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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郎中家遭不测 祸事来风起云涌

盲僧的出现改变了丁小妹的生活。对丁青山来说,这日子没有丝毫变化。像往常一样,他干完活,吃过早饭,照旧匆忙去衙门办差。

进得城来,街上摆摊的,开店的,行色匆匆的行人,一如往日的平静。

刚进到前街,远远看见小舅子张占魁从绿水轩出来,摇摇晃晃,神情恍惚,敞着褂子,脸未洗,发未辫。丁青山叫了声:“三弟!”张占魁抬了抬迷离的双眼,面无表情,并未答理他,边走边松裤带进了旁边小街。

丁青山无奈摇摇头。这个小舅子一直对自己很冷漠,其实妻子娘家除了老二张玉琢外,包括老丈人都对自己不冷不热,而张玉琢在自己结婚前就去了外地求学,他虽是年青,却满腹经纶,待人持物,也是彬彬有礼,是个心胸宽广,有远大志向的热血青年,妹妹丁秋蝉对他更是仰慕得很。

当丁青山正来到衙门口,准备进去时,丁字街回春堂旁边巷子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了,遭土匪强盗了,秦郎中家遭祸事了……”

是张占魁的声音。

丁青山回头飞奔过去,见张占魁一脸惊慌,连滚带爬从巷子跑出来,见了丁青山,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说:“丁…哥,丁哥,秦家…秦家昨晚遭了强盗,死人了!”

这张占魁本想到巷子找茅房解决肚子问题,路过回春堂秦颂云家后院时,见院门大开,便好奇进去,却见房门也半开着;叫了几声:“人呢!”不见有人应声。这张占魁平时也是偷鸡摸狗惯了,心想没人,便寻思着偷偷进屋顺点东西。这一进房门,见卧房门开着,蹑手蹑脚手过去一瞧,惊了一跳!不得了,秦颂云和其子金锁被人背靠背五花大绑捆在一起,嘴里堵着裹脚布,唔唔地叫喊不出声来。其妻张氏躺在床前血泊中,早已气绝。张占魁吓得跳起来跑出院门,惊声大叫,屎尿流了一裤裆。

丁青山听了张占魁说的,忙对他叫道:“快去报官!”

街上众人听见喊叫声,一起围了过来,奔向秦家后院。

进得秦家院子,来到卧房,只见房内一片狼籍,秦颂云和儿子金锁一起被绑在床上,金锁已昏迷了过去,秦颂云嘴上堵着裹脚布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眼神凄凉。床下一块石板被移开,露出一空洞,床前一空木箱翻倒在地,旁边躺着被人杀死的秦颂月老婆张氏,地上一大滩已凝固的鲜血。

丁青山拦住旁人,急忙上前解开秦颂云和金锁身上的麻绳,扯下嘴里的裹脚布,将其子金锁抱给旁人,大家在外面将他掐人中,敷冷水,忙活半天才将他舒醒过来。秦颂云半晌才缓过气来,嚎啕大哭。

这时衙门王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和杵作也赶了过来,后面屁颠屁颠跟着张占魁。

众人见官家到了,纷纷让开路来。差人将他们赶到院外,王捕头和杵作进了门,向丁青山打个招呼,丁青山退出门外。杵作蹲下来给张氏验尸,张氏被人用利器扎了颈部,血尽而亡。王捕头仔细查勘了现场,询问秦颂云几句,秦颂云伤悲不已,也是茫然无语,捕头见问不出所以,命差人将其扶到衙门去,其子金锁也一并抱去。

这时张龙和张虎、伍玉庭也过来了。

张占魁见了,忙过去招呼:“二哥,三哥,你们来了,这秦家昨夜遭了大祸,老婆也被人杀了,要不是我发现,现在都莫人知道。”

张龙嗅了嗅,皱起眉头,鄙夷盯着张占魁。

“屎尿拉到裤裆里了吧,先回去洗洗再来吧!”

张占魁脸一红,在众人大笑中狼狈跑开。

进了院子,张龙他们见了丁青山,张龙笑道:“青山兄弟来得快哟!是不是又干上了查办凶案这等大事,你真是咱们县衙的顶梁柱耶,这衙门离了你这红萝卜还真是上不了席!”

丁青山鼻子哼了一声,并不理他们。

张龙他们进得房内,王捕头见了,拱手作礼。

“把张团总也惊动了,还亲自来关心这事。”

张龙痛心疾首地做出一脸自责的样子道:“这强盗都进了城,我团保局日夜巡查却没防范住,说明我们民团力量还是薄弱了,以至防不胜防啊!”

王捕头笑笑,默不作声。

张龙又问:“除了死人,秦家可有财物被抢?”

“不知道,还没问出所以然来,我已将秦家父子带到衙门,待他们冷静些再细细问来。”王捕头回答道。

张龙东瞧瞧,西看看,背着手转了一圈,便带着张虎和伍玉庭走了。

王捕头忙完,叫过丁青山和差人帮忙将张氏用白布裹了,拆了块门板,抬到殓房去。关好门,贴了封条,回衙门交差去了。

丁青山和几个差人把死人抬去验房,回到衙中交差,王捕头已到典史府衙。

由于庆阳县城不大,县府知县以下未设县丞主薄,县府大小事宜由知县总督。司狱缉捕,劳役差事便交由典史掌管。

这知县姓史名进忠,秀才出身,长得圆滚滚的,随时一张笑脸,活脱脱一个弥勒佛。原是巡抚大人门生,前两年才被巡抚大人放到庆阳县任知县,不大管事,虽说是掌管一县大小事务,他只是牢牢把住府库钱粮之事,抽足油水,准备捞足了再花些银钱去打通关系往上爬,其它劳苦差事就交给典史一手管辖,自己落个清闲,按他说的是修身养性!

