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莱安也被分进了对应的囚室,临别之际向方艾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
走出地下四层,方艾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同行的囚犯,而他却被一直带着向更深层走去。和第三、四层明显不同,第五层的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没人探出头来看热闹也没有人挑衅经过的狱卒,狱卒们默默收起手中的棍棒,神色紧张且加快了脚步。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方艾被两个狱卒夹在中间以竞走般的速度通过,且越到深处就越是寂静,接近尽头时,方艾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咕噜……”
那是狱卒吞咽口水的声音,方艾听得真真切切。
第五层虽然安静却并非空无一人,方艾能隐隐看到一双双瞳色各异的眼,它们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那是狼一样的眼神,透露着狡黠、残忍与焦虑,这种无声的注视比上几层过激的反应更让人不舒服,方艾尽量目视着前方,避免与那些目光有所交集。
“5025,进去。”狱卒打开一扇铁门,不容分说地把方艾推搡进去。
瞥见囚室门旁悬挂的门牌,方艾意识到这便是自己的新名字。
名字被换成一串毫无寓意的数字便是一个人消亡的开始,在这里没人会在乎哪个囚犯被关押前的身份,冰冷的监狱里只有两种人——期望活着的人和盼望死去的人,或是直接说成新人和老人。
伴随着生铁制成的栏杆重重落下,狱卒的脚步声随即快速远去,因为即便身为狱卒,在这一层呆久了也会浑身不自在。
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地下五层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喂,新人,”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良久的沉寂,“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那声音穿透厚实的石墙,似乎来自隔壁。
方艾早已经身心疲惫,本想躺床上眯一觉,这时候却又有人主动搭话,听声音是个老人,且问的问题也没有恶意,方艾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草草地答了一句:“莱茵·切嗣。”
“姓莱茵的话,北海人?”那个不知名的老人猜测道,“莱茵可是北海的姓氏呢。”
“不,我家在东海。”
“你说哪里?”隔壁忽然提高了声音,“东海?”
老人的反应让方艾不解,有什么问题么?海崖本就位处东海,且比舍普的敌对势力也大都分部在东海,从地理位置上看这里的囚犯从东海来的居多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老人的语气却好像很惊讶。
“啊,东海艾尼贝尔,父母早年是外地人。”方艾耐心地解释着,心想这位老人怕不是黑帮教父什么的,说话时旁边都没人敢插嘴,自己能别顶撞还是别顶撞。
“艾尼贝尔?金城艾尼贝尔?!”老人的声音中透着激动,话音落时甚至能听到余音在走廊中回荡,“你家住哪个区?多大了?”
方艾一愣:“什、什么?”
“哦别慌别慌,慢慢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老人马上缓和下来,“我是问你的年纪,今年多大了。”
嗯?方艾瞪着眼睛盯着石墙,多大了?这种问题好像不太应景吧,这里可是阴冷潮湿的海底监狱,又不是阳光明媚的老屋门旁!方艾本不想在这种地方自曝隐私,然而老人的声音却友善得像在和新搬来的邻居打招呼,实在让人没法敷衍。
“十八。”方艾说完又等了一会,墙的另一侧却没有回应。
“喔!年轻有为啊。”良久,隔壁囚室的老人才冒出这么一句。
“啥?”年轻有为?方艾被这个与自己仅一墙之隔的老人搞糊涂了,怎么,难不成是年纪大了语无伦次?说话一点因果逻辑都没有。
“别谦虚嘛!年纪轻轻就被关进海底五层,这可不是件寻常事!”老人言语之间颇有赞赏之意,方艾几乎已经认定这人就是个黑帮大佬,正常人哪有把进监狱这种事当资历的!
“第五层怎么了,还不都是石头砌的格子。”方艾抬起疲惫的双眼打量自己所在的囚室,并没发觉和上面几层有什么分别。
“呵呵哈哈,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老人干笑了几声,饶有兴致地向方艾介绍,“这里的囚室可不是石头砌成的!严格说来海崖本身就是立在海里的一块巨石,所有内部结构都是靠人工挖凿出来的,像我这样的老囚犯对海崖可是功不可没啊!”
方艾心说什么堆砌成的还是凿出来的!小爷我根本就不想了解那些,又不是在这鬼地方看房!难道你告诉我我正被关的监狱浑然天成屹立不倒,我还要跳起来欢呼两声不成?还有你这都是什么心态,自己给自己挖坟还挖得这么自豪?
“是是,您歇着吧。”方艾随口敷衍了一句,心已如死灰般平静。
“我人老了,不困,不歇着。”老人又上赶子找方艾聊天,“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我对这儿熟悉得很!”
“先谢谢您了,不过我没什么可疑惑的。”
“你千万别见外!我也是艾尼贝尔人,你家住哪?”
“河东区。”
“我也住河东区!咱俩是老乡啊!”
“啊,好巧啊。”方艾的心跳加速了一秒,一秒后便又归于平静。
“所以别拿我当外人,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
方艾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我真没什么可问的。”
“奥。”老人显得有点失落,墙的另一边终于没了声音。
这一收监也不知要被关到何年何月,且被分到这一层的就只有自己,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想将来的日子,方艾彻底颓了。
“唉……”所有情绪积累到嘴边都只化作一声轻叹,不料却被隔壁的老人听见。
“别叹气啊!在海崖这种地方,叹气可比所有污言秽语加起来都可怕!”老人又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儿是世界第一大监狱啊,要想活下去就得让心粗糙起来!如果刚一开始就叹气叹个不停,那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垮在这地方!”
“是是,您说得有理。”
听着老人没完没了的唠叨,方艾开始皱眉,忽然觉得隔壁关着某个沉默暴力狂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忍受这莫名其妙的一通说教。
“我跟你讲,”老人又来了兴致,“新人在海崖可要多看多学,有很多地方需要注意呢!比如——”
“等等,”方艾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老人的絮叨,“请问您在这一片管什么?”
“哈哈,我?我就是个普通囚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还能管什么!你听不出来吗?我就在你隔壁!”说着老人咚咚敲了两下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