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00年1月1日,第五区时间2点30分,极北联合北部,地下基站入口。
北纬66°的冻原上,两头成年驼鹿正低头啃食地衣。
能源、战争、赤字……种种大事件让全人类焦头烂额,却不能给这些北极圈内的长毛动物带来丝毫恐慌。
在驼鹿眼中,这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世界,食物充沛、天敌稀少,尤其在近几年,连这里的气候也变得愈发凉爽起来。
野地里停着一辆皮卡,车主正靠着引擎盖打电话:“这里是Cipher-5探员阿尔法,你确定坐标准确?”
“不确定。”
阿尔法一皱眉:“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确定?情报不是你们提供的么!”
“别在意那些细节,按流程汇报,看到什么了?”
“一块岩石,两头驼鹿,其余什么也没有。”阿尔法没好气地答道。
“好,回来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怎么,我千里迢迢来,就为到这儿看上一眼?这种事为何不叫无人机去做?”
“快回来,这是命令,有什么问题可以写报告,剩下的事交由G-5处理。”电话那头答得很生硬。
阿尔法却不以为然:“呵呵,G-5?不用麻烦那帮老爷了,我车里就有架无人机,刚好装了夜视仪。”
“你在越权行事,阿尔法探员。”
“喂?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好,我听不清。”
“你完了,阿尔法探……”
阿尔法挂断电话,去皮卡货箱里取出一架无人机,打开电脑连接摄像头,抬手将无人机放飞,自己则盘腿坐到车斗里,一边遥控一边盯紧屏幕。
有时候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无用处,就好比现在,如果听话乖乖回去,没准就错过了探查真相的大好时机。
G-5和C-5高层全是一群谨小慎微的文职,至少在阿尔法眼里是这样。
替C-5做事多年,阿尔法自认经验丰富,他知道哪些操作属于严重违规、哪些操作又属于灰色默许。
就比如无人机侦察,被截获了也无所谓,毕竟这玩意儿全世界型号都一样,没人能查到其所属。
目标地点已近在咫尺,无人机所要做的就是走完这最后三百米。
岩石、地衣,透过夜视仪阿尔法只能看到这两样东西,情报里说此处可能藏有一座基地,但现在看来多半是谬传。
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C-5的情报十次有八次是谬传,但阿尔法不愿就此放弃,毕竟长途奔袭了几百公里。
什么也没有,已经到了目标上空,还是什么也没有,阿尔法有点失落。
这时只听电脑“滋啦”一声,随后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无人机瞬间没了动静。
阿尔法站起来远眺,天上没有异常,再低头定睛一看,摄像窗口满屏雪花。
激光武器?近防炮?阿尔法慌了,但还有点小激动。
随后发生的一幕只有死人才能看到,阿尔法彻底激动不起来了,只见一颗流星拖着尾巴坠下来,速度之快远超神经反应。
那是一枚“菊花S”导弹,普普通通的小家伙,但其威力足够摧毁一辆坦克,更不用说阿尔法脚下的皮卡。
弹指一挥间,阿尔法跳车卧倒,弹头击穿皮卡,将后者炸成碎片。
热浪将空气扰动,驼鹿却仍不慌不忙,弥留之际,阿尔法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驼鹿、巨石,这些全是投影!里面果然藏着什么……然而现在醒悟却为时已晚,太晚了。
其实驼鹿存在,巨石也存在,只不过被投影到了这里,其本体就位于一公里外,好端端地存在着。
星河总能照亮黑夜中的野地,甚至连空气都那么凛冽甘甜,偶尔有两脚行走的动物三五成群,驾驶着隆隆的机器火急火燎地穿过平原、掠过天空,留下两行焦臭的行迹又匆匆离去。
起初遇上那些散发着异味的大块头时,驼鹿们还会撒开蹄子象征性地奔跑一会儿,可现如今却早已见怪不怪,唯奉互不打扰。
此刻,两只驼鹿在晴朗的夜空下走走停停,用门齿启下岩石上的藓类,慢吞吞地咀嚼着。
走到一处光秃秃的大石旁,驼鹿再次嗅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它记起来了,那是另一个晴朗的晚上,一架头长翅膀的铁家伙从天而降,吐出两个直立行走的生物,又匆忙飞走。
那两个走姿怪异的生物行动却很敏捷,三下两下便攀上巨石,最终消失在那块岩石背后。
那些家伙是谁?又到这儿来干什么?身为驼鹿永远不必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不论答案是什么,明早太阳仍会照常升起、地衣也依旧鲜美可口,只要确定了这些,就能永远满足地生活下去、度过驼鹿简单又漫长的一生。
天空中一缕缕轻纱飘动,这罕见的自然现象引得驼鹿昂首观看,如果它们能拥有与人类同等构造的眼球,那么此刻展现在面前的就是一幅瑰丽奇幻的画卷。
