“樱雪,不要哭。”葵安慰。

师父走到我们的跟前,神情冷漠:“王子,今天是我为樱雪剃度的日子,请你们放了她。”

“不行。”丛竹抢先阻止,“我们要带她走。”

“去哪儿?”师父轻蔑地笑了,“这是她的家,她能去哪儿?”

“回王宫。”丛竹说。

“王宫?”师父又笑了,“王宫有她的立足之地吗?她是什么身份?”

我感觉师父的语气冰冷刺骨,与往日大相径庭。我不解地看着她,却触及她凌厉的眼神:“樱雪,别忘记师父对你说过的话。”

师父说,葵即将成为国王,三宫六院,到时候他拥有的女人数不胜数,你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会停留太长的时间。

是啊,一个过客。

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

“快过来。”师父在命令我。

我犹豫了片刻,但师父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心里,我屈服了,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等等。”葵抓住了我的手,说。

我的手被王子葵紧紧地握着,我能感觉到那一股爱的温度,来自彼此的内心。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手牵手。

我的心里洋溢着幸福。

我想就这样牵着手不放开,一直走下去,那该有多好啊。

“静安师父,”葵说,“我乞求你,能将樱雪给我吗?”

“哈哈——”师父嘲讽地笑了,眼神充满了不屑,“樱雪是一件物品吗,能随随便便送给人?况且,凭什么将她给你?”

“静安师父!”丛竹面带怒容,“不要过于放肆,我哥是王子,我不准——”

“丛竹,”葵打断了他的话,“不得无礼。”

师父没有理会,再一次问道:“你凭什么?”

“我爱樱雪,就凭我的爱。”

我目视着葵,心里异常地温暖。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子说他爱我。

“你的爱能持续多长时间?”师父问。

“至死不渝。”

“那樱雪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你回王宫?”

王子葵迟疑了,我看见他眼里的伤痛。

“是妃子吗?”师父问,随即冷笑,“如果是以妃子的身份,那我绝不放人。”

“为什么?”葵不明白。

“你将要成为国王,到时候你的身边会围着无数的女人。男人都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或许没多久,你就不记得樱雪是谁了。”

“不,我不会。我只爱樱雪一个。”

“那你就立她为后。除了她,你不许有第二个女人,连邻国的那位公主都不行。”

师父望着葵,表情冷傲:“能做到吗?如果做不到,那你就别想带樱雪走。”

王子葵没有说话,眼里弥漫了无穷无尽的忧伤。

我知道,他很无奈。

“能做到吗?”师父又问,“不行吧?那就松开你的手,让樱雪过来。”

“不。”葵握得更紧了,不愿松开。

我感觉到疼痛窜遍了我的身心。

“哥,”丛竹说,“你为什么不答应静安师父的条件?”

“你忘了我们神圣王国对公主的承诺了吗?”

“樱雪,”师父朝向我,微笑着说,“听到了吗?王子把承诺给了另外一个女人,所以他不敢对你有所保证。”

看着师父的微笑,我发现她变得格外残忍。

“不是这样的。”葵赶紧解释,“我没有给过公主承诺,从来都没有。”

“哥,我帮你兑现这个承诺。”

“什么意思?”葵问。

“把王位让给我,你就自由了。”

葵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他沉默了。

“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你必须在王位和爱情两者之间作出抉择。如果你选择了王位,那么樱雪从此就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失去了樱雪,你会心如死灰,和一群你不爱的女人共度一生。”

“丛竹,”葵显得格外伤感,“你一直是理解我的,你知道我没的选择。”

“不,你必须选择。”

“对,你必须选择。”师父笑了,脸上似乎有一种快感,“你要王位,要当国王,就必须舍弃别的女人,立樱雪为后。否则你别指望我会放樱雪走。”

我看着师父和丛竹,感觉他们异常冷酷。因为他们在共同逼迫一个无奈的人作无奈的选择。

“哥,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结果就是重蹈父王和母后的覆辙。”

师父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眼里迅速揉进一丝无法掩饰的哀痛。

不知为何,我觉得师父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少了一贯的慈祥和宽容。

“哥——”丛竹呼唤道。

“不要逼我。”葵痛苦地喊,“请你们都不要逼我。”