那俞典史原是上任知县俞伯彦家小少爷的家庭教师,当年捻子逼近庆阳时,俞伯彦组织民团前去剿匪,他也随军前往,对匪作战勇猛过人,又足智多谋,深得俞伯彦赏识。后因战功彰著,俞伯彦和他的民团被总督大人纳入绿营,俞伯彦也改任副将一职,统率一营汉兵转战南北,与捻匪作战。临行前极力举荐他到庆阳任典史,他为了感激俞伯彦对他的知遇之恩,便改姓俞,名知远。后任知县又是俞伯彦的同窗,对他颇为信任,便将权力下放给他,他权力虽大,却并不贪婪,做事低调勤勉,任劳任怨。这任知县史进忠到任后,并没改变前任人事安排,放心让俞典史管事,自己只专心捞钱,所以庆阳官府中上边有知县大人,下边有一帮管事吏员抽着油水黑着钱,只有他只知做事,不懂捞钱。他既姓俞,下边的人便暗地叫他榆木疙瘩。

典史府衙在县衙中侧院,丁青山就在俞典史手下听差,平时整订文案兼传话跑腿。

县城中进了强盗,出了命案,典史十分恼火,责成王捕头一手查办;又让人叫来巡检司王巡检,严厉斥责他巡查防范不力。

王巡检面露不悦之色,慢吞吞道:“俞大人,这么说话可不受听了,我们巡检司不但要巡街守卡,还要调解民众纠纷,百姓鸡毛蒜皮之事,都要去管,你说,就我们那几个人,管得过来吗,要不,俞大人去和知县说说,再给我们多拨点银钱和人。再说,这县里不是成立了团保局,由民团负责防盗防匪吗!这事恐怕要问问他们了。”

一番话说俞典史张口结舌,无言可对。望着桀骜不驯的王巡检,俞典史是气无撒处。虽说自己是个典史,也算朝廷命官,负责一县刑案,但总归是个不入流的地方官员,而巡检司的王巡检名义归自己管,但他好歹也是个九品官员,又仗着是知县心腹,常常在他面前心高气傲的不服管。俞典史气极败坏只得自己去找知县大人,再说那民团由知县节制,那张龙势力强大,飞扬跋扈惯了,平时对自己也是阴阳怪气,不理不睬,就是知县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俞典史见了知县,知县一通套话,安慰他一下。

“都是为朝廷做事,恪尽职守就罢,咱们庆阳县府衙之中各位同僚对公家差事也是兢兢业业,克尽厥职,使得地方上民众是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但这百密尚有一疏,出了个盗抢,死了个把人,在如今国家到处匪患猖厥,饿殍遍野的情况下,这又算得了什么事。既然为官就不要在小事上纠缠不休,做事守残抱缺。要修身养性,保重身体,在皇上和朝廷的荫佑下做好自己本份,稳保家庭平安便是福!”

俞典史听罢顿觉气断声吞,惘然神伤,罢了,罢了,在这朽材莠草的衙门中,自己真是独木难支,这大厦将倾,自己何以能独善其身哦!

不待知县那番大道理说完,俞典史便恼怒地拂袖而去,正碰上前来拜会知县大人的团总张龙。两人交身而过,均高昂着头颅,互不招呼。

知县见了张龙,脸上堆笑,拉着张龙问:“张团总怎么也来了,莫不是也为了盗抢之事?”

张龙拱手躬身作礼:“大人明鉴,防盗防匪本是团保局应有职责,出此大事,我等实在过意不去!但大人知道,团保局经费有限,力量薄弱,对盗匪防范显得捉襟见肘,为了民众安全,还肯请大人报备恩许,增加民团费用,加强团丁力量。”

知县拂须笑道:“张兄弟,民团是你们地方士绅为保民而成立,这几年在你们的震摄下,周围强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地方上得以风平浪静。各地叛匪在朝廷清剿下也是穷途未路,烬熄烟灭了,现在各处兵马都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上方正要裁撤地方民团,回归劳作生产,以增粮收。你要扩大民团势力,又不需要县里库银,你们自筹钱粮,我也拦不住你,但你悖于朝廷意愿,这个时候扩张势力,这上面一旦不高兴了你也不好收场吧!呵呵呵呵!”

