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缺个舞伴，想跳的话可以一起。”这回贝拉表达得更清晰了，语气波澜不惊。
啥？方艾心说你不是特地来消遣我的吧姑奶奶，想和你胸贴胸脸贴脸的男生多了去了！何止多了去，就在眼前这片休闲区里也是一抓一大把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方艾知道自己是什么段位的，像贝拉这种冰山御姐绝对不是自己能拱的菜。
见方艾迟迟没动静，贝拉终于肯把脸转过来：“你在听么？”
“啊不了不了，”方艾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我跳得不好，根本就没想参加舞会。”
“去找橘子？”贝拉挑眉问。
方艾被这忽如其来的一问问得猝不及防：“呃——嗯？”
贝拉靠在椅背上叠起了修长的腿：“虽然知道你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我还是要劝你，劝你今晚别去找她。”
“为、为什么？”方艾条件反射地问，不知道贝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自己和橘子的。
“为你自己，你根本就不了解她，甚至连她也不了解她自己。”贝拉冷冷地盯着方艾，“很抱歉现在才知会你，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别吧，”方艾苦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什么！”
“只不过爽一次约而已，你可以找个借口当面和她解释，只要今晚别和那女孩待在一起。”贝拉的眼里流露着真诚，方艾甚至还看到了一丝乞求。
方艾觉得莫名其妙，于是皱眉笑了笑：“怎么，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不会吃了你，但保不齐有人会。”贝拉又把头扭了过去，语气重新回归冰冷。
方艾缓缓打了个冷战：“这么邪乎的？”
“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觉得我有理由编个谎言捉弄你么？”贝拉一边和方艾交谈着，一边弓起长腿用毛巾擦拭脚面。
话虽然有点道理，但好像还是没什么说服力啊！人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是早和诸侯约好了说狼烟一起就表示有外敌来犯，不管怎么说好歹有个像样的理由，不可能你为逗褒姒一乐各路诸侯就得屁颠屁颠地跑来给你阅兵。
方艾一边尽量把目光从那双大长腿上移开，一边阐明自己的原则：“除非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否则我就当你是在妨碍我。”
“好吧，随你的便。”贝拉起身离开，迈着一贯自信优雅的步伐前往更衣室换衣服。
嗯？这就放弃了？方艾本以为贝拉能给个理由，结果人家好像义务已经尽到了似的，居然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了！得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贝拉这颗心恐怕不仅是海底针，而且是掉进南极冰海里的针。
又过了二十分钟，毕业典礼随着乐队的奏鸣拉开序幕，之前在泳池里嬉闹玩乐的学生们早换上了适应场合的礼服，三三两两地向着礼堂门口聚集。
校长致辞和颁奖仪式被选在礼堂前的草坪上举行，方艾找着自己班级的场地便随意站在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越是这种容易感染人心的场合方艾就越喜欢往后面躲，说好听点叫拒绝感动，说不好听点就像橘子给自己诊断的，感情淡漠。
只见年近古稀的校长精神矍铄，须发虽然皆白了但腰杆却挺得很直，讲话时嗓门洪亮吐字清晰，简单的开场白过后便开始步入冗长的正题，老人从建校之初一直讲到今日当下、从天下大势一直剖析到人生抱负，讲到激动时甚至在台上来回踱步，面色随着气血活络而愈发红润，显然也是受了嘉年华节日气氛的影响。
方艾一开始还认真听了一会儿，后来就全程神游物外。贝拉说的那一番话到底什么意思？好像总在暗示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能发生什么意外呢？而且还特别针对了橘子？方艾实在想不出，或者贝拉真的一直对自己有想法，寻思着最后一天了一起聊聊天再跳支舞，然后找机会发生点什么？
除此之外方艾实在想不出贝拉还有什么理由非要阻止自己和橘子相处，虽然这个理由也很是荒唐，十有八九是自己YY出来的。
在草坪上站了整整有一个小时典礼才算结束，毕业晚会随即进入了高潮部分，男男女女们成双入对地走进礼堂，一边呢喃着什么一边等待着舞会的开始。
绕过金碧辉煌的建筑，方艾轻车熟路地进了综合楼，找到心理咨询室。
推门进去，屋子里依旧缭绕着橘皮的清香，方艾接过一杯橘子水坐在那张柔软又熟悉的皮椅上。女孩明澈的眼中闪动着兴奋，靠近时方艾能闻到一股幸福的甜香，那味道有点像蜂蜜又有点像奶糖，方艾尽量呼吸得小心翼翼，生怕把橘子幸福的情绪给夺走了。
脑子里一直想着贝拉说的话，方艾全程盯着橘子看，想看看那张脸上到底有什么异常。
“同学怎么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橘子用手语问。
“没，哪有！”方艾挠挠头笑了。
打量着方艾那身板正的礼服，橘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语示意方艾等等，转身向里屋匆匆走去，没几秒便融入了灯光不可及的黑暗之中。
方艾还是没看出来橘子有哪里不对，虽然她喜欢昼伏夜出、不喜欢吵吵闹闹，虽然有点古怪，但给人感觉也不过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猫，而贝拉的言语之中却好像暗示着什么洪水猛兽，这让方艾很是摸不着头脑。