我闭上眼睛,眼泪随之落了下来,流进我的嘴角,咸咸的,苦苦的。

我终于开口:“师父,丛竹,请你们放了葵吧。”

说完,一阵锐痛迅速窜到我的头顶,我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随即失去了意识。

当我清醒时,许多零碎的记忆一齐袭入脑海,这几日的波折一幕幕快速闪过。

我想起了葵、丛竹和师父。

我也想到了今天是我剃度的日子。

我赶紧去摸自己的头部,柔顺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在我的指尖轻轻滑过,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

于是我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在那一刻,我突然忽略了葵的困境。

当我蒙蒙眬眬地睁开眼时,恍惚看到师父和葵两人正坐在离我不远处的木凳上。尔后,他们的谈话就断断续续传到了我的耳边。

我首先听见师父的声音:“王子,佛家所说的苦有八种,除生老病死外,还有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你知道后面四苦是什么意思吗?”

葵回答:“我不明白。”

师父解释:“怨憎会苦就是不得不跟所憎恶的在一起所产生的痛苦,爱别离苦就是不得不与所喜爱的分离所产生的痛苦,求不得苦就是物质上、精神上得不到满足所产生的痛苦,五阴炽盛苦就是色、受、想、行、识遮盖了人的本性,使人产生种种欲望,如身处火海,因而人本身就是苦。王子,你现在就处在苦海里。”

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葵在说:“静安师父,你分析得极是,王位让我怨憎会苦,而樱雪让我爱别离苦。”

“所以你必须想开些,佛说人的聚散离合,皆是缘分,太想拥有什么,求不得难免痛苦。”

我感觉师父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没有了刚才的冷漠与刻薄。

是不是我的昏迷导致了师父的改变?

我不知道。

其实师父是一个像谜一样的女人,我永远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师父爱我,像母亲爱自己的女儿一样。

所以她不希望我受到伤害。

“王子,王位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太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将它让给二王子?”

“我爱我的弟弟,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可——”葵迟疑了片刻,我听到他似乎在叹息,“父王说,我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除了我,他不会将王位给任何人,包括丛竹。”

“因为丛竹不是长子?”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那是——”

“父王在丛竹的身上看不到自己的任何影子。”

“什么意思?”

葵没有回答,随即说了一句:“静安师父,换个话题吧。”

我隐约觉得葵很忌讳这个答案。

然后我就听到师父说起了我:“王子,那樱雪对你重要吗?”

“非常重要。”

“和王位相比呢?”

“樱雪重要。但我不能舍弃王位而选择她。否则,我们神圣王国会避免不了一场灾难。”

“此话怎讲?”

“和我联姻的鸣筝公主,虽然她的国家实力没有我们强大,但是只要我们违背了诺言,他们一样不会放过我们。一旦两国开战,百姓就难逃劫数。佛家不是说要普渡众生吗?所以我不想看到太多的杀戮和血腥,我更不想这些杀戮和血腥是因我而起。”

听到葵这么说,我潸然泪下。他有一颗慈悲的心,装着天下人,唯独忘记了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子,我只想告诉你,樱雪的身世很可怜,她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了尼姑庵,因此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如果你带她回王宫,立她为妃,那么她肯定避不开宫内的勾心斗角。以她这样单纯的性格生活在宫里,也许最终会丧命。这不是危言耸听……”

师父的话,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为何师父会如此清楚王宫内的斗争,从而预测出我的结局?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葵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其实,葵真的是不自由的。

等我完全清醒后,葵将我带到了尼姑庵的后山上。

我俩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静静的,周围连一丝风都没有,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只鸟拍打着翅膀扑哧扑哧地从我们身边飞过,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樱雪,”葵开口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笑了,天真地问:“是吗?”