张龙哈哈一笑:“如此,民团人员我不扩编,但这摊派费要增加,不然这几个人怎肯尽心尽力护城保民!大人要给我出文盖印才是!百姓士绅那里才说得通,说得通才肯出钱,钱到了民保局,民团护民保家便如弱灯添油,干劲十足了,大人你,这个知县当得也会更加如鱼得水是吧!”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王捕头在衙里等到秦颂云缓过神来,心情稍有平静,便问录他昨夜发生之事。

秦家本是外乡人,行医到此,娶了本地一张姓女子为妻,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勤勤恳恳。一开始在庆阳城摆了个药摊,这秦颂云为人实诚,医术也好,对贫穷之人常常不收医费,只收药钱,在城里城外口碑甚好。夫妻俩起早摸黑,勤俭节约也存了点钱。前些年在丁字街上置了个带铺面的宅院,生了个儿子叫金锁,夫妻俩视若珍宝,日子也算安稳。前些日子隔壁一个带铺宅院户主因事作价转卖,张虎欲盘下来作烟馆,但又想低价吃进,拖了几天,这秦颂云知道了,便想买了下来扩大药房,偷偷跟户主谈妥后,协议定下后,准备今日交钱画押过户,张家兄弟知道后几番找他放弃这个买卖,但这秦颂云人平时本本份份,这次却像中了邪,倔犟得很,没有理会他们,张家兄弟硬是拿他没有办法;没想到昨夜竟出了这等祸事。

说起昨夜,秦颂云泣不成声。

昨夜三更后,秦家三口早已熟睡。三个黑衣蒙面强人撬门进到屋内,秦颂云夫妻惊醒,明晃晃的刀已抵近胸膛,二人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动弹。强人点了油灯,径直往床下掀起石板,取出藏好的木箱,翻出金银。那可是秦家多年积蓄的家当,两根金条一共二十两,八十两银锭,银锭乃是买隔壁房产的钱款,是昨日从大盛发货栈用碎银兑换成的大锭,十两一锭,共八锭,上有大盛发货栈的‘盛’字戳印。张氏见状,急得失声惊叫,慌忙起身阻挡,强人二话不说,一刀便将她刺了个血窟窿。金锁惊醒要哭,秦颂云赶紧捂住他嘴,不敢让他发声。强人卷了金银,用麻绳将父子俩捆成一团,扯过张氏裹脚布,塞住父子二人的嘴,逃之夭夭了。

丁青山在衙里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直到晌午,才告请回家吃饭。出得衙门,走到前街上,心里空荡荡的。忽然看见醉月居门前立着一人,头戴斗笠,握着长笛,正微微笑着,是盲僧无根师父。

丁青山走过去,叫声:“无根大师!”

盲僧镇静地说:“我知道是你,你脚步声我都熟悉了!”

丁青山十分佩服,盲僧拉着他进醉月居,说:“这里的卤牛肉地道得很,我请你吃。”丁青山忙忙推辞,说:“家中饭已煮好。再说大师进这酒楼吃肉喝酒,岂不犯了佛家戒规。”盲僧不置可否,呵呵一笑:“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怀,不会因为吃肉喝酒就怪罪于我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说罢不由分说,将他连拉带扯进了醉月居。伙计一看到盲僧,毕恭毕敬迎着,并笑道:“大师又来了,看样子我家饮食确实美味,连大师也抵挡不了诱惑。”

盲僧道:“休要贫嘴,卤牛肉先切一斤,再弄两荤两素,两提子酒,楼上可有雅间?”

伙计说有,引了他们上楼去雅间坐定,下楼备酒菜。

盲僧靠窗坐着,摘了斗笠,将木笛放在桌上,说:“我说丁老弟,你是从来没有到醉月居吃过饭?那你在这衙门中真是鹤立了鸡群了,你哪象是个官差人样,哈哈,哈哈!”

丁青山被盲僧这一取笑,红了脸。

“大师笑话我了,我家本不富裕,去年父亲过世,我娶亲这两头花了不少钱,家底都空了,靠我这几两银子的俸禄,养家糊口都难,哪还有啥闲钱进酒楼。”

伙计进来上了酒菜,盲僧摸着酒壶,给丁青山倒上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上,向丁青山举杯,一饮而尽,丁青山喝了一小口,自己拿过酒壶给盲僧满上。

盲僧道:“丁贤侄匆匆忙忙,差事繁多是吧!”

丁青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气说:“哎!城里昨夜出了事,前街回春堂秦颂云家遭了强盗入室,银钱被抢,老婆被杀,秦颂云说是三个蒙面大盗干的。”

盲僧哦了一声,问:“这秦家富有么?”

丁青山回道:“不算富有,将就过得去!”

盲僧沉默片刻才说:“为什么盗匪偏偏就找上他家呢?事不简单。”

丁青山一掌拍在桌上,愤愤地说:

“这秦家一向忠厚老实,也不招惹谁,怎么就把盗匪招来了呢!那是他得罪了人罢,有人借盗匪之手害他罢!”

盲僧用筷子敲敲桌子说:“不管这些闹心事了,你又不管破案拿犯,操这么多心干嘛,来,吃菜,喝酒。”

说完不再言语,自顾吃菜喝酒,丁青山也只好默默吃菜。

酒足饭饱后,盲僧戴好斗笠,提了长笛,丁青山突然问:“不知无根大师现暂居何处?”

盲僧说:“西山圆通寺!”

