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贝尔,黄金双子塔。
宽大的窗棂前,阿喀琉斯颓坐在柔软的皮椅上,神情木然地望着那镶嵌珠宝的黄金杯盏中紫红色的液体,却并没有品尝的欲望。与之相衬的是房间中远离窗子的一众忙碌的佣人,正中几个年长资深的裁缝正唾沫横飞地争辩着什么,每当暂时达成了一致,佣人们便飞快地找来相应的布料,上下运作得仿佛一支军队。
“你们觉得褐色怎么样,配白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符合婚礼宣誓的庄严气氛——”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是替你和你夫人的金婚典礼做衣服吗?褐色太老气了,要知道婚礼当天也是狂欢节,什么东西都要明亮一点才对!”
“还是深蓝色好!既不死气沉沉又能显得大方,衬衫领带也好搭配。”
“最不容易犯错的颜色也是最没创意的颜色,我们的皇子殿下五官硬朗,身材更没得说,有这么好的资本当然要挑战一些色调鲜明的搭配了!”
“你要知道,狄克小姐的婚纱可是已经订下了,纯白色的,我们这边弄得太花哨到时搭配不协调岂不是让人笑话!”
“别忘了当天也是嘉年华,穿得热烈一点有什么不好!大不了婚礼进行之前再换一套!”
正当人们在为礼服的颜色争论不休时,房间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本来喧嚣的房间霎时安静下来。来者微微点头又挥了挥手,佣人们和裁缝立刻心领神会,一齐鞠躬缓缓退出门外。背着手一直走到窗前,珀琉斯自顾自地俯瞰着金城的全景,仿佛忽略掉了旁边闭目养神的阿喀琉斯。
许久,珀琉斯率先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婚服商议得怎么样了?”
“那种东西随便就好,我不怎么在乎。”阿喀琉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珀琉斯答应一声,接着又是比之前还要漫长的沉默。
“呼……”阿喀琉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和芹泽约好了要去船坞,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伽尔会是个好妻子。”珀琉斯忽然来了一句,开口之前也没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这场谈话匆匆结束。
“呵呵,”阿喀琉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您这话的说服力又在哪里,我听不懂。”
“全国的臣民都认同你们两个会是般配的眷侣,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婚约,”珀琉斯顿了顿,“可为什么我的儿子却如此寡欢,宁愿假装睡觉也不肯与民同乐?”
阿喀琉斯忽然睁开眼,眼底隐现的怒火渐渐消逝:“美酒终究还是要拿来品尝的啊,过分奢华的器皿反而会为原本的香醇减分。”
“挑选酒具也是品酒的一部分,这你应该知道。”
“有人会用这东西喝酒么?”阿喀琉斯用力举起桌上纯金的酒器,又无奈地放下。
珀琉斯淡淡地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太重了啊,吾王。”阿喀琉斯重重叹息,转身穿过狭长的厅堂、绕过花样繁多的衣料,消失在尽头半掩的门缝。
出了黄金双子塔,阿喀琉斯独自走在空中花园的小径上。芹泽已经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见阿喀琉斯走出来便叹了口气跟上前去。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言,直奔艾尼贝尔北部海港,狮心号所在的9号船坞。
夜幕初临浪涛汹涌的海面,给戒备森严的禁地增添了几分不安。一只海鸥在蓝黑的背景下飞旋着寻求栖息之所,鸟类锐利的视觉发现坚石构成的断崖之下似乎存在着一个天然的水洞,漆黑的洞口透露着危险与未知,却又充满着魔力。本着动物生来的好奇,海鸥飞入这个未知的洞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虽然庞大却如同一座小岛般静谧。
不会动的总是安全的——这是动物看待世界最本真的眼神。海鸥落在这座藏匿于洞穴中的小岛上,还没站稳就被洞穴中忽然响起的回声吓得惊恐飞走。
“哦呦,您怎么又亲临这种脏乱的地方?船的进度我们会定期上报给您的,不必总是亲自过来。”船坞的监工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心里却有一丝忐忑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尤其是其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
“只是来看看。”芹泽淡淡地说。
“呵呵,”监工笑了笑,“难道您怀疑我们的工作效率?”
“没那回事。”芹泽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监工拉近,直到后者的脸快要贴上前者的前胸。监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个距离下已经可以清晰地看清那刀柄上错落的花纹。
“看到我身后的人了么?”芹泽向后瞥了一眼。
监工顺着芹泽的目光向斜前方望了望,只见一个男人双手插袋站在石阶边沿,一言不发地凝望着船坞中的舰船。至于其身份,深谙世事的监工在看到那人的轮廓和一头醒目的金发时便已经猜出了一二。
“看、看到了,殿下他来是想——”
“哎,”芹泽轻轻挥手打断了监工的话,“别声张,那人来只想请您办一件小事。”
听了这话监工赶紧点头:“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狮心号的交接日被定在今年的嘉年华也就是三天后,首航仪式会配合皇子的婚礼一起举行,这事您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监工心说这件事在金城早已人尽皆知,却不知眼前这人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等监工点了头芹泽才继续:“原本狮心号的航线是对外保密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却有必要让您知道。”
监工的眼睛立刻瞪圆了:“这、这会不会有泄露军机的风险啊!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个小小的监工可担不起责!”
“会,当然会有泄密的风险。”芹泽神情阴郁,又话锋一转,“不过您是狄克亲王委任的总监,皇子殿下对您还是十分信任的。”
“是是,承蒙皇子信赖,泄密那种事属下是断断不会去做的。”监工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可把一切都照实给你说了。”确认四下无人,芹泽压低了声音,“我们计划在嘉年华第二天午夜出航,零点一过即刻起锚,总之这次首航是一次很漫长的任务,所以船上需要预先备好补给。”
“呃那个……”监工开始支支吾吾。
见对方好像有话要说,芹泽这才稍作停顿:“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究竟——我是说大概,大概需要多少?”监管忐忑地问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不远处的阿喀琉斯,然而后者却似乎并没在关心这边的谈话,依旧立在台边仰望着夜幕下那艘正在拆开幕布的巨舰。
“既然您这么直爽地问了,我也当然希望您也能如此直爽地答应。”芹泽两手轻轻搭在监工的肩膀上,“我们需要可供三万人在海上生存至少两个月的资源,三天内筹措完毕。”
“什么?三天?!”监工惊得喊了出来,意识到阿喀琉斯就在不远处后又马上压低了声音,“这也太急了吧!原有的计划和经费里甚至都没提到这一块。”
“不要露出那种看起来很惊讶的表情,别急着摇头嘛,既然冲您开了口就无疑表示着您一定有能力并且也愿意替我们办到,对于这一点,我是比您自己都要确信的。”
“这是议会的意思还是——”
“谁的意思很重要么?”芹泽把眼光移向狮心号高耸的船甲,“这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你只需要听和做,我也一样。”
夜幕之下,这座由世界最顶尖的炼金技术耗费十余年打造而成的钢铁巨舰泛着清冷的月光,远远望去仿佛一头潜匿于深海的蓝鲸。芹泽只能看清一支烟在阿喀琉斯的嘴边有频率地闪灭,却看不清那张脸上写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