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支撑舒尔向前奔跑的动力,只有脑海中挚爱之人自信的微笑。
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和十年前即将破灭的家乡一模一样。业火中爆裂倒塌的房屋、嗜血的魔鬼与人们的哭声……一切的一切令舒尔回忆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凝重的钟声回荡在甜腥的空气中,如同死神亲手鸣响万人的丧钟。
死死按住痛苦欲裂的头,唯一能做的只有向前奔跑。赤裸的双脚满是泥泞和血污,纯白的裙摆溅射着黑红的血,像扑火的飞蛾。
这是舒尔第二次目睹那些食影的恶魔。普通人的面孔却保持着死前的僵硬,死灵般朝着灯火聚集,猎食普通人鲜活的影子。受害者的灵魂与神志随着影子被尽情吞噬而逐渐消散,最终沦为崭新的恶魔。
曾有一双双贪婪的荧光闪灭在舒尔身旁黑暗的小巷,依稀可以看清它们扭曲的脸,甚至曾有一只干枯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却奇迹般地挣脱,将一群群恶魔甩在身后。
并不是女孩的幸运,而是另一个恶魔的庇佑。
黑红的血浆恣意地泼洒,在呼啸的风中绽开一朵朵血花。残破的断肢纷纷落下,标志着三秒前残留的凌斩。
就连舒尔也不知道裙摆之上何时竟沾满了血污。
黑影中,无所畏惧的食影恶魔们第一次愣住了,不是生前躯体残留的恐惧,而是生存的本能。迟钝的大脑首次思考,似乎发现了三秒一次的审判式的斩击。
没有武器,没有身体,只有出现在固定位置的每三秒一次的绞肉机般的剑气,逾越那条审判的界线,僭越的肢体便会遭遇机械般冰冷的的切割。
上百只食影魔竟被一人包围!
终于从同类挥洒的血雨中领悟到了力量的悬殊,食影魔嘶叫着缓缓离去,退潮般地远离那条禁忌的街道。
舒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远方一处低矮的房檐上伫立着一个持剑的人形,那柄十字形状的细剑放射着白耀的光芒,持剑人的身影在夺目的白光后只能分辨出依稀的轮廓,却依然不难辨识。
那条悬挂在胸前的左臂和令人过目不忘的银发,无疑是白日酒馆中的那个陌生的来客。
正要开口感谢对方的庇护,那个身影却忽然在开口说着什么,随即瞬间便来到了舒尔的身后。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和那句话几乎同时来到。
“小心身后!”
舒尔猛地转身,一头近三米高的巨型怪物正站在自己面前,身长外甲、肌肉虬结,明灯般的眼睛直直瞪视着自己,连目光都仿佛带着火焰的温度!铁钳般沉重的骨爪就悬停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一柄银白的细剑挡在巨爪和自己之间。
因过度惊吓已然说不出话来,舒尔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正在此时,一队士兵从小巷里窜出,发现舒尔后慌慌忙忙地朝这边靠近,又似在忌惮一旁僵持不下的剑士和巨魔。
“喂!”克拉斐尔扭过头朝那一撮士兵断喝一声。
“我、我们——是皇子殿下让我们来的!在找一个叫舒尔的女孩。”
“动作快点!这只东西由我来对付!”
“哦哦!舒尔小姐,快跟我们离开这儿!”
克拉斐尔从未想过自己的剑竟会被人攥在手中!想要脱身看起来没那么容易,眼下只有集中精力对付面前的敌人为女孩争取时间。
拄剑站起,白光下的面容被散开的银发遮住,一声轻蔑的笑:“喂喂,正和你交锋的对手可是位有名的骑士,搏杀之前连名字都不报一下么?”
话音未落,更加沉重的一记肘击重重地砸向克拉斐尔的胸口,克拉斐尔挥剑格挡却不能及时卸掉全部冲力,身体又一次砸在墙壁上,瓦砾开始掉落。
此时克拉斐尔正与那怪物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那双陷在眼眶内的眼睛里仿佛燃着蓝色的火焰,意识、感知、人性,一切正常人眼中该有的东西在那双眼中全部寻觅不见,像是被作为燃料在那蓝色的火焰中燃烧殆尽。相反地,人身为动物而存在于心底的兽性则在那怪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咆哮、嗜血、愤怒。
克拉斐尔弓起身,单腿蹬在身后的矮墙上,整个身体借力前倾,力量贯入持剑的右臂。在那双巨大的利爪下,细剑缓缓矫正着位置,抵御着阻力将剑锋对准那怪物的身躯。旗鼓相当的力量较量伴随着克拉斐尔的一声低吼而宣告终结,一道剑气直直打在怪物胸口的骨甲之上,刹那间火花流窜!怪物庞大的身躯向后倾倒,倒退几步压塌了身后的矮墙。
“唉,尽砍了一些没有灵魂的东西……”
经历了大幅动作,克拉斐尔的身体因左臂沉重的石箱而重心不稳,向侧面横跨一步才避免栽倒。站直身体松开右手,任细剑受重力坠落插入地面,克拉斐尔腾出唯一可供使用的右手拍打身上的灰尘。这时怀里的联络器一阵震动,克拉斐尔盯着不远处尘土升腾的瓦砾堆接通联络。
“你们在哪?”联络器中女孩的声音很急促,像是在奔跑的途中。
“我在——一条街巷,桐树南面很远的地方。你呢?”
“我刚刚经过桐树那里,我这边感染了一大批食影魔,原因未知。”
“啊,我这边也一样。”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别慌,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
“戈勒姆。”
一声低沉的吼叫穿插进两人的对话,那声音分明包含着信息,“戈勒姆”。
“那是什么?”枫在联络器里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克拉斐尔的视角下,原本一片死寂的碎石瓦砾忽然震动起来,下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戈勒姆!”
那声音再次传来,且音调中明显蕴藏着愤怒,几近咆哮。
“我这边……似乎有一点麻烦。”克拉斐尔用尽量温柔的语气挂断了枫的通讯。
“戈勒姆!”
那怪物又吼了一遍同样的词汇。小山一样强壮的身躯之外生长着无比坚硬的骨质外甲,仿佛天生的战衣,面骨下愤怒的双眼如同红热的熔炉。
“戈勒姆——那是你的名字?”克拉斐尔忽然想起被袭击后,自己曾问过它的名姓。
“戈勒姆。”那人形怪兽再次重复着,似在表达肯定。
“黑羽.克拉斐尔。”
克拉斐尔用自己的全名回应。拭干嘴角的鲜血,直面眼前的战争机器:“未尽全力是对敌人的侮辱,既然报上了名姓,我就该按规则赏赐给你骑士一样的战斗!让你目睹一下吧……谁才是真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