丁青山惊奇不已,那圆通寺早已破败,盲僧怎在哪儿住,心中纳闷,也不便多问,搀着盲僧下了楼。

两人出了酒楼,丁青山告辞离去。盲僧也欲离去,这时从街头过来两人,行色匆匆,步履稳健,与盲僧擦肩进了酒楼。盲僧定定身子,耳廓一动,眉头微皱,神色稍变,慢慢拄着长笛离去。

傍晚时分,盲僧回到西山,小妹背了个背兜,心猿意马地在那儿打柴,见盲僧回来,飞快跑了过来。

“无根大师,你可回来了,我从上午到现在来找了你三回了,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现在才回。”

盲僧侧头一笑。回到破屋中。

“看你急的,先歇歇气再说!”

小妹拉着盲僧手臂快言快语说道:“你知道吗,城头都传遍了,昨晚那几个匪徒抢了城中回春堂秦郎中家,还将他老婆也杀了,可怜了他家,弄得是家破人亡了。这几个天杀的贼,死有余辜,大师,你真是为民除了害!”

盲僧说:“这些我已知道,你回去一定要定下心来,不能走露半点消息,不然就会惹祸上身,这金鼓峰的强匪也不是弱者草包,不会这么容易对付,不见了几个匪徒,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几具死尸都埋藏好了吗?”

小妹忙点点头说:“大师放心,我做得可牢靠了,任他任何人发现不了!”

盲僧俯身从床角拿过一包袱,放在床上,说:“这是昨晚从强盗身上得到的,想必是那秦家的东西,你带回去藏好,再找机会还给他家,记住,不能让人知道是你还给他的。”

小妹见盲僧如此信任自己,内心激动,接过包袱斩钉截铁地说:“大师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当。”

盲僧脱了鞋坐到床上,念声:“阿弥陀佛!”打起坐来。小妹见此,把包袱放在背兜里藏好回家去了。

这秦颂云遭此大难,抱着儿子回到家中,触情生情,不禁万念俱灰。便收拾点东西,几把大锁锁了院子铺子,抱了金锁,雇了个大车,到殓房拉上妻子尸首,连夜回乡去了。街坊邻居见了,无不为之叹息落泪。

却说次日下午,会利丰当铺生意清淡,几个伙计无聊趴在柜台打盹。门口来了两人,一人衣着华丽,锦袍绸缎,一人黑衣短褂,精神抖擞。

衣着华丽者长得瘦骨嶙峋,马脸鼠眼,胼指枯骨,形似鹰瓜,步履轻盈,落地无声,着一绣金边白锻短外褂,里着紫色绸长袍,头裹紫色包头巾,提着一个卷着的长布包裹。黑衣汉子穿黑绸衣,灯笼裤,扎着绑腿,腰缠红绸长腰带,腰间突起,似藏了兵刃在衣服里面,站在门口,环顾左右。

马脸瘦子进到屋里,来到柜前。伙计惊醒,揉眼望着马脸瘦子,不耐烦问:“客官有什么东西要当吗?”

马脸瘦子冷眼看了他一下,说:“我要当个十分贵重的物品,恐怕你作不了主,叫你们老板来!”

伙计大笑不已,对马脸不屑一顾说:“不是随便拿个竹扒就可以冒充程咬金,你到庆阳城里打听打听,我们张大老板是你想见就见的么,你是揣了夜明珠,还是提的上古宝鼎来当的吗!什么贵重物品还要我们老板亲自来收,真是猫头上画王字,唬人来了罢!”

马脸瘦子脸一沉,鹰爪手伸过柜台,如铁抓抓住伙计肩膀,用力一扯,那伙计飞出柜台来,重重砸在柜前水磨石板地面上,摔了个半死,哼哼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里面掌柜忙忙出来,见此情形,知道遇到了麻烦,忙叫人去通知张龙张虎过来。

片刻,张龙、张虎带着伍玉庭过来了。伍玉庭将扛着的大刀‘当’地砸在地上,拄着刀柄,霸气站在门边。

张龙盯着马脸瘦子看了看,抱拳对他说:“我伙计如果怠慢了这位贵客,向你陪礼了,不知好汉有什么好东西要当与我铺上,可否让我兄弟几个过过目,也好沽价。”

马脸瘦子冷冷一笑,掏出块铁牌扔在柜上。张龙过去拿起一看,是个画着个罗汉的铁牌,心一沉,糟了,金鼓峰的人找上门来了,不知何事惹得这些煞星如此愤怒。于是沉声问道:“这位好汉,我们张家和民团向来跟金鼓峰上好汉井水不犯河水,互利互惠,共相存亡,不知好汉今天为何到此撕破脸来挑事!”

马脸瘦子冷冷道:“张二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铁牌你可认识!”

“认得!是罗汉的腰牌。”

“认得就好,那我问你,昨晚进城的大罗汉还有其他三个罗汉你可知去了什么地方?”

张龙、张虎听他这一问,吃了一惊。心想:四个罗汉没有回山,这就怪了,昨晚他们事也办了,东西也到了手,难不成带了东西跑了!

张龙说:“我昨晚将民团弟兄请去喝酒抽大烟,闹腾了一晚上,城里街上三更半夜空无一人,他们是不会在城里遇到任何麻烦的,再说这几个罗汉也是武艺高强,又有几人奈何得了他们!你们可去其它地方寻寻!”