“是的。我冥冥中觉得这是上苍的安排。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我今生要找寻的另一半。”

说完,葵牵起我的手,绽放出迷人的微笑,笑容安静而恬淡。

我骤然神摇目眩。

眼前的这一幕,曾在我的梦里无数次出现,今天这美丽的梦终于实现了。握着葵的手,我能触摸到真实的幸福。

“葵,”我说,“我梦想能牵着你的手,一直到老。”

葵的手颤抖了一下,笑容蓦地消失,脸色黯淡了下来。

“我曾经想,如果我拥有自由,那么我一定会带你去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这辈子,就我们两人。等我们垂垂老去时,我们一起手牵手去看最美丽的樱花,然后幸福地闭上双眼,告诉彼此,今生有你,足矣。”

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知道这个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因为葵在描述这番向往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忧伤,如樱花凋零后的颓败与伤感。

“葵,别说了。”我轻轻打断。

“对不起,樱雪。我不能选择你,正如我不能选择自由。”

“我知道。”

“你会恨我吗?”

“不,不会。”我抬起头,注视着葵,认真地说,“我会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那你呢?”我问葵。

“我也会永远把你记在心上,直至身殁。”

“那邻国公主呢?”

我看见葵的眼里有一丝疼痛。他说:“我娶了她就必须要爱她。”

我感到一阵难过。我无法想象自己所爱的人要爱别人。

“她漂亮吗?”我的语气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葵点头。

我久久没有说话。望着山那一边,我突然想到,那边的世界真的不属于我。

“你会离开溪心庵吗?”

我摇头:“溪心庵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有一种安全感。”

两天后,葵启程准备返回王宫。

出乎意料的是,丛竹竟然不愿意跟葵回去。

“为什么?”葵问。

“哥,我没想到你最终会为了王位而抛弃你最爱的人。”

“不,”一旁的我立即为葵辩解,“不是这样的。丛竹,你应该理解葵的苦衷。”

“我就是因为理解,所以才不相信这会是哥哥的选择。”丛竹的眼里写满了失望与难过,“哥,你为什么不将王位让给我?”

葵望着丛竹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问道:“王位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

“它可以让你拥有权力和地位,对吗?”

丛竹摇头,神情坚定:“它使我有能力让你拥有幸福。”

葵怔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哀伤的表情。

“丛竹,我有点看不懂你了。”葵说。

“哥,”丛竹解释,“你只要知道我是爱你的,就行了。其他事,你无需了解。”

“那你现在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但回去后,你必须向父王禀明,你要将王位让给我。”

“如果父王坚决反对呢?”

“那是父王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诧异地打量着丛竹,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这些天的接触,还是没能让我看清丛竹。

我说过,我原以为丛竹是那种清澈得能让人一眼看穿的男孩,没想到,最终正是因为这种清澈使我看不懂他。而且他比葵还要复杂,还要虚幻。

男人一旦过于复杂,过于虚幻,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丛竹,你在逼我?”

“哥,我在帮你。”丛竹笑了,笑得迷离,让人猜不透。

“好。”葵竟然也答应了,“我们回王宫再说。”

临走前,葵给了我一句话:“如果丛竹能让父王改变主意,那么我一定会来找你,实现我们的愿望。”

目视葵和丛竹远去的背影,我异常伤感,内心一下子变得荒芜。

两位王子走后,师父没有再要求我削发为尼。

她说,我有一颗入世的心,所以不能做出世的人。等到有一天,我的心彻底死去,不再复活了,才有资格皈依佛祖。否则,我就是在游戏人生,亵渎神灵。

还有五天,王子葵的登基仪式和新婚大典就要举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在沉默中受着煎熬。这五天对我而言,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我简直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挨日子。

不知王宫内会不会掀起轩然大波,葵和丛竹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写吗?

我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些问题,每一天都过得相当疲惫。

师父曾问我:“希望葵当国王吗?”

我回答:“希望啊。我相信他会是一位仁君,他能使他的臣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师父又问我:“想当王后吗,做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女人?”

我说:“不想。我只想和所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师父笑了:“即使你想,也不适合。”

“为什么?”

“因为你太单纯,缺少了手腕和心计。”

“什么是手腕和心计?”

师父又笑了,笑容诡异:“那是侵噬心灵的毒药。”

我看着师父不同寻常的笑容,好奇地问:“师父,为何你对王宫内的事情了如指掌?”