极光——因太阳风撞击大气而产生,被人称为“上帝的焰火”,与公历新年该有的气氛刚好相配。
巨石背后,一座井盖状的水泥工事露出地表,高空俯瞰与岩石别无二致——那是某处人类工程的入口,三十小时前,一架米格-24型武装直升机暂落于此,将两个人护送进入通道井内。
这曾是一处用以采煤的矿井,矿藏枯竭后便废弃下来,十年前又被人发现并加以利用。
一支工程队悄无声息地在这儿工作了数年、将几万吨水泥筑进矿井,终于建成了这处基站,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张地图上的秘密基站。
顺着通道井向下百米,里面便是这处人工建筑的主体,基站内,几十盏冷光灯将一小片区域照亮,正中央放有一个胶囊形状的生命舱,“0”号孤独地悬浮于黑暗之中。
钢琴曲很是冷淡,水泥堡垒空旷异常,琴音流淌于其中,如北冰洋平缓的海潮。
那是一首引得无数音乐家过度解读的名曲——《月光》,贝多芬于热恋中创作了这首奏鸣曲,而在后世人听来却难觅到丝毫激情,相反更多的是阴郁与沉思。
第三乐章最末一个音符终结,余音回荡于基站内,如最后一拨浪花打在沙滩上,渐渐化为白色的泡沫。
“新的一年到了,JOKER。”黑暗中,一个女声打破了久久的压抑。
“啊,”生命舱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新年快乐。”
“方舟已于二十秒前正式启动,倘若立刻连接天网,您仍能优先进入队列。”女人实时提供着可靠建议,又用无菌皿递去一枚橡胶指套,
“梅花Seven已经完成了任务,这上面有莫洛斯的指纹,可以用来开启此台生命舱,也就是‘0’号原型机。”
“不急,车尾又不会比车头开得慢。”男人接过指套喃喃回答,空洞的眼神像什么也没有,又仿佛包容着一切。
“是。”女人答了一句,而后肃立在一旁。
伴随着电力充能的嗡声,那枚嵌于舱壳正中的中子星骤然亮起,蓝色的光缝犹如脉冲直穿而过,舱体旋转、靠椅形变,封闭式生命维持仪成功转换为冬眠形态。
“0”号生命舱内,男人凭借脑中的记忆按步骤穿戴好医疗设备,只剩下面罩和鼻饲管落在枕边。
操作台已移至舱顶,男人抬首仰望,荧屏分为两个简洁的块:“切断”、“连合”。
盯着那两个意义非凡的控键,男人悬在屏前的手停顿了一下。
从男人的动作间看到了忧虑,女人询问道:“您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男人剑眉微蹙,“对了,骇客计划调查得怎么样?”
“已经接近尾声,可惜不能赶在今夜前破获。”女人的声音顿了顿,“不过您请放心,poker们已经在路上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男人缓缓闭上眼,“红心King呢?”
“没有更新的消息,不过应该很安全。”
“医生说他还能活多久?”
“两到三个月。”
“两到三个月……方舟要在两年后才能结束,也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那家伙了?”男人的语气虽然不急不缓,但明显透着一丝悲伤。
“请您节哀。”女人叠手垂下了头。
“唉,”男人长叹一口气,“找人替我看望一下吧,毕竟打了十七年的交道。”
“好。”女人在操作屏上调出一份文件,点开后示以男人,“资料显示,红心Ace与红心King先前有一段时间是师生关系,我觉得此任务交给他比较合适。”
“呵,”男人忽然笑了,睁眼盯着女人的脸,“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女人忙低首致歉:“对不起,请您下达指令。”
“红心Ace是新人,背景都查清了吗?”男人盯着女人的眼睛问。
“都查过,”女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沉稳与冷静,“信息虽然完备,但还不能辨明真伪,确实应该换个人执行任务。”
“哎,”男人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探望病人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我这就下达任务给红心Ace?”
“嗯。”
“您有什么特别的话要代为转达吗?”
听了这话男人陷入沉思,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付之一笑:“没有,就让他单纯以学生的身份探望吧。”
“是。”女人微微颔首。
放下最后的心事,男人在《月光》孤清的曲律中再次闭上双眼,左右手同时触碰两块按键。
在“记忆封存”与“载入方舟”这两个步骤之间总会存在着某个时刻,这一刻人既不存在于现实,也不存在于虚妄,所有一切都只化为一个简单的号码,一亿名玩家本应分别对应一到一亿,而这个谜样的男人却被默许为了零——一个超出设定的代号。
即将堕入虚无,0号玩家喃喃道:“人的罪恶,真的是无法斩断、与善依存的么?究竟是恶人还是恶业,我想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