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时间已到,感谢您的发言。”Amy开始做最后总结,“第一区时间二十三点四十分,二十分钟倒计时现在开始,请全体玩家做好冬眠预备,辅助药物位于床椅右侧的格子里。”
8597692号生命舱
“呼……”方艾长舒一口气,扭了扭腰又活动了两下颈椎,他知道一会儿根本用不着做什么剧烈运动,但习惯了做大事前先活动筋骨,一时改也改不掉不掉。
“请您自觉自主服下冬眠药物,Amy需要监督您的整个服药过程。”荧屏里,Amy秒换了一套护士装,神情也严肃了不少。
“哦。”方艾翻着白眼摸向床椅侧边,从格子里掏出一个透明袋,袋子里装着一小瓶矿泉水和两粒胶囊。
其实这些操作之前都演练过,虽然当时尽可能将一切道具模拟得面面俱到,但服下的胶囊还是空心的,毕竟冬眠辅助药物造价昂贵且购买渠道受严格管制,只有最后一次才能做到货真价实。
方艾知道那两粒药丸服下后并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它所做的只是让服用者的身体进入一个过渡状态。
精神的镇定、内环境的稳定,再结合生命舱提供的恒低温,只有同时达到这三点标准,才能成功将人体送进冬眠状态,缺一不可。
方艾拧开瓶盖把胶囊放进嘴里,就着矿泉水一口咽下。
“生命舱将在五秒后变换形态,请大家做好准备,不必惊慌。”Amy口齿清晰地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亿万个生命舱被瞬间施以万伏高压,电极激发的巨量电子被加速后与灯管内的氩气原子碰撞,舱体上的中子星亮度骤然增强,犹如一道蓝色光剑将舱壳斩成两半。
电力驱动舱体缓缓滑进底座的轨道,十亿颗生命舱同时向后匀速倾倒。
与此同时靠椅也开始同步调整,椅座与椅背渐渐平展成一百八十度,扶手收缩、骨架伸长,最终变形成一张供人仰躺的单人床。
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一张手术台,因为和充气头枕一齐弹出的还有七八条形态各异的导管、系带,方艾知道那些是可穿戴医疗设备,用来监测玩家的生命体征。
待一切重归寂静,那张红润灵动的脸庞再次淡入荧屏,提示音重归舱内:“8597692号封闭式生命维持仪已进入准备状态,请您尽快完成设备穿戴。”
终于还是来了,方艾在心里叨念了一句。
想想自己接受了那么多次培训,被执教护士骂了千百遍、登陆之前又在船上被人用凉飕飕的酒精擦遍全身,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都是为了此时此刻能顺利乘上方舟。
“呼……”脱掉上衣,方艾轻车熟路地扣上置于体侧的四枚尼龙搭扣,将数据采集衣像马甲一样套在身上。
有了这件马甲就意味着自己的体温、心跳、呼吸频率、血压、血氧等一些基本数据得到了实时监测,方舟云平台会根据这些数据的变化情况来实现分析和预警。
然后就是给氧面罩、鼻饲管,方艾将那只透明面罩扣合在脸上,又像插可乐吸管一样把鼻饲管塞进了位于面罩上方的孔洞,凭感觉让管头进入鼻孔。
那根钛合金导管融合了自感记忆功能,一经插入便像条银蛇一样伸入方艾的左鼻腔,拐过咽部又顺着食道直抵胃区。
整个过程完全由导管探头自动探测完成,既不痛也不痒,更不用担心管子被误插进肺里。
最后就只剩下导尿装置了。
攥着那条轻薄透明的塑料裤衩,方艾迟迟未动,向上瞥了一眼荧屏中的Amy,出人意料的是后者居然心领神会,默默把头转了过去!方艾不由对Amy的智能程度啧啧称奇。
将牛仔裤连同内裤一齐褪到膝盖,方艾皱着眉欠起屁股,一手护住小弟一手绕过腿根,让那片小塑料包裹住自己的臀部。
裤衩上设有两处开口,一处连着橡胶头和导尿管以收集尿液,另一处则连着一支小型注射器。
方艾用拇指抵住注射器,食指和中指夹住活塞往后一拉,那片不知受过何种处理的小塑料便立刻缩紧变成了一件贴身泳裤,小弟弟也自然而然地滑进了橡胶头里。
体验着那种紧致滑腻的感觉,方艾提溜上裤子乖乖躺好。
“生命体征监测图生成完毕,请您于二十三点五十八分前自行完成脑机连接。”Amy转身微笑,“在这段时间里,您可以告诉Amy一首您喜欢的歌,在您的BGM里,没人能够打败您。”
明知道那只不过是没有感情的提示音,方艾心里却还是涌上一股暖流。
