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时候离开了,第一次英灵化能撑到现在,还不错。”
黄金瞳缓缓熄灭,英灵的支配开始消散。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身体无力地后仰翻落高台,却并没有被重力束缚,金色的光点缠绕着缓缓坠落的人形,宛若燃尽的焰火。
“暂别了,英雄王阁下。”
“啊,暂别了。”神的声音最后一次回响,似乎正渐渐远去,“复仇的种子已然埋下,我仿佛感觉到时代的变迁……”
疲惫的身躯如同一片落叶般坠落在狮心号宽阔的甲板,阿喀琉斯听到了澎湃的海潮、看到了反射着晨光的梦中的海面,却感觉不到心的跳动。
目睹着潮水般围上来的一张张熟悉的脸,阿喀琉斯的脑中却满是舒尔末了时刻的样子,忽略掉一声声关切的询问,耳边一直回响着女孩生命微末的那句对不起。
阿喀琉斯神情木然,像一只断了发条的木偶,一滴泪滑过木偶呆滞的脸,证明着它还活着。
木剑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椰林海滩似乎又回到了最后一幕的开始。阿喀琉斯木然地看着船上忙忙碌碌的身影,任凭众人将自己的躯壳抬入船舱。
将目光移向身旁强装镇定的芹泽,阿喀琉斯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芹泽凑上前去仔细聆听,只听得“起航”二字。
狮心号,这艘曾载着梦想的巨轮还是起航了,并没有没有期待中的浪漫、满足,取而代之的是风雨飘摇。曾雄踞一片大洋的艾尼贝尔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即便是最富想象力的人也很难想象这木炭构成的燃烧着的废墟上曾存在过一片金属堆砌的文明、纯金的双子塔曾在阳光下夺目闪耀……
背对着远去的家园,狮心号全员林立在甲板上,水手倚在船沿的栏杆肃立着,任浪潮拍打冲刷着冰冷的脚面。
船长室虚掩着的门在海风中微微摇摆,千万人默默等待着门开的一刻。故土惨遭覆灭、王位仓促更迭,昔日不可一世的艾尼贝尔王国如今便只剩脚下这一支船队,未来就像眼前的大海一样充满着未知。
海上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初次经受雨水冲刷的巨舰在无限残酷的自然面前也显得渺小。冰冷彻骨的雨滴砸在同样冰冷的衣甲之上,人们却仍试图燃起胸中希望的火炬。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颤抖着伸出来,抓空了两下才扶稳摇摆的门框。
阿喀琉斯推掉迎上前来的雨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出船长室,孤零零地站在雨里,千言万语积在胸中,面对听者时却是良久的沉默。
“大家……”阿喀琉斯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算了。”
家国沦丧、前路缥缈,这时候多精彩的演说又有什么用呢,阿喀琉斯把一切鼓舞士气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只生硬地命令道:“航向正北,满速前进。”
话音落地后却是数秒的死寂,耳听得雨点砸在甲板上发出声声闷响,所有人的内心都在酝酿着情绪,不仅仅是对未来虔诚的祈祷,还有对故土最深情的告别。
“航向正北,满速前进!”
“航向正北!满速前进!”
船长的第一道命令被水手高声传达,十一艘船上一片沸腾。
自此,艾尼贝尔船队共十一艘船正式向着深蓝进发。
大雨很适时地掩饰了千万人的泪,雨水夹杂着泪在甲板汇聚,最终流向汹涌的大海。相比之下阿喀琉斯却显得从容又坦然,在外人看来那个曾叛逆轻狂的皇子殿下好像一夜间变得成熟了,只有芹泽知道阿喀琉斯是把眼泪全留在了船长室里。
望着帆上巨大的剑盾徽标,阿喀琉斯淡淡地命令道:“靠岸后把船帆换了,那面盾牌太碍眼。”
“是。”芹泽答应了一声便没再问为什么,此时此刻同自己说话的已不再是那个逍遥自在爱开玩笑的家伙了,那是艾尼贝尔新生的王,笑声要感染部众、怒吼要树立威仪的王。
独自走到船头,阿喀琉斯捂着左胸跳动的位置喃喃道:“我发誓要带着你的心完成远航,在那之前,我艾尼贝尔·阿喀琉斯绝不再妄谈守护。”
参天巨树随木剑的离开而迅速枯萎,高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坍缩。落回地面后,比舍普颤颤巍巍地抬起脚,只见稀松的沙土中嵌着一颗破裂的树种。
冷雨中一阵风忽然吹过,那颗轻飘飘的树种被风推着滚向了远方。
比舍普呆呆地望着树种飘去的方向,那也是艾尼贝尔船队航迹消散的地方。狮心号高耸的桅杆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等待了二十七年的复仇者此刻仍在等待着,猩红的披风残缺了一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后方消息姗姗来迟,比舍普只听了一句便扬手打断了那令人心冷的汇报。
沿着红毯徒步走回进攻时走过的路,比舍普直挺半生的腰竟开始佝偻了。昔日宏伟的金属建筑已如蒸发般消逝,木质的民宿也在战火中变成了一片焦黑的框架,偶尔会有烧焦的梁木因轻微的震动而轰然坍塌,断裂炽红的木芯中迸出一串火花。
偌大的金城唯有一小片区域奇迹般地幸免遇难,那便是克虏伯学院。校园中所有建筑都保持着原样,只有礼堂的穹顶出现了小规模的坍塌。
“就只有这些?我得到的……就只有这些?”
比舍普再也不能冷静地思考和判断,几乎笃定这就是那个高傲的神用来嘲讽自己的手段。如果什么也没有留下倒也没有什么,然而眼前的突兀却令比舍普面红耳赤,好像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故意在虚妄之门上开了一个仁慈的小洞,将这片土地作为纪念失败的赠礼。
“这片区域好像有幸存者,主教大人。”
“幸存者?”
“是,也不知怎么回事,食影魔居然没把他们感染。”
“人呢?”
“都还在昏睡,该怎么处置?”
“全部集中起来,按照户籍逐个筛查,有价值的押送到海崖。”比舍普顿了顿,又厉声命令道,“让希尔顿那个废物去办。”
“是!那剩下的人——”
“留下,把这里用围栏围起来,我要把金城变成匍匐在我脚下的一个小镇,让这些幸存者拼命劳作、承担赋税,用他们的一生慢慢偿还我的损失!”
“是!”传令者不由得站直了。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就会很轻易地发觉其中的怪异,就比如只有这片区域的生命大都存在着,似乎并没有遭受食影魔的感染,只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昏迷。
建筑物得以保存被认为是神的嘲弄,生命的存在被解释成了这片区域的灯光全部熄灭,所以没有招致猎食影子的食影魔。战争的失意令所有人恍惚,这样的解释也显然有着极强的说服力,却无人在意这两个区域惊人的重合。
直到周围区域的重建逐渐淹没了幸存区,那个画在废墟之上的巨大的真相也随之沉入历史的深海,再无人知晓。
一只乌鸦在空中久久盘旋,黑红的眼瞳俯视着废墟之上幸存的区域。巨大的东西往往会被走近它的人忽略,而在空中则被距离缩小,一个规则的圆形映在鸟类敏锐的瞳,却体会不到那种非自然的美。
乌鸦收翅俯冲,飞向圆形区域的中心,停留在某个建筑破碎的穹顶之上发出两声鸣叫,似在提醒地表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