师父的笑容立即收了起来,一脸肃然:“不该知道的你就不必知道。”

我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大忌。是的,除非师父本人愿意说,否则没人能知道她的过去。

第五天终于到了。

可我为之煎熬已久的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我们依旧上殿、坐禅、诵戒、拜忏。

王宫也没有派人来通报消息。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这种平静在这个闭塞的尼姑庵里显得更为可怕。

我跪在佛祖前,安静地等待。

结果,从早等到晚,这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天过去了。

两天也过去了。

直到第十天,才有一个自称是神圣王国宫殿内侍的人来到尼姑庵。

“您是樱雪姑娘吗?”他问。

“是。”

“我奉王子的命令特来告诉您,王子的登基仪式和新婚大典推迟了。”

“为什么?”

“小人无法尽述详情,王子说到时他会亲自来告诉您。”

听到此言,我的内心竟然没有涌上喜悦。

似乎这个答案对我来说,不足为奇。

因为,仅仅是典礼推迟了,真正的结果还不知道。

不过这个答案却向我传递了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丛竹获得了胜利,而他们的父王则暂时妥协了。

我想葵夹在中间,一定相当为难:一边是尊敬的父王,一边是亲爱的弟弟。一边要尽忠尽孝,另一边又要尽仁尽义……我相信此时的葵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内心很难作出选择。

有时我会想,生在帝王之家有什么好,不就是身份高贵些吗?为了这个高贵的身份,就必须承担许多,割舍许多。比如压力和责任,比如自由和快乐。

一个人只要肩负了压力和责任,就会身心疲惫。

一个人只要失去了自由和快乐,就会孤独伤感。

所以上苍是公平的,在给予的同时又相应地夺走了一些东西。

而葵和丛竹就在上苍的公平原则中,成了天底下十分可怜的人。

当我正在出神思考这些问题时,师父走了过来。

“高兴吗?”她问。

我摇头:“还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倘若最终的结果是葵让位了,那么你会跟他走,离开尼姑庵吗?”

“师父,”我轻轻地说,“我还没想过这一天。”

“那你想过什么?”

“我只想过和葵手牵手,一直到老。”

“在尼姑庵里?”

我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葵有说带你去哪里吗?”

“他说他只要拥有自由,就一定会带我去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

“天涯海角?”师父突然笑了,却笑得凄楚,“这句话似曾相识,我在若干年前听过。”

“听过?”我不禁问道,“也有人对师父说过这句话吗?”

“这是山盟海誓,是红尘中的男女相爱时许下的诺言。”师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过了许久,师父不经意地冒出一句话:“时过境迁,一切都恍如隔世。曾经相爱的人,早已散落天涯。”

我看见师父的眼里盛装着无法掩饰的伤痛,如同美丽的樱花一片片飘落时的忧伤。

“天涯海角?”我问师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师父想了一会,才说:“对我而言,那是一个我的心永远不能到达的地方。”

“师父,你向往过吗?”

“那是我年轻时候的梦境。如今我已经老了,早过了做梦的年龄,剩下的岁月就只是在尼姑庵里静心向佛,等待圆寂而已。”

“师父,”我惊呼,“不要这么说。”

师父苦笑:“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上至帝王,下到百姓,都无法逃脱,或早或晚罢了。”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不能想象,终有一天师父会离开我。

我爱师父。

她是我的恩人,我的父母,我的导师。

没有了她,樱雪怎么可能成为樱雪?

师父说这句话时,显得格外超脱,我知道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生活对她来说,已无所谓悲喜。

她做到了心如止水。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未曾见过师父真正开怀大笑。

她一直是不快乐的,内心写满了无人知晓的痛苦。

半个月后,王宫的那位内侍又来通风报信。

他说,仪式和大典再次推迟。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第二天,当我清醒时,师姐跑来对我说:“外面有一个女子找你。”

“女子?”我纳闷,怎么会有女子来找我?

