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坐在马车里,瞧着侍卫叫来了那位李将军,又瞧着蓝湚和凌洛从帐篷里出来,往凌洛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走去。路过她这辆车,凌洛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秦诺笑了笑。
“他同意撤兵了,等会儿李将军会安排。穆王府和恒王府的人,也会有人交给你们。”
凌洛说话的时候,蓝湚一直默默地看着凌洛,好像恨不得将凌洛看到骨子里去,根本就没瞧凌洛在跟谁说话。
秦诺见蓝湚不是方才一身盔甲的模样,而是换了便装,不由得问了一句。
“蓝大哥要和凌洛去哪里?”
蓝湚似乎这才发现秦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我们自有我们要去的地方!”
眼看着蓝湚扶着凌洛上了马车,又亲自驾车,众将士立刻闪开一条通道。
老十看了老十三一眼,想要说话,却见老十三并无阻拦之意,只好悻悻地站在一旁。
“翼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和舒志了,我要去跟着他们。”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远,秦诺忽然说道。
刚刚,凌洛的笑似乎不太对劲儿。
老十三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三嫂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没有!只是想看看他们去哪里。”秦诺微微蹙眉。她只是感觉凌洛不对而已,既然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的好。
老十三沉吟地看着秦诺,过了会子,方才开口。
“我找几个人,跟着三嫂一起去。”
“不用!”秦诺立刻道。“只安排给我个驾车的人就行。”
“太危险了!”老十三道。
“那你就派人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我,别离我太近,别到我前面去。”秦诺知道,即便她不这么说,老十三也定然会暗中派人跟着,倒不如先说好,还能跟那些人拉开距离。
老十三闻言,笑了笑,轻声吩咐自己贴身的侍卫。
“你们几个远远地跟着,不许到瑞王妃前面去,不许打扰瑞王妃,听到了吗?”
老十和老十三去接人的时候,只两三个人跟着,因此,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另外一辆马车里坐的是谁。有两个侍卫听了“瑞王妃”三个字,脸上闪过诧异之色,但很快便就恢复了正常。
“王妃娘娘,穆亲王他们已走了有一会子了,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车夫依然是原来的那位,恭敬地问道。
“先离开这里,我自会告诉你。”秦诺回答,随即放下车帘。
车夫看了看老十三,见老十三并未多说什么,只好挥鞭驾车。
因在营帐区,车子走的很慢,摇摇晃晃地出来,车夫便停下了车子。
“娘娘,去哪里?”
“弥河边上。”秦诺答道。“离京城最近且最空旷的地方。”
……
虽说已是初春,但弥河边上还是很冷,兼这地方空旷,又是清晨,风呼呼地刮着,让人忍不住打哆嗦,凌洛又开始咳嗽起来。
“你看看你,也不知道披个披风。”咳嗽声停了下来,蓝湚轻声道。
蓝湚说着,伸出手臂,想要将凌洛揽入自己的披风里。却不想,凌洛往旁边躲了躲,对着他微笑。
“从前,你都是会将自己的解下来,给我披上。”
就因为这样,你走之后,我习惯了在车上带许多斗篷和披风,给不认识的陌生人!我不是心善,只是想要那种给别人披上披风的感觉。
蓝湚笑了笑,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凌洛披上。凌洛垂着眼睛,看着那双忙碌的手,很久之前,那双手在他眼中那么大,那么宽厚,总是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接住他,拥住他,拉着他的小手。慢慢地,他的手也越变越大,跟他的差不多大,他不再牵着他的手了,看他的目光,也似乎多了许多隔阂。
后来,他才知道,他刻意的疏远,是曾想控制内心的波动。
他不知道他抑制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抑制了十五年,却终究没有逃过自己的心!
“从前,每当我受了伤,或是心情不好,你都会想办法带我出宫,带我到弥河边上。那时候,我一直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水,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名字里都有水。”凌洛不看蓝湚,目光朦胧地看着河面,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从他五岁开始,一直到他十七岁,几乎所有的时光都跟蓝湚有关。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别离会比相聚更长!
其实都没关系!不管之前经过多少漫长岁月里的煎熬和挣扎,从此以后,他终于可以日日夜夜跟他在一起了!他也终于明白,儿女双全,娇妻美妾,都不是归处!