马脸瘦子听张龙这样说,脸色一变:“张二少爷,我们金鼓峰的人与你们民团早有协议,互不侵犯,大当家对底下罗汉管得甚严,不准他们私自外出惹事生非,这几个罗汉昨日号称下山进城快活,根据我们协议,我们山上兄弟进城办事,你们民团是要对我们兄弟安全负责的,可现在几个罗汉不见了踪影,这事你们张家兄弟一定知情,是不是你们让他们干了什么见不得天的事,将我几个弟兄灭了口吧!对付几个罗汉,对你们来说可是轻易而举的事吧!”

那张虎本是个暴燥之人,哪听得这话,在一旁顿时怒道:“不要血口喷人,这几个罗汉事没办好,我们没找你们,你反倒找我们要人,我们好欺负的么!”

马脸瘦子横眉扫了张虎一眼说:“果然与你们有关,既然你们如此态度,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要走。

张虎沉下脸来,将手一挡,道:“你们这样大摇大摆跑到我们地头来撒了野就走,当张家没人吗!有这么容易走吗!”

一使眼色,伍玉庭在门边喝声:“伍爷面前也敢放肆!”胳膊冷不丁一摆,便将门边黑衣汉子拐进屋里,跌了一跤。马脸汉子见状,忙将手摸向长包袱,似要去扯刀。

张龙忙摆摆手喝道:“都不许乱来,这事出得蹊跷,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好汉,你们走吧!回去向黑金刚转达我的意思。此事我们确实不知,但为了两家和气,我会尽力去查,给山上一个交待!”

马脸汉子鼻子哼了声,拉起黑衣汉子怒气冲冲急急火火的走了。

张龙瞪了张虎一眼:“你怎么做事现在还不冷静,这事没弄明白,冲动什么,去惹他金鼓峰的人做什么,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张虎本不痛快,神色不屑地说:“你好歹也是个团总,功夫不弱,手底下也有四五十号人,还有张玉庭也是庆阳名头响亮的高手,就这么让着金鼓峰上二十几个人的土匪,让他们在我们面前嚣张,依我看,就该一次将他们全灭了,省事多了,真是没夹卵子怂蛋!”

张龙喝斥道:“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父亲说过多少次,行事多用脑,不能因小失大,你每次遇事不冷静,意气用事,会坏了我们大事的。”张虎拉了个脸不满地转身就走,留下张龙、伍玉庭在店里面面相觑。

张虎离了会利丰,在街面碰到张占魁,将他叫住:“张癞子,过来,过来!”这张占魁穿了条新绸裤,忐忑不安地走了过来:“三哥,有何吩附?”张虎将他上下啾啾,又闻了闻,“不臭了,走,老子请你喝酒,妈的,心不爽!”张占魁喜上眉梢,乐颠颠说:“三哥心情不好,当弟的一定陪好,是哪个混蛋不懂事惹到三哥不高兴,招呼一声,我找几个兄弟给你出气去。”张虎嗤鼻一笑:“你二哥张龙,有本事你去给我出出气看看!”张占魁尴尬笑笑:“三哥开什么玩笑,我敢惹二哥,不想活了哦!”张虎没理他,快步来到醉月居,张占魁乐颠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醉月居伙计见张虎他们来到,笑着迎上去,“张三哥,这会到我们这儿干嘛来了,午饭已过了,晚饭又早了。”

张虎横他一眼,“喝酒想喝就喝,哪个说的要规定什么时候喝!废话莫多,酒先上来,牛肉切起,花生酥起,先喝着再说!”说完蹭蹭蹭上了楼到雅间,张占魁指指伙计撇撇嘴,跟着上去到前面给张虎先开了房门。

几杯酒下肚,张虎对张占魁道:“你去将回春堂隔壁蒋老四叫来,我有事和他说说。”张占魁不敢多问,答应一声飞快出门去了。

一会儿功夫,张占魁回来,后面跟着个干瘦老头。这老头便是蒋老四,秦颂云准备买他家房的主。

蒋老四见了张虎,忙哈腰问:“不知张三哥叫我何事?”

张虎坐着不动,只招招手让他坐在对面,叫伙计拿来碗筷,叫张占魁给他倒上酒。张虎端起酒杯示意蒋老四干了,然后一饮而尽,蒋老四皱着眉,象吃苦药似的慢慢把酒喝了。张虎给他夹了粒花生米,将头凑过去问:

“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蒋老四咳了半天说:“三哥也知道,这秦颂云家不刚出了这祸事吗,我也没办法的,只有再等等看。”

张虎将筷子叭一搁:“蒋老四,你觉得还有谁敢买你房子么,我以前不想和秦颂云争,是觉得他可怜,让着他,现在他落了难,拿什么买你的房子,你又再找找掮客,看哪个还敢在这时候买你的房,你不卖我,就关到那儿好了,我帮你看着,想想吧!”

蒋老四脑门顿时冒了汗,手哆嗦举杯,结巴了问:“三哥既然想接,卖谁不是卖,不知三哥愿出多少钱?”

张虎身子向后一仰,斜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脑后,沉吟半天慢慢说道:“你那房子谁买谁倒霉,没人敢买的,我看这样吧,以前我给了你五十两,你不卖,现在这情形也不让你吃亏,就四十两吧!”。

蒋老四哭丧着脸说:“三哥,这秦颂云和我谈好的八十两哦!你给一半,这明摆让我为难么,这,这怎么行!再说,这买卖生意也不能这么做吧!不能破了规矩吧!”