迟疑了一会儿,我走了出去。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背影。

在朝阳的映照下,那个女子的轮廓被镶上了一圈金边,显得异常高贵,隐隐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神圣之气。

听到我的脚步声临近,她回过头来。

我突然感到一阵目眩。

空气在瞬间凝固了,我一时无法呼吸。

我见到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我不得不承认,她有沉鱼落雁之美。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的容颜倾国倾城,可这个女子和我相比,却毫不逊色。

我发现她也在目不转睛地打量我。

眼里似乎奔窜着火苗,跳跃着,愈燃愈旺。

我一惊,感觉来者不善。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她说,声音清脆,像铜铃一样,“我在宫殿这么多年都不曾发现有女子的容颜能和我媲美,即使在梦里也没有出现过。”

“你是谁?”我问。

“大胆!”她喝道。

我吓了一跳,仍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竟敢称本公主为你!”她的语气里有浓浓的火药味,“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敢如此称呼我,就连我的父王也没有这样。”

“公主?”我下意识地猜想,会不会是葵所说的那位邻国公主?

她见我沉默,随即加了一句话:“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有礼貌的人。”

“那我应该如何称呼?”

“叫我鸣筝公主。我是神圣王国未来的王后。”

果真是她。

可没料到她与我想象的有如此大的差距。

我曾猜测,她是漂亮的、可爱的、温柔的、大方的。

结果她除了拥有华丽的外表外,其他都丝毫沾不上边。

事实告诉我,她是一个刁蛮的公主。

这样的性格自然不适合忧郁的葵。

我曾想,公主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她和葵是相配的,他们的结合,是天赐的良缘。但今天见到公主本人后,我的这个想法烟消云散。

“鸣筝公主,有什么事吗?”

“你还好意思问!”公主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你抢走了我最爱的人。就是因为你,我和葵的婚期才会两次被延后。”

我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我不明白,像葵这么高贵的王子怎么会被尼姑庵里的尼姑所吸引,且竟然会为了一个尼姑而甘愿放弃王位。葵一定是被你们施了法术,才会这样,对吗?”

我说:“我还不是尼姑。”

“不管你是谁,你必须离开他!”

“我现在没有在他的身边啊。”

“我的意思是要你离开尼姑庵,彻底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公主的面容浮现出冷傲,“只要葵找不到你,他就会死心。”

听完公主的话,我顿时感到异常疲惫。

他们都希望我走,希望我离开尼姑庵,仿佛我的存在是一个罪过。

公主是这么想的。

丛竹也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吗?”公主说,“当我第一眼见到葵时,我就爱上了他。我发誓此生要嫁给他,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我的夫君。可是你的出现却让这个玫瑰色的梦幻变成了梦魇。在我即将披上美丽的嫁衣,和葵一起站在万人中央,接受臣民的朝拜和祝福时,是你,两次让我的期待落空。”

“所以你必须走,永远消失!”公主神情坚定,一副不可动摇的样子。

“这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我说。

“你敢不服从命令?”

“我不是你的臣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

“哈哈哈——”公主仰天大笑,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神,“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你知趣,自然最好,否则,别怪我无情。”

“你想怎么样?”

“我会摧毁你的家。”公主的笑容格外阴森。

我一惊,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公主高贵的嘴里说出,我也不敢相信王子葵要娶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公主,我更不敢相信葵说他娶了公主就只能爱她。

太可怕了,如梦魇般。

我将公主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师父。

我问师父:“我应该怎么办?”

师父听后,只轻描淡写地扔下了四个字:“无需理会。”

无需理会?我摇了摇头,心里隐隐担忧:“不行。她说她会毁了我们的家。”

“她不敢这么做。”师父肯定地说,“真要做的话,葵和丛竹不会轻易饶过她。”

我再也没有说话。我感觉师父似乎显得无所谓,她没把鸣筝公主放在心上。

三天过去了。

公主指定的时间到了。

那一天,尼姑庵里不见有什么动静。

我们依旧早起念经。

突然,几十名士兵冲进了大殿,将我们团团围住。

随后,我看见鸣筝公主珠光宝气地站在我的面前。

“想好了吗?”她问。

我回答:“想好了。”

“离开还是留下?”

