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里的洗衣粉泡泡越来越多，秦羽瑄久久未有动作。
带着清香的水滴从她指间滑落，而她，保持着一个姿势静坐了很久，浓密的眼睫垂落，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分明，伴随着棠棠天真的话语，她睫毛微小的颤动犹如深夜下的潭水，虽然看不见底，却在月光下荡开肉眼不可察觉的波纹。
棠棠不懂得秦羽瑄心中所想，兀自开口，“秦姐姐，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有个人能陪着我叔叔。”
秦羽瑄敛神，侧头看着身边的棠棠，她是那么年幼无知，今年不过才四岁半，小小的身体娇嫩单薄，可是面对着她时，粉扑扑的小脸蛋却浮现超出年龄的成熟。
她倏地想起萧墨宁在游乐园和她说过的话，棠棠的年纪尽管很小，但心思通透，很多事情都比普通孩子要早熟得多。
“棠棠为什么这么说？”秦羽瑄轻轻地问。
棠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秦羽瑄，“因为叔叔很孤单，他常常都会不开心。”
这话瞬间就戳中了秦羽瑄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愣了愣，拿起衣服重新揉搓起来，“是啊，大人的世界比较复杂，所以棠棠，你现在很幸福。”
棠棠伸出小手搅拌着水盆里的泡沫，一双干净的眼眸仿佛剔透的水晶，“叔叔是个好人，从来只懂得替别人着想，可是很少顾及自己，他有时候孤零零的，我特别想找个人陪陪他。秦姐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我想你做我的婶婶。”
秦羽瑄抬眸又望了一眼棠棠，孩子乖巧的笑容令她心头一动，仿若透过眼前的棠棠，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懂事乖巧，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换得亲人的快乐。
“棠棠，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叔叔自己会有安排的，以后肯定能给你找个疼爱你的婶婶。”秦羽瑄安抚棠棠。
棠棠扁着小嘴，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叔叔经常会做噩梦，每次做完噩梦都整夜的不睡觉，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可是因为叔叔不要我知道，我就假装没什么事地跑去和他一起睡。”
秦羽瑄手下一顿，自己每次梦魇，都有萧墨宁陪着，那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放在脑海，她原本以为梦魇的痛苦只有自己知晓，原来萧墨宁也懂。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至少，还有人愿意学着去懂你。
正因我走过你走过的路，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刻伸手拉你一把。
秦羽瑄看着棠棠，鼻尖忽然有点酸。
“你叔叔遭遇过车祸？”她听到自己近乎呢喃的声音，明明这不该是她问的问题，但这一刻，她很想了解萧墨宁身上到底发生过怎样的往事。
提及车祸，棠棠的表情也变得非常郁卒，她洁白的小手还浸泡在水里，黯淡的神情却让人莫名心疼，“那时候我刚出生，叔叔在洛杉矶出了车祸，听奶奶说，他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从我记事开始，叔叔就和爸爸一样，进进出出都要靠轮椅代步。”
秦羽瑄心下一紧，即便没有亲眼见到，相信那也是一场命悬一线的劫难，她不自觉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叔叔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站了起来，他还逗我，要我陪着他一起学走路。”棠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秦羽瑄却能感觉到她话里淡淡的忧伤。