张虎立起身来,恶狠狠盯着蒋老四说:“规矩!什么是规矩,谁定的,告诉你,在庆阳,咱张家就是规矩,其它的都是个屁!你觉得不划算,去找秦颂云来买好了,想好了来找我。”说罢转身出门下楼对伙计说声‘帐挂上’,走了,张占魁也追了上去。留下蒋老四呆坐在那里,身子直发抖。

丁青山忙完差事,早早离了衙门回家去。走到前街,见醉月居出来一瘦小老头,扶着门框,摇摇晃晃,似醉了酒,下檐阶时,踉踉跄跄着晃到了街中,差点撞到丁青山身上。

丁青山忙扶着他,看是蒋老四,忙问:“蒋四爷,怎么这么早就喝醉了!来我扶你回去。”

蒋老四眼含泪光,哆嗦着说:“丁老弟,你是好人,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也是好人!”说着竖了竖拇指,“是这个!”;边走又边说:“现在好人不多了,好人没好报哇!你父亲好人命不长,秦家也是好人,家破人亡了!”停了停,又压低嗓子说:“我们这些人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在这庆阳城里人家想割就割,想杀就杀了,有什么办法,秦颂云当初不听我的,犟着要买我那房子,以为别人不会动他,还是遭黑整了,我也没办法呀!人老了,本想把房子处理点钱回乡下养老,却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这人在做,天在看,总有天会遭报应的!”

丁青山沉默不语,只拍拍他肩,说声:“小心路,走稳了。”将他扶到他家,看他坐稳了,告辞离去。

丁青山回到家里,晚饭时破例拿了只酒杯来,家人知道丁青山心情不好,也不拦着他,他上次主动喝酒还是父亲过世时。

丁小妹看怪物一样审视着哥哥,在一旁不停地给他倒酒,张金凤见丁青山喝得已有些醉意了,便收去了酒杯,怎么也不让他再喝了。

丁青山进屋取出父亲留下的那把短柄朴刀,借着醉意,对着月色,在院中把刀抡得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一套三十六式破风刀法舞得滴水不露,伴着凄厉刀啸,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威。

丁青山深得丁南风真传,加上他从小练武一丝不苟,不怕吃苦,所以功力扎实,一点也不输当年的‘丁一刀’,比起自己那童心未泯,一心想作‘侠女’的丁小妹不知要强出多少来。

丁青山不住地舞着刀,一招一式都充满愤恨。

这世间不平只能用刀来平!

丁青山内心呐喊着。

次日一早,丁小妹就去西山找盲僧,却不见人,知道盲僧又进城去了,这盲僧虽是个和尚,却贪吃好玩,耐不住寂寞的,丁小妹只好顺着近道进城去找他。

在城里转了一圈,不见盲僧身影,来到前街,见张占魁从绿水轩打着呵欠丢魂失魄出来,上去一把扯住他。这张占魁抽了一宿大烟,正迷糊着,被这猛然一惊,拾回几分魂魄,抬头一看,见是丁小妹,气打不一处来。

“我说丁家姑奶奶,这大早晨的,我没招你什么吧!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说吧,又要怎样?”

丁小妹笑了:“我说丁癞子,你成天在这里抽,总有一天要抽死在这里,我问你,见过瞎子和尚没?”

张占魁愣一愣说:“哦!你问那个死瞎子啊!他是你什么人,你找他。”

丁小妹说:“你莫管,说见到过没。”

张占魁往身后噜噜嘴,扯开小妹手走了。小妹一看,这盲僧正悠闲地坐在绿水轩里喝着早茶呢!

丁小妹几步跑进绿水轩,来到盲僧桌旁,叫道:“无根大师,你在这儿呀!你好雅兴,找你半天了。”

盲僧说:“这清晨好时光,急吼吼的干什么,你听这门上挂着的画眉鸟儿唱得多好听!真扫兴致!”

小妹撇嘴道:“我才没你这雅兴呢!”靠近盲僧头,压低嗓子说:“知道吗,秦颂云当天连夜回他家乡去了。银子怎么办?”

盲僧不动声色低声说:“你先藏着吧!以后再说!”

小妹坐下噗嗤一笑:“我哥昨晚不知怎么了,自己喝多了,耍了半晚刀。”向盲僧笑着说了一通丁青山不寻常的举动。

盲僧并没有笑,若有所思对小妹说:“你哥哥心中有团火,早晚都会燃烧的!”

小妹不解,这无根大师,说话都神神叨叨的,难懂。小妹又缠着盲僧收她为徒,盲僧哈哈一笑,并不理会她,慢悠悠喝他的茶。小妹无奈,只好嘟了嘴悻悻离去。

过了会儿,张虎哼着小调儿过来了,后面跟着哭丧着脸的蒋老四和一个中人,三人径直到茶楼上的雅间里坐了,伙计上了茶,中人拿出几张纸,对蒋老四和张虎说:“书约我再给你们念一下,无异议就按印画押作数了。”