“留下。”

公主一听,立即喝道:“来人!”

几个士兵毕恭毕敬地跑过来。

“将这位姑娘送上马车。”

“是。”

我退后一步,注视着鸣筝公主,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先下手为强,背着葵和丛竹做出这事。

“怎么?”公主轻蔑地笑了,“害怕了?”

“你以为葵和丛竹不会知道吗?”我一脸平静。

“知道又如何?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吗?”公主笑得诡异,“你别忘了,我才是葵明媒正娶的王后。只要我受到伤害,哪怕受一点委屈,我的父王都不会轻易作罢。因为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押上马车!”

“你敢!”师父站了出来,看着公主,目光极为寒冷。

公主的眼里迅速掠过一丝惊讶:“你是谁?”

“我是樱雪的师父。”

“你想怎样?”

“我不准你碰樱雪。”

“哈哈——”公主在师父的面前放肆地大笑,“别说碰她,就连整座尼姑庵我都敢碰。你信不信?”

“我不信。”

公主的笑容随即冷凝,顿时变得冷艳无比:“难道你不清楚我的身份?”

“我知道。”师父的表情平淡如水,“你是鸣筝公主。”

“你忘了更重要的一点,”公主补充道,“我是神圣王国未来的王后。”

“那又怎样?”师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慌。

“怎样?你竟然敢说王后能怎样?我告诉你,王后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就是说,王后还是有所畏惧的。”

“什么意思?”

“只要有一天,国王看你不顺眼了,将你打进冷宫,就意味着你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师父微笑,“所以请你不要过于嚣张。”

公主一怔,没有说话,眼中锐利的光芒一点点暗淡。

“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吧,”师父说,“王宫是争权夺利的地方,王子之间争王位,王妃之间争圣宠。试想一下,以后葵当上了国王,他的身边有多少女人?而你你——公主,仅凭自己的力量能和这些女人抗衡吗?只要她们当中的一个耍点心计,弄点手腕,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们敢?”公主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即使这些妃子敢对我不敬,葵也不敢将我打入冷宫。”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的父王不会罢休。”

“哈哈,”师父笑得格外轻蔑,“你回去问你的父王,问他如何周旋在众多妃子中,问他敢不敢将他的王后打入冷宫?公主,你没听过一句俗语吗,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要你嫁了,就别指望你娘家的人能为你撑腰。因此不要动不动就搬你的父王出来,那无济于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公主警觉地问。

“我说过,我是樱雪的师父。”

“那你为什么如此清楚王宫内的是非?”公主追问,“你在王宫生活过吗?做过宫女?”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师父淡淡地说。

“不,你一点都不普通。”公主的声气低了许多,“你能冷眼看待问题。”

“所以请你放了樱雪,她不是你的敌人。”

“是,她是。”公主点头,“她是我潜在的敌人。只要葵娶了她,她就是你所说的众多敌人中的一个。不要拦我,”公主的眼神冰冷,“我要把我的敌人一个个消灭。”

“放心,葵不会娶她。”

“你知道?”

“只要葵是国王,你是王后,我就不会让樱雪跟葵走,那么樱雪就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可是葵的心里依然会装着她。”

“作为王后,你的男人能在你身边就谢天谢地了,不要再企图占据他的心。”

“不,”公主轻轻地说,“我要葵的心。爱一个人就是要得到他的心,才算真正拥有,不是吗?”

“你爱得太贪婪了。求不得,难免痛苦。”

“我在争取。”

“但你争取的方式是错的。伤害樱雪,只会让葵离你越来越远,你就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那我应该怎么办?”