呵,属于自己一个人的BGM,战争游戏也要搞得这么中二?方艾在心里默默吐槽,可经这么一提醒却还真有种想听音乐的冲动,毕竟到了那边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兵荒马乱的怕是再没有听歌的雅兴。
“呃——”方艾张张嘴想点歌,望着屏幕却忽然迷茫了。
这种气氛下该点什么歌?方艾被难住了,想自己听歌听了十多年,记得住歌名的也有上千首,可到了关键时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您只需要说出歌名,或者哼一段也可以。”Amy微笑着提醒。
“呃那个,”方艾尴尬地挠着头,“等我想想哈……”
说想也想不出来,可能是真的累了,方艾宁可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也不想再听什么慷慨激昂的音乐。
从一开始方艾就没把这场虚拟游戏当作战争,所以心情自然也就没那么激动,这两年冬眠到底算什么呢,长假?修行?或者直接说成毫无痛苦的死亡也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提及死亡,方艾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问题:倘若自己马上要死了,死神说临走前可以听首歌,那么自己该选哪一首?
这个想法离经叛道,一经出现便不可收拾,瞬间无数个旋律纷涌而出,在方艾的脑海里穿梭游荡,像一群肥硕的沙丁鱼亟待捕捞。
可惜方艾没有渔网,没有钓钩,没有诱饵、技巧、灵感,仅凭一双手,即使拚尽全力也只能捉住一只——还好,一只就够了。
幻境中,方艾站在海面上凝视深蓝的水体,鱼群从脚下飞速游过,看也看不清。
忽地,他又意识到那鱼群本就是自己脑中的幻象,哪条该被错过、哪条又该被捉住,这些完全是主观可控的事,该被选中的鱼,从一开始就只有那一条。
方艾满意地笑了:“我想听甲壳虫。”
“没问题。”Amy拍拍手,数以百计的曲目立刻从云端纷至沓来。
“那个,就那首吧。”方艾用手一指。
“好。”Amy顺着方艾手指的方向点开曲子,像个温柔的侍者,又仿佛初识的朋友。
熟悉的吉他声响起,方艾把神经导线捏在手里,拨开后脑处的橡皮塞,将导线插入脑机接口。
脑机连合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就像大脑所能控制的范围已不再局限于简单的肢体,而上升到了某种全新的境界,仿佛生命舱内的一切设备都在自己掌控之下。
脑机连合成功的一刻,生命舱荧屏被分为两个控键:“切断”、“连合”。
其实连接服务器完全没必要搞出两步操作,但不知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或是为了烘托战争的严肃,这一过程还是被强行加入了冗余的仪式感,一定要左手先按下“切断”、右手再按下“连合”,两只手持续按键五秒才能连接成功。
这种操作流程十分考验自愿性,很像安乐死,倘若在连入成功前仍有犹豫,那么只消放下任意一只手即可随时中断。
明明只是加载个游戏而已,却搞得像生命终结——说成“终结”似乎有点过分,但进入方舟世界后,现世的记忆就会被封存起来,直到游戏结束。
比起终结,从某种层面上讲,载入方舟更像是暂停,生命的暂停。
几乎所有参战者都把这场游戏视为战斗,关乎生死荣辱的战斗,他们纷纷按照Amy的指示选择一曲战歌壮行、在慷慨激昂的旋律中步入未知,只有方艾还在望着屏幕发呆,怎么也亢奋不起来。
方艾定了定心神,左手按下“切断”,右手紧随其后,按下“连合”。
“游戏进入一分钟倒计时,请最后一次检查设备。”Amy一丝不苟地提示道。
舱内的灯光逐渐变得昏暗,方艾闭上眼睛享受着,享受暴风雨前最后六十秒宁静。
这一去不知要掉线多久,方艾有点慌。
“好了,所有玩家均已完成连接,方舟启动。”Amy的声音如梦呓般回响在耳畔,“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如果提前了解了你们要面对的命运,你们是否还有勇气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