“兹有卖基地房屋约人蒋义才,今有自置基地房屋,坐落庆阳城丁字街,坐西朝东,计长五丈六尺,宽四丈五尺,正屋铺面两间,楼上房间四个,后院天井一个,南北各有厢房两间。东以檐石为界,西以院墙外砖界,南与邻家共墙,北与邻家共墙,因约人蒋义才急需用钱,无奈卖此基地房屋,近亲族人无人领受,蒋义才和家人商议凭中由前街张虎自出纹银四十两买受此房,空口无凭,立约为据,按印画押作为凭据,蒋义才近亲族人不得对此约生异议,再生事端。卖房约人蒋义才,买房受约人张虎,约凭中人庆阳丁字街保正王成,乙卯年十月初三。”

蒋老四听罢,迟疑半天哆嗦着按了手印,张虎也按了手印。

中人说:“既然双方按印画押,就交割银钱房契,事就妥当。”

张虎叫掌柜将四十两银子拿了过来,蒋老四哆嗦着拿出藏在里衣的房契,摸挲良久,交给张虎,揣了银子,不禁老泪纵横。张虎又拿了点碎银给中人,将房契揣好对蒋老四说:“哎,我说,你哭什么哭,这大好事的,是高兴着的吧,记住,明天一早我来收房,哈哈哈!”

蒋老四抹了把泪,忙说:“高兴,高兴。”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出门去了。

张虎下楼来高兴地对掌柜说:

“明天将楼上清理了,摆上茶桌,以后这里请上个唱曲的,就安逸了。丁字街那儿就全整上床榻,把这些个烟鬼全赶过去,不要在这儿挤着清静人了,让有雅兴的人得不到宁静!”

说完瞟了一眼盲僧,兀自哈哈大笑。见盲僧毫无表情,自顾喝茶。他一拍大腿,畅快地长舒口气,站起来,走到柜前,小声吩附掌柜:“晚上我叫伍教师过来和你一起去结帐。”然后背了个手唱着曲儿出门走了。

这天黑后,伍玉庭来到绿水轩。掌柜提了柜上包袱跟他出了门,来到会利丰,进到后面房间,跟会利丰帐房交割包袱中铜钱碎银后,帐房拿出几个大锭交与掌柜放在包袱里背走。原来这张家在城里几个商号每日进帐颇丰,但全是铜钱碎银,便每逢集市后将柜上碎银送至会利丰镕成大锭,铜钱则拿去票号兑成银子放在会利丰一块儿送去张家,这隔三五天也有几十两收益。

掌柜跟伍玉庭出了会利丰,这张家虽在会利丰后面,却是独门独院,要从旁边小巷进去到院门。两人刚拐进巷子,忽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瓦片,不偏不倚落在伍玉庭背上,伍玉庭惊了一跳,勃然大怒:“什么人敢在你伍爷头上动土,活不耐烦了!”

转身撵出巷子,来到街上,四处一望,黑漆漆的街上空无一人,忙转身回巷,糟了,掌柜倒在地上被人击昏了过去,身上包袱不翼而飞了。伍玉庭大惊,慌忙四处查看,但是这寂静的街面除了静,还是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伍玉庭恼羞成怒,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居然在家口门栽了跟头,只能跺脚捶墙。

伍玉庭将掌柜拍醒,问他怎么回事,掌柜说见他追出去,正要回头,被人击中后脑便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伍玉庭无奈将掌柜扶进张龙家,张龙张虎正在喝酒吃饭,见他们这副模样进来,大惊,张虎忙问:“怎么回事?”

掌柜害怕道:“遇到贼人抢走了银子。”

张虎大怒,一连过去几巴掌,扇得掌柜踉踉跄跄,面颊红肿,又破口大骂:“有什么出息,在家门囗都让人劫了,还是老子的地头上,叫伍教师一起都是为你撑腰的,不是为了吓谁的。马上集合民团的人翻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伍玉庭一旁垂着头说:“也怪我大意了,这贼人能将我引开,这么快劫走银子,不是常人。恐早有准备,而且不只一人。”

张龙沉吟半晌叹气道:“失这几个钱倒不算什么事,一般盗贼没这胆量,也没这本事动我家东西,只有金鼓峰的人,才有这个胆跟咱家作对,在我家门口动手,多是警告咱们的意思,这仇咱们算结上了,罢了,罢了,该来的终要来,伍教师也不用自责这几日加强防范才是!明日回牛肚坝禀报父亲大人,让他老人家来作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张龙、张虎和伍玉庭等人便来蒋老四家收房,蒋老四将钥匙交给张虎,坐上门口雇来的大车,头也没回,踽踽离去。

离了城门,蒋老四回头望望生活几十年的县城,悲上心头,老泪纵横。马车没行多远,突然停了下来。蒋老四抬头一看,见一个和尚立在车前,拄一长笛,头戴斗笠,闭着双眼,是个盲僧。蒋老四跳下车,掏出几个铜钱塞给盲僧说:“大师笑纳,我也是不易,没有太多的施给大师,望大师见谅!”盲僧哈哈一笑,没有接他的铜钱,却顺手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蒋老四接着,打开一看,是四锭银子,十两一锭,足足四十两。这把蒋老四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以。盲僧转身而去,只伴着清晨的阳光抛下一句话。

“这是张家欠你的,我给你取了来!”