突然之间,我觉得鸣筝公主很可怜。她爱得太认真,太热切。热切的爱,终会像火一样,灼伤自己。

师父回答:“心平气和地与樱雪相处。”

“我做不到。”公主将视线移向我,“我无法静下心来和葵深爱的女人相处,我妒忌她。”

“公主,宽容些吧。葵会感谢你的。”师父说。

“不,我不要他感谢我,我只要他爱我,像爱樱雪一样爱我。”说完,公主的眼泪竟然纷纷落下,如同美丽的樱花放肆地颓败与凋零。

那一刻,看到公主落泪,我异常难过,心里也不由涌起怜惜之情。

没想到,高贵的公主竟然也会为了一个“爱”字而心伤心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红尘俗世中的男女似乎都无法逃过一个“爱”字。这个字看似简单,背后却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感。

这也是我认识王子葵后的最大感受。

而在佛教的世界里,我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到这个“爱”字有多么神奇,因为佛祖要我们根除爱的欲望,反对享乐,实行苦修。

如果葵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或许我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他出现了,于是将我的一切都彻底扰乱。

我承认我的定力不足,对这个“爱”字缺乏应有的免疫能力,所以我深深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师父说得对,我有一颗入世的心,因而不能做出世的人。

看到鸣筝公主今天的这番表现,我仿佛觉得那是另一个真实的我。

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炽热的情感,无法勇敢地将它释放出来,因而活得特别累,也特别不真实。可是鸣筝公主却敢爱敢恨,不会顾忌身份而克制自己,想说就说,想哭就哭,活得多真实、多自由!

与公主相比,我和葵都是不幸的人。

最终,公主没有叫人将我押上马车,她答应师父,尝试着与我和平相处。她说她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如果葵无法像爱我一样爱她,她就要葵感谢她,使葵永远都保持着一颗感恩的心。

公主说,感恩也是一种爱。

当大家都退下,大殿只剩下我和公主时,我意外地发现,我们的敌对情绪在渐渐消失。

其实公主的本质是好的,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被美丽而冷艳的外表所掩盖。

“公主,”我终于开口,“能告诉我神圣王国发生了什么事吗?葵和丛竹到底怎么样了?”

公主擦拭了残存在眼角的泪,缓缓地告诉我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丛竹对他的父王说,他比他的哥哥更适合做神圣王国的继承人。因为葵过于优柔寡断,过于仁慈善良,这些都是为王者的忌讳,小则影响自己的决策与判断,大则影响整个国家的前途与命运。所以丛竹恳请他的父王再三深思,将王位传给他。”

“那葵怎么说?”我轻轻打断。

“葵一直保持沉默。”公主的嘴角浮起一个无奈的微笑,“那天原本是我们的新婚大典,却被拿来讨论王位继承的问题。我坐在葵的旁边,看到他麻木而空洞的眼神,内心格外疼痛。他似乎对王位毫不紧张。我还看到胭脂。也就是葵和丛竹的母后,在一旁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知道,她一直都希望丛竹继承王位。”

“国王呢?他怎么说?”

“国王也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丛竹讲述。直到最后,国王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句:‘除了葵,谁也没有资格做神圣王国未来的接班人。’当国王说完这句话时,我看到丛竹和胭脂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胭脂,眼里有一股无法抹去的愤怒。”

“丛竹有问为什么吗?”

“有。”公主点头,“国王说,葵是长子嫡孙,理所当然按照祖训继承王位。”

“那现在的结果——”我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答案。

“还没有结果。因为丛竹又向国王提供了一个葵不能继位的原因。”

我的心不由一颤,我知道那肯定与我有关。

公主也看出了我的想法,于是说道:“没错,丛竹说起了你。他说葵爱上了尼姑庵里的一个即将削发为尼的女子,他希望父王能够成全。国王听后,勃然大怒,质问葵有无此事,葵说有。葵还说——”公主的神情黯淡了下来,“他说他爱你,至死不渝。”

一阵锐痛刺入了我的心脏,我想起了葵说这话时,眼里盛装的忧伤。

“公主——”我问,“如果葵没有当上国王,你还爱他吗?还愿意嫁给他吗?”

公主冷笑:“你以为我这么在乎王后这个头衔?我在乎的是我是谁的王后。只要不是葵的王后,那这个头衔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听到公主这么说,我突然觉得葵很幸福。

他有两个深爱他的女人。

被爱比爱更幸福。

“听过一个关于鸟的传说吗?”公主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什么鸟?”

“荆棘鸟。”

我摇头。

“那以后我再告诉你吧。”公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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