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盏盏街灯投下橘色的胧光,如两串灯笼般沿街蜿蜒,直至汇入远方朦胧的光海;红绿灯下,两行汽车停在白线身后,交通一如既往地紧张,却又透着文明与秩序。
紧挨白线的是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内嵌式的圆形前灯如一双眼睛紧盯着前路,犀利的腰线使得整个车身富有肌肉的视感,颇有些复古味道的车壳在昏黄的灯下被打上一层光晕,轮胎不断滴下雪水混杂的泥浆。
车窗全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窗框上,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点火端伸出窗外,不觉间烟灰已堆得老长。
驾驶座上,陈永仁佝偻着背,呆呆地望着远处川流不息的立交桥,车里的音响没关,单曲循环着一首纯音乐,沉重而又迂缓。
烟灰柱颤颤巍巍,终于被一阵风吹断了,火花流窜着向后纷扬,又在冷空气中化为缥缈的尘埃;陈永仁从迟愣中反应过来,对着滤嘴深吸一口,而后将其按进车档旁的烟灰缸,熄灭时烟卷还剩很多。
交通灯转为绿色,道奇车缓缓开动,并入井然有序的车流中,只在原地留下一滩消融的雪泥。
沿崇山中路直行近两公里,一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吸引了陈永仁的目光,那是一所中学,无数人懵懂青涩的光阴都承载在这样一座象牙塔里头,再想想自己十五六时人在何处,陈永仁有点羡慕,但不怎么后悔。
车子经过时正值晚自习开始,第二遍预备铃响起,铃声伴着模糊不清的提示语悠扬传来,穿越时空般传到男人的耳廓,陈永仁苦涩地笑笑,伸手摸向门上的控制键,双眼依旧目视前方。
车窗缓缓升起,茶色玻璃嵌入严密的窗框,将车内与外界的色彩和喧嚣阻隔,道途无间、世界平行,有时候陈永仁真觉得是命。
行进百米后左转,道奇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街。
不同于大道上的灯火通明,这条窄长的街巷则显得颇为黯淡,五金水管之类的店铺已经早早撂下了铁门,只有三三两两的书店和餐馆仍亮着白炽灯光。
路的尽头是一片占地不小的居民区,也是陈永仁此行的目的地。
小区大门口设立了一处哨卡,每有车辆出入都要被拦下接受检查;三辆安保专用吉普就停在一旁,光是开着车灯就能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威慑。
那三辆吉普车里保守估计正藏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战斗员,陈永仁并不惊讶,他无比知道能让S-9治安部队大动干戈的原因是什么。
将车子靠在路旁,陈永仁从皮衣内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拈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拔下插座上的点烟器把烟烫着。
开门探出车外,陈永仁习惯性地环顾下四周,直起身的同时带上了车门。
皮鞋上粘着风干的泥土,深灰蓝色的直筒牛仔裤略显破旧、裤脚在脚踝处堆作一团,陈永仁敞怀披着一件毫无式样的黑色皮衣,同样黑色的衬衫裸露在外,最上两粒纽扣永远解开。
几天没修剪的胡茬在下颌和嘴旁恣意生长,稍显油腻的黑发自然分垂于两侧,一缕刘海随微风摇摆在俊逸的眉宇之间,眼瞳呈普通的黑色,长直的眉势让整张脸透着别样的柔和。
被忽如其来的一阵冷风吹得一哆嗦,陈永仁跺脚驱散来自腿部的寒意,抬腕看看手表,又向门口张望。
此时正有一辆私家车在接受检查,而几个遛弯归来的老人则畅行无阻地走进了小区。
深吸一口烟,陈永仁戴上墨镜,朝着大门的方向迈开步伐。
停在大门口的是一辆红色尼桑,一老一少两个治安官正和车主交谈,谈话内容无非是些按流程进行的查问,外加一点无关痛痒的客套。
跟在一位提菜大妈身后,陈永仁十分淡定地在车旁经过,眼看就要踏进小区,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喊住:“喂,那位穿黑外套的先生,等一下!”
陈永仁四下张望,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对,你。”年长的治安官朝陈永仁招招手,“过来配合一下工作。”
陈永仁无奈,只好皱了皱眉走回到尼桑近前:“什么事,治安官?”
“奥,你可以走了,路上平安。”和尼桑车主道别后,治安官把脸转向陈永仁,“这里戒严,我们需要验你的身份。”
“没问题,同志辛苦。”
“墨镜摘了。”年轻的治安官直接打断了陈永仁的客套。
“哦,呵呵,”陈永仁挠头笑笑,摘下墨镜别在领口,“我了解,刷脸嘛!”
“那样大家都方便。”年长的治安官翻开掌上平板:“小罗。”
“在呢!”罗姓治安官一边鼓捣着手里的机器一边皱眉嘟囔,“见鬼,这东西怎么忽然打不开了?”
“嗯?我看看。”年长的治安官从小罗手里拿过那台人脸扫描仪,摆弄一番后摇头递了回去,“可能是天冷冻坏了,去换台新的过来。”
“好。”小罗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望了一眼小罗远去的背影,年长的治安官转过头来面对陈永仁:“你等一等,我们先填记录表。”
“行。”陈永仁搓搓手。
“姓名?”
“陈永仁,耳刀旁的陈。”陈永仁答完又反问了一句,“您呢,贵姓?”
治安官抬头盯了男人一眼:“我姓刘。”
“奥,刘治安。”
“年龄?”
“三十。”
“之前没见过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回家。”
“袤城本地人?”
“呃,是。”
“既然是回家,刚刚为什么不把车开过来?那辆黑色道奇。”
陈永仁一愣,对这位治安官过人的眼力暗暗佩服,见对方一脸严肃,陈永仁笑笑:“我想走步锻炼身体。”
“锻炼?”刘治安用电子笔指指周围,眼中透着狐疑,“现在外面零下十度。”
“那个——天冷有助于杀菌。”陈永仁解释道。
“行。”刘治安冷笑一声在平板上飞快地记着,工整的字迹将表格每一处栏目填满。
陈永仁两手插袋、目光来回游走,时而伸着脖子瞧看表格,时而抬首望望月亮,燃到一半的香烟在嘴边上下摇摆,滤嘴处已被咬出浅浅的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