“妈妈必须全心全意照顾爸爸，所以我才一岁多就被抱到了叔叔面前，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对我特别照顾，自己腿不好，但他给了我连爸爸妈妈都给不了的东西，事实上，叔叔对我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人。”
秦羽瑄的喉头堵得难受，“怪不得棠棠这么喜欢你叔叔。”
在萧墨宁生命最黑暗的那段时日，是棠棠陪在了他身边，这个小不点用自己的温暖一点点驱散了他世界中的冰冷，用她弱小的力量帮助萧墨宁走出了劫后余生的阴影。
“秦姐姐，你能做我婶婶吗？我看得出来，叔叔很在乎你，如果你是那个能叫叔叔开心的人，我真的会很谢谢你。”棠棠收回小手，复撑起下巴极为老成地凝视着秦羽瑄。
迎视着棠棠水晶一般纯净的眸子，秦羽瑄生不出丝毫撒谎或是敷衍的意图，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垂眸洗起了衣服。
恍然间，秦羽瑄的思绪蓦地回到淮城那个飘着雪的冬夜，那个猝不及防闯入眼帘的男人，狼狈又虚弱，她目睹了他顽强地挣扎在生死线上，听他忍受着皮肉撕裂的剧痛谈笑风生，看他带着一身夺命的伤口和渗血的针线，驻足白雪纷飞的平地，声线四平八稳地告诉她：“萧墨宁，我的名字。”
彼时，男人扼住死神咽喉的悍勇决绝，令她微微动容。
那份震撼，是她很多年都未曾再感触过的。
*
秦羽瑄再度吃到了萧墨宁做的菜。
虾仁炒蛋，红烧里脊，糖醋排骨，丸子汤外加一碟青菜，很丰盛的荤素搭配。
兰奶奶被棠棠拉着坐到椅子上，闻到满桌的香味，笑逐颜开，“溪儿，你给我找的这孙女婿真不错，还能做饭呢。”
秦羽瑄尴尬地笑了笑，没回答老太太的话。
萧墨宁强忍着笑意，给兰奶奶、秦羽瑄和棠棠各盛了一碗汤。
查房的护士进来看到这一幕，脱口道：“你们还真像一家人。”
萧墨宁唇角勾了勾，棠棠也是一脸享受，反倒是兰奶奶不乐意地嘟囔，“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你看，这是我孙女，这是我孙女婿，他们还给我生了个可爱的重孙女！”
护士自然也知悉兰奶奶的病情，是以也没多加反驳，查完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羽瑄就走了出去。
莫名的，秦羽瑄觉得面颊上有些烧。
“吃菜。”萧墨宁给秦羽瑄夹了一块排骨。
秦羽瑄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握起筷子尝了一口。
萧墨宁又分别给兰奶奶跟棠棠夹了菜，无论是老人或小孩都照护得面面俱到。
棠棠吃得满嘴都是油，“叔叔的厨艺又进步了。”
秦羽瑄侧眸看着小丫头粉嫩的脸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棠棠还是个小美食家啊。”
“那当然了，我是吃叔叔做的饭长大的。”棠棠扬起下巴冲秦羽瑄笑了一下。
对面的萧墨宁抬眸看过来，一大一小两张小脸映入眼帘，他心底滚过一阵暖意。
“多吃点。”萧墨宁又给秦羽瑄夹了几颗虾仁，他做的菜其实都很符合秦羽瑄的口味。
秦羽瑄的目光落在手边的小碟子，抿抿唇，“别光顾着我们了，你自己也吃吧。”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使得萧墨宁嘴角的笑纹更深了。
“秦姐姐，基于礼貌，你也该给我叔叔夹菜哦。”棠棠眨巴着大眼提醒秦羽瑄。
秦羽瑄一怔，纵然难为情也认为棠棠所言不假，对上萧墨宁含笑的黑眸，她抿了抿唇，夹了一筷子里脊肉给萧墨宁，“你也忙大半天了，吃吧。”
萧墨宁心情愉悦地扶起了筷子，整顿饭都吃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吃过饭，秦羽瑄照例由萧墨宁送回影视城。
回到酒店，秦羽瑄的手机在口袋发出嗡嗡嗡的振动，她滑开屏幕，上面是萧墨宁发来的一条短信，她怔忪地读着每个字，心窝处一片湿热。
——假如这世界上有个人愿意永远不放弃我，秦羽瑄，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退出短信页面，秦羽瑄又扫了眼自己的屏保，那天跟萧墨宁在水萝湾看日出，事后开机才发现，他居然将日出的视频都录下来发给了自己，蓝绿色的朝阳恍若能灼痛秦羽瑄的眼，她鬼使神差截取了一张图设置为屏保。
若无其事地进房，放下手机，进浴室冲澡，所有事情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然而，躺上床，秦羽瑄却生平第二次为萧墨宁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