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直接当玩具玩,或者拿它当工作台做玩具给别人玩。”方艾尽量把计算机解释得不那么无聊,省得近墨者黑再把自己灵魂有趣的人设拖下水。
“为什么都和玩具有关?”
“人造的一切东西难道不都这样吗,直接或间接给人提供愉悦。”方艾终于找到了点感觉,话匣子模式开启:“广义上说娱乐至死也无可厚非,人做任何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更愉悦,即使被迫做了什么无聊又恶心的事那也是经过利弊权衡之后的结果,可能不去做就会有更无聊更恶心的事找上门来,于是无聊和更无聊一比就成了相对的愉悦,幸福最大化才是价值的最终归宿,说到底都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
“人难道不是为了薪水才会工作吗?”
“钱只是一种流动的商品,商品就是被人封装好的劳动积累,被消费了就释放成一阵愉悦然后灰飞烟灭。”方艾长长叹了口气,“所以物质财富之间的交换就可以看成愉悦之间的交换,人的欲望实在太大了,只有拼命相互取悦才能活得幸福。”
“真的?”橘子一脸的难以置信,“那样岂不很累……”
“哈哈也不尽然,有些愉悦根本就不能被封装成商品啊,比如亲情、友情,属于直接的愉悦交互,像这种不需要用钱来买就能获得愉悦的东西其实也不少,如果连这些白给的都不要那岂不等于自讨苦吃!都忘了自己积累价值的目的是什么了。”
“嗯,在实现幸福最大化的道路上走了弯路。”橘子点头赞同。
方艾翘起二郎腿,头枕着双手往后一仰:“唉其实只要找到一份能让自己愉悦的工作就好,这样取悦别人的同时也在取悦自己,而被他取悦了的人还会通过工作积累价值去主动取悦他,如此算下来这个人获得了双倍的愉悦。”
“哦,也就是把‘愉悦’量化成幸福值的结算单位?”
“呃嗯……好像还真的可以!”方艾眼珠一转,“等等,我想到一个好例子!比如世界上只有小A、小B、小C三个人,小A种麦子、小B做面包、小C骑车运货,小A非常喜欢种麦子、小B不讨厌做面包但也谈不上喜欢、小C彻彻底底地讨厌骑车运货,假设他们三个价值积累的速度都是1,初始状态下三人的幸福值都是0,1价值可以等价转换成1愉悦——”
“橘子知道了!”女孩激动地一拍桌,“这样A、B、C三个人工作一天后,A得到了1份价值和1份愉悦,B得到了1份价值和0份愉悦,C得到了1份价值和-1份愉悦,这样三个人把自己一天积累的价值转换成金钱消费掉后又各自获得了1份愉悦,总体来看A得到了2份愉悦、B得到了1份、C得到了……0份。”
方艾顿了一下脑袋:“嗯哼。”
“C好可怜,明明赚了一样多的钱,到头来却一份愉悦也没得到。”
“那就像棵树一样活着呗,不为愉悦只为活,为了活而活。”方艾耸肩道。
要按野鸡情感导师的普遍职业操守来看那方艾还算是业界良心,喂一勺毒鸡汤就一定紧接着再喂一勺解药,然后在对方被治愈得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时候再喂一勺毒鸡汤,方艾始终坚信营养均衡才能茁壮成长。
写字台上的气氛忽然有点沉重,橘子赶紧转移话题:“所以那个机器……只是算数很快?”
“只是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方艾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人类驯服马才有了马车,马车驾驭了马的速度,而计算机驾驭的是电的速度,可以想象成一台驯服雷电的机器。”
“驯服雷电?雷电能做什么?”在橘子眼里电就是紫色的一道光,产生与消逝都在弹指一挥间。
“电是一种没有意识的纯能量,人只要想办法利用它就能做很多很多事,就像风车利用流水来灌溉一样。”方艾手指头在空中画着圈来模拟转动的风车,“人类以电为能源造出了不少好东西,电脑属于最复杂也是最精巧的那种,可以陪人聊天陪人下棋,只要能用数字进行模拟的行为电脑都能做。”
“电脑?可以和人脑一样思考吗?”
