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贝尔,黄金双子塔。
铺着织锦桌布的长方桌旁,艾尼贝尔一家正在柔和的灯光下享用晚餐。饱食之后,阿喀琉斯默默离座,径自上楼奔向自己的书房。
推门进去,房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并不是什么香气也不是什么异味,总是就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混合气味,只消待在里面就有助于定神安眠。
对于阿喀琉斯而言,这幢恢弘又气派的双子塔里只有这三十平米是自己的私人领地,从小阿喀琉斯就习惯把门反锁上再随便准备点吃的东西,然后趴在床上以极度随意的姿势看书,历史、传记、当然还有私藏的禁书,累了就把书压在枕头底下美美睡上一觉,只要食物充足阿喀琉斯就可以忘记时间。
扫视着书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书,一时间竟不知道想读什么。阿喀琉斯索性闭上眼睛,决定随手抽出一册。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抽签却被阿喀琉斯搞得煞有介事,对于阿阿喀琉斯来说睡前读什么书就和晚饭吃什么一样重要,即使是随机抽选也不能敷衍。
摩挲着书侧的棱角,阿喀琉斯睁开眼——这回被选中的是一本武侠小说,嗯,看来今晚自己的思绪就得在草莽江湖中畅游了。
正在读得忘我之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没由来地响起,阿喀琉斯皱起眉头刚想发问,门却直接开了,阿喀琉斯不用看便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除了自己那位古板又偏执的父王,整座双子塔里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不避隐私。
悄悄走进书房,珀琉斯径自坐在床边,阿喀琉斯不很情愿地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却并没有合上手里的书,父子两人日常尴尬地同处一室,珀琉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不想问我什么事?”
阿喀琉斯苦笑:“如果我不问,您就能一言不发立刻离开么?”
“恐怕不能。”珀琉斯伸手有意无意地拨着架上的书。
注定不快的对话仅持续了一回合,书房里的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阿喀琉斯盯着那只猥亵自己藏书的手,想用目光将其赶走。
珀琉斯也意识到了阿喀琉斯的不悦,但碍于身为长辈的面子并没立刻停下来,而是先假装把倒下的书扶正,又拍拍手上无形的尘土,最后才不显尴尬地把手收回。
“唉,”无奈阿喀琉斯只好叹了口气把书合上,“所以到底有什么事?我听着呢。”
“唔……”珀琉斯故作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没记错,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嗯。”阿喀琉斯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珀琉斯点点头:“这个年纪,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
“嗯?”阿喀琉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还是不由得一惊。
“你需要有个喜欢的女孩,家里已经替你安排妥当了。”
“什么叫家里已经替我安排妥当了?”阿喀琉斯匪夷所思地笑了,“这就是吃完饭闲聊的话题?像在说今天看中了哪匹种马一样?”
“唉,”珀琉斯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才一直闭口不谈。”
“那您应该继续闭口,永远也别说出来。”
“不想知道是谁家的女儿吗?”
“我怎么会想知道?!”阿喀琉斯急了,“难道我要娶的女孩名叫谁家的女儿?”
“是伽尔。”珀琉斯淡淡地说。
“哪个伽尔,我表妹?”
“反应别太强烈,你和伽尔血缘上的关系远没有表兄妹那么简单,你们的血是几乎没有瑕疵的,完全不必担心后代会患有什么先天性疾病,神血会弥补一切。”
阿喀琉斯像看一头怪兽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良久才缓缓问了一句:“伽尔知道这件荒唐事么?”
珀琉斯点点头:“她已经知道了。”
“什么时候?”阿喀琉斯的心脏砰砰直跳。
珀琉斯挠着花白的头发答道:“大概……半年前。”
“她没反对?”
“一开始闹了好几天,最后也还是欣然接受了。”
“不可能!怎么会……”阿喀琉斯有种强烈的眩晕感,好像有人搬起石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狠狠来了一下。难以想象这半年来伽尔都在以怎样的眼光看自己,连这个问题本身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从某种神圣的意义上讲,伽尔自降生的一刻起便是你既定的妻子。”
“什么神圣的意义?”阿喀琉斯感觉支撑自己的某根立柱正濒临崩塌。
珀琉斯幽幽地答道:“复活先神。”
阿喀琉斯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好像有很多秘密被骤然解开,胸中似有一座座坚城在连环崩塌,碎石瓦砾几乎要覆盖整片心田。
“伽尔她是真心喜欢你,不是谁强迫的,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把她对你的感情稍加引导。”
阿喀琉斯沉默了,伽尔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少不经事时经常黏在一起,直到现在也还保留着一些亲亲抱抱的习惯,之前阿喀琉斯以为那些只不过是妹妹在跟哥哥撒娇,现在回想起才觉得一切竟是如此荒唐。
“我反对,我决不允许这种无聊的事发生在我头上。”阿喀琉斯强不相信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算是板上钉了钉的也得想方设法把那可恨的钉子撬掉。
珀琉斯也开始有些激动:“无聊?艾尼贝尔家族的荣耀对你而言竟是一句无聊?那是无上的权柄、接近神的实力!难道你的血液里没有丝毫身为艾尼贝尔家男人的征服欲么?”
“征服?”阿喀琉斯冷笑道,“征服谁,征服什么?”
“征服你的臣民,征服广袤的土地,让金城恢复千年前的荣耀!”珀琉斯站了起来,“这是先神不可违背的意志。”
“让金城恢复荣耀?这真的是神临终前想要表达的么?”阿喀琉斯直视国王君父般威严的双眼,“难道千年前吉尔伽美什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被复活才选择的自戕?”
“不得无礼!”珀琉斯忽然震怒,“身为英雄王的后裔怎敢直呼先神的名讳!”
“先神?”阿喀琉斯也腾地站起身来,直视着珀琉斯因愤怒而颤动的脸,“如果他真是神明,就该猜到千年后会有我这样厌倦征伐的后代!”
“你……”珀琉斯竟一时无言以对。
从来都是这样,阿喀琉斯明明不乏艾尼贝尔家的男人应有的正义感,但每当珀琉斯想要将那种正义大而化之、加以引导时,便总会无比清晰地触碰到一条明确的红线,阿喀琉斯完全具备了王所该拥有的一切资质,却总在涉及家族使命之时徘徊不定。
“放弃那些令人空虚的权柄,这才是神临终时想表达的。”阿喀琉斯淡淡地说。
“即便如此那也是一个几乎征服了全世界的王才能说的话!”珀琉斯花白的胡子在阿喀琉斯眼前剧烈晃动,“还未入世便想着出世,从没拥有过却总在妄谈放弃!哪有人会对尚未拥有的东西大谈厌倦?!空谈淡泊之前先想想你小子有什么!”
“我拥有的远比你想象得要多,我有自己深爱的女孩,她就是我的全世界。”阿喀琉斯冷笑一声,“至于你们的世界,怎样都与我无关。”
“呵,”珀琉斯并没有便显出丝毫惊讶,“我知道,叶落巷的那位姑娘。”
终于还是说开了,阿喀琉斯原本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其实珀琉斯早就知道了舒尔的存在,阿喀琉斯也隐隐嗅出了危机,但两个人偏就相互保持着绝对的默契,谁也不主动去提这件事,双方各自在前线两边深沟高垒准备应战,就是没人乐意去打响这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