蓝湚伸手,拉住凌洛的手。这双手再也不似小时候那般娇嫩,也不似年少时那样柔软,却还是跟以往一样冰冷,好像怎么都温暖不了。
我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恨我!
当初只是为了给你一片纯净的天空,可经过连年的征战,随着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手握重兵的我终于开始打着为了你的名义跟朝廷作对,也许,每一个男人骨子里,都有一个江山梦。
曾经,我把所有的无情无义都给了我的亲人,所有的一往情深和执迷不悔都给了你!如今,你却成了我的理由和借口。
有多少情爱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改变了模样,原来,我们也躲不开!
凌洛转过身来,面对着蓝湚,拉过蓝湚的另外一只手,抬眼,深深看着他的眼睛。
“蓝大哥,你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激怒我的吗?”
蓝湚一震。
从小到大,凌洛一直都叫他蓝大哥,但自从那事发生之后,他就再也不肯这样称呼他了。平日的他,像一只乖巧的猫,总是睁着一双扑棱扑棱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一看就是十几年。可那日的他,却像被激怒的小豹子,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把他推到了水里。
当初,你的愤怒阻止了我的纵情,如今,你开始纵容我的一切,可如果你发现我变了,你会伤心和失望吗?
不!我是不会让你知道的!既然你时日无多,不管是愧疚也好,赎罪也罢,我会好好对你,过你想过的生活。
那双眼睛还一如当初般纯净,微卷的睫毛好像扇子一般,轻轻地扇动,撩拨着蓝湚心。蓝湚的手,不知不觉松开凌洛的手,轻轻捧起凌洛的脸,那脸庞消瘦的让人心疼,那嘴唇因长久的病痛,微微有些发白,且异常干燥。蓝湚的头,还是慢慢地低了下去。
“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
凌洛连忙推了一下蓝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手捂着胸口。
蓝湚小心地拍着凌洛的后背。
“好些了吗?”待凌洛重新回过身来,蓝湚柔声问道。
凌洛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抬眼看蓝湚,而是将自己投入蓝湚怀里,用斗篷包着两个人。
“那天,你说过,你愿意为我赴死。如今,你还愿意吗?”凌洛的声音,从蓝湚的肩膀上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蓝湚伸手轻抚着凌洛的背。
“我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从来没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凌洛轻笑。
原来,谎言也这么动听!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对你的追忆之中,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十五年未见,可是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曾离开。许多事情,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蓝湚轻拥着凌洛。他一直就很消瘦,如今更轻的好像羽毛,似乎没有一点儿重量,却深深地绞痛了他的心。他明白,自己的心从未离开,只是掺杂了一些东西。本来,他想着有那么一天,他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怀里的这个人,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可如今,他怕是等不了那一天了,他只能先给他平静的日子!
哪怕终究是欺骗!哪怕只有一天!
风声很大,蓝湚抱着凌洛,却警觉地听着周遭的动静,好像有人来了,听脚步声,并非是会武功之人,应该不会给他们造成伤害……胸口处忽然一凉,紧接着便一热,竟然好似没有痛感,蓝湚睁大了眼睛,有些不信任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张脸渐渐模糊,可是那双眼睛,却越来越大,闪烁着纯净的忧郁的光芒。
“你已经为我痛苦了这么多年,余生太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煎熬着……”凌洛的声音,好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放心吧!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的心里再有空隙……”
凌洛咬牙拔出蓝湚心上匕首,狠狠地刺入自己心口。
“这样多好……”凌洛挣扎着投进蓝湚怀里,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后面的话,却再也没能说出口。
这样多好!你的心再也不会掺杂别的东西,你的谎言到最后依然是誓言。你确实是在一路为我赴死,从来都没有打着我的名义,做着你想做的事情!
……
这地方似乎很少有人来,几乎没有路,秦诺步履蹒跚,一路踏过去年荒芜的秋草,好不容易看到了那片空旷。凌洛说过,人在山水间,才会觉出自己的渺小。秦诺的四下看了看,忽然不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慢慢地靠近那相拥而卧的人。
是他们!
那从两人心脏处喷薄而出的鲜血,像一大片绚烂的花朵,瞬间刺痛了秦诺的眼睛。
秦诺一下子用手捂着嘴,想挡住本能的呜咽,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