“不不,”方艾摇头摆手果断否定,“电脑就是计算机,脑永远是人的脑,电脑所谓的智慧其实也都是人的智慧,计算机相当于虚拟的胳膊和大腿,再强也不过是肢体的延展,和锤子、马车这种工具本质上没区别。”
“那为什么叫电脑?”橘子在“脑”这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怎么知道……可能为了方便小朋友理解吧,毕竟那种机器确实代替了一部分大脑的工作。”
“那不就和人脑差不多了……”
“哎呀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人脑能被计算机代替的那部分永远是重复性规律性的工作,像‘创意’和‘灵感’这些东西电脑绝对不可能有!呃——”话一出口方艾又感觉有点不踏实,于是补充纠正道,“也不能说绝对,人的思维也是由一堆数据按人脑运作方式碰撞出来的,既然人脑能有创新那就证明自然界中确实存在一种能产出创意的算法,一旦人把它找出来再教给计算机那人类仅剩的价值也没有了。”
方艾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跟圈外人侃大山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懂行。
“这么说人类可以什么也不用做?”
“是啊,到那个时候人就是半神的存在,只需要花一点点心思提防计算机反叛,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资源。”
“真好。”
“唉都是人类的梦想,梦想罢了。”方艾摆了摆手,“即使知道那个宇宙无敌算法就在人1400克的脑子里,人也未必能把它从一坨肉的物理结构中分离出来。”
“为什么,就那么难吗?”
“不是难与不难而是能与不能,理论上说再难的东西只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就能解开,但从一开始就不能的东西它就是不能被解开,设定如此。”方艾颤颤巍巍地叹了一口气,“所有让人争论不休的问题辩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个,那就是神到底存不存在。”
“神当然存在了,纯血种天启就是神啊,比如艾尼贝尔的初代君王。”
“我们讨论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好吧,对事物要先有个统一的定义才有继续交流的可能,我说的‘神’不是指某个人或者某个有实体的东西,这里‘神’被定义为不可知域,像精神啊灵魂之类看不见也摸不着,哲学抽象的‘神’。”
“哲学?”
“是啊,我在另个世界认识一个教机械的老师,前半生学有所成不辍研究,六十岁之前陆陆续续在某个权威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之后更是越搞越来劲,六十岁到七十岁十年之间产出的成果要比前六十年的加起来还要多,结果过了不惑之年忽然就冷却了,上次见他他说最近在学哲学。”
“可能是年纪太大了。”
“不,七十岁还能有追求的老头子一天天都精神得很,他自己解释说是他搞的那个领域已经见了底了,改行来不及,只能从最基础的学问里挥锄头看能不能最后再刨点什么出来。”
“这样啊。”
“总而言之神存在就表示人有限、神不存在就表示人无限,唯心与唯物之争,悖反的二律,二律悖反。”
“同学站哪一边?”
“当然唯物了,我来的那个世界里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能跑起来,那些玄而又玄的玩意儿被碾压得只能靠历史书活着了。”方艾伸个懒腰往后一仰,挑眉笑言道,“信命的都是吃饱了撑的暴发户或者要饭都嫌累的懒汉,前者昂首阔步优哉游哉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神明,后者照着镜子摇摇脑袋把希望全部寄托给一句‘若有来世’,像我这种夹在中间的才不信命,信不起也不想信。”
“嗯,那橘子也和同学站一边。”
这一个“那”字让方艾松弛的心弦绷了一小下,没有这个字好像简单地表明了一句立场,添上这个字就完全变了味道,有点像是迁就或者传说中的为爱盲从。
“起点不高欲望不低,挺好的。吃饱了平躺着怀疑人生、饿扁了缩缩着怀疑人生,其实人生就怕被人躺着怀疑,彷徨得越久越容易抑郁,越抑郁越容易抑郁,越抑郁越容易抑郁,越抑郁……”
方艾一边说着一边任由身体往下堆,无筋无骨的像块被烤化了的奶油。
“哎好了,别在那里吓唬人。”橘子用手遮眼表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