从里屋出来时橘子已然换上了一件露肩的白色礼服，平日里束起的黑发罕见地披散开来、流水般散落在肩头。
橘子在方艾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踢踏的声响，略显单薄的身子在裙下微微颤抖，脸颊泛起了迷人的红晕。
“好看吗？”橘子指指自己。
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方艾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嗯呢，真漂亮。”
小小的虚荣得到了满足，橘子开心地抿起了嘴角。悠扬的乐声响起，那是舞会开始的讯号，方艾拉着橘子推开陈旧的铁门，下楼奔跑在皎洁的月光下，一直跑到礼堂脚下，两人气喘吁吁，携手攀上那段简易梯。
到了天台正赶上第一支舞曲结束，穹顶之下肃然安静，隔着一层穹顶方艾甚至能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声，第二支曲子姗姗来迟，很快便只有优美的弦乐自脚下传来。
橘子临阵胆怯：“我跳得不好。”
“说了我教你嘛。”方艾轻声答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和橘子之间的对话越来越简短，甚至现在完全可以做到眉目传情，一个眼神对方就懂了。
文字对感情由浅至深的描述是一个由长到短的过程：有感觉——喜欢——爱，比爱更深情的表达便是无语，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望风景，方艾不说话，橘子也沉默着，看似并无交流，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感应到彼此的气息。
方艾牵着橘子软绵绵的手，从姿势到步伐，再到如何踩着节拍连贯动作，方艾教得很仔细，橘子也学得飞快，舞曲一首接一首地轮转，两人怀揣着兴奋在远离喧嚣的天台上不知疲倦地跳着，不知不觉额头已经渗出细小的汗珠。
仰望着星空方艾又开始憧憬未来，在舒尔离开的日子里，自己会开一家不大的书店，再买一张和心理咨询室同款的大皮椅，然后坐在上面读书、喝茶、照料可可和橘子，偶尔翻翻日报瞧瞧天下大事，然后继续在叶落巷隐姓埋名。
人偶尔会踟蹰，世界一直在改变，曾多么努力向上的人，只要内心出现哪怕一瞬间想要逗留的念头，就会渐渐被时代抛弃。方艾承认自己就是那只被煮在温水里的青蛙，明知不主动跳出锅去就是死路一条，但却仍旧甘于享受眼前的温暖。
管他什么虚拟方舟，管他什么资源战争，管他什么Point结算，事到如今方艾全都想开了，人最该珍惜的就是眼前，人活着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难道只为达成某个目标就可以不惜一切么？没达成那个目标的时候人就不算活？
现在方艾眼里就只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恰好这个女孩也喜欢自己，如此简单的幸福就摆在面前，还有什么理由舍本逐末？方艾甚至想把这种幸福感带出方舟，带到现实世界，如果真能如此的话，那要比积累再多的Point都来得实惠——前提是橘子在现实中存在，前提是橘子在现实中没有男朋友，前提是自己和橘子的感情真能跨过山和大海。
这三个索然的前提将方艾猛然拉回现实，哦原来绝大部分美好都还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此时此刻只有橘子的体温是真切的。方艾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舞步上面，却发现自己的步伐已经很难踩准音乐的节拍。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礼堂的舞曲已经从一开始的慢奏旋律渐渐变换，直到这一次竟然变得时而尖细、时而低沉，令人心悸。
嗯？这绝对不是舞曲！方艾心里纳闷，却猜不透发生了什么，照常理来说下面的人也应该都察觉到了异样，但礼堂之中却没有丝毫躁动不安，反而比舞会开始时更为静谧。
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方艾松开橘子的手，走到穹顶中央一处镂空的天窗向下窥探。
眼前的情景令方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丝恐惧从心底炸开！
只见身着各式礼服的男女正漫无目的地在礼堂中游荡，如同墓冢中爬出的僵尸，愈发诡异的音乐下，有的在四处寻找什么，有的仍在机械地相拥跳着僵硬的舞蹈，同样僵硬的面部却停留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在微笑，有的则在心忧，还有一些眼底流露出一丝惊恐，好像在即将失去意识前看到了什么。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之下，不见了所有人的影子。
街道之上持久不息的欢呼声中总会夹杂着一声声尖叫，而此时听起来却已不再感到习以为常，而是难以名状的诡异和恐惧，一声清脆的枪响戛然终结了弥漫在空气中仍未散去的愉悦气氛，几秒种后，从远远传来的声音可以判断，全城似乎陷入了空前的恐慌。
方艾拉着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橘子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抬首却忽然望见空中数以百计的正在迅速膨胀的火光，每一颗身后拖曳着滚滚的黑烟，将深蓝的夜空染成末日般的黑红……其中一颗正在方艾的放大瞳孔中迅速逼近，下意识地按下橘子的身体准备匍匐，却在天台崩塌的一瞬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