张龙他们接收了蒋老四的房屋后,张虎便安排着人打扫清洁。张龙吩咐伍玉庭帮张虎看好几个铺子,自己去团保局安排了下,带十几个团丁从家中抬了几个箱子装大车上,前呼后拥回牛肚坝去了。

张龙他们刚近张家大宅,远远的院墙上哨楼站哨的团丁就在喊‘二少爷回来了’。门口的团丁推开了五六寸厚的木门,一行人进到前院,几个长工过来卸了车,将箱子抬去屋内。

张龙将团丁留下与先前在此的团丁换岗,自己到中庭大院去找父亲张云卿去了。

张云卿正在天井楠木太师椅上抽水烟,晒太阳,三姨太在旁给他装烟丝挑烟灯;四五岁的张豹在旁边窜来窜去,淘气不停,一个奶妈跟在后面,张着双手护着他;三姨太在旁边生怕这宝贝儿子磕碰着了,眼不离张豹身上,紧张不已。

张云卿五十来岁,并不显老,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这张云卿和丁南风是师兄弟,自小拜在西山圆通寺慧尘禅师门下为徒,张云卿是师兄,师父教他使剑,丁南风则习刀。后来西山遭匪祸害,慧尘老禅师不幸圆寂后,丁南风做了捕快,张云卿则经起了商,因有一身好本领,许多地痞流氓就依附于他,丁南风这时和他慢慢疏远,并和他有了裂韰。张云卿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也渐渐控制了庆阳的商道,很快就发达了,回乡置了上好田地数千亩,并花近万两白银建了这座县里第一的大宅院,他便功成身退,将城里生意交给张龙张虎两兄弟打理,自己在这里闲情逸致养花养草,三个太太陪着,也是惬意,便很少过问生意。

张龙来到天井,向三姨娘致敬,道声:“三姨娘好!”三姨太回了礼。张豹见了张龙,高兴上来问哥哥要东西,张龙笑笑逗逗他,给他一包洋饼干。张龙总是疑惑这小弟长得不像自己上面这三兄弟,粗眉大眼,墩墩实实的,随他母亲,也不像!真奇了怪了,不由想起坊间的闲言碎语来,心中对他有此厌恶。但他却是父亲的掌中宝,总是惯着他,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来。

张龙向父亲请了安。张云卿叭叽叭叽猛抽几口水烟,三姨太接过烟筒磕去烟灰。他抬头看了看张龙,叫奶妈搬了把椅子过来,叫张龙坐了,又叫三姨太将张豹带到后院去了。

张龙给父亲说了说生意的事,又说这几月的收益也一并搬了回来。张云卿躺在椅上,闭目听他说。等他说完,忽然问了句:“烟馆的事妥了吗?”

张龙道:“蒋老四的房子搞定了,收拾好就把烟馆搬去那儿,那儿宽敞又不显眼,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出了点事,还望父亲拿拿主意。”

张云卿睁开眼问:“出了什么事?”

张龙道:“金鼓峰的四个罗汉帮我们办了事后人不见了,而且他们也未将秦颂云灭口,只是弄死了他老婆。这金鼓峰的人找上门来找我们要人,昨夜还在咱家门口劫走了柜上送家里的几十两银,我觉得他们在警告咱们,想要撕破脸了,咱们上哪儿找那四个罗汉去!”

又将那日会利丰的事说给张云卿听。

张云卿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说:“那个瘦子就是飞金刚林飞鹰,你不要看他枯瘦如柴,功夫不在你之下。这奇了怪了,按理说,这四个罗汉也不会为了那点钱跑了,金鼓峰也不可能没事找咱们茬。要知道,他金鼓峰靠大风岭吃饭,顺便帮咱们看住那条道,那是咱家烟土进省城的关口,也是咱的财路,我们这些年没有对手,金鼓峰功不可没,他们也在我们这里捞了不少好处,他没有道理来惹咱们吧!而且早先我跟宋三留约定在先,互不侵犯,共同发财,他也知道我们也不好惹的,他凭着金鼓峰天险咱奈不何他,离了金鼓峰就不一定了!除非他是想呆在金鼓峰上喝西北风了。难道这四个罗汉真被人害了,让宋三留以为我们害死了他们。丁南风已经死了,庆阳除了我们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你先不要急,等下我给宋三留修封信叫人送去,说明这四个罗汉的事与咱们无关,让他容咱们调查清楚给他一个交待,我们两家还是和平相处,要共谋利益才对。你回去多注意城里动静,特别是任何陌生人,多留意他们,这里面怕是有深藏不露的高人,你和张虎也要多加小心!”

张龙点头说:“一切听父亲安排!”

张云卿又躺下说:“你那个三弟,你可要帮我看好,叫他照看铺子,也是无奈之举,本想锻炼锻炼他,但他鲁莽冲动,头脑简单,行事顾头不顾腚,就一介莽夫,你要多管教他,不听话,就送回牛肚坝来!你任着他性子来,恐是要将我布局多年的生意毁于一旦!”

张龙满口答应,心里都不以为然,管得了他么!

中午,张云卿叫伙房弄了几个好菜,父子俩喝了一盅。

席间,张龙说起过几天藩台大人从京回省要经过庆阳之事,张云卿十分高兴,说:“这次进京,文韬来信说,省里这次官员补缺,你大哥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回来虽只是路过庆阳,咱家也要倾力接待。你要趁这次他们回省城之际,靠着你大哥,攀上藩台大人这棵大树,将关系根基扎牢!其它事,都是小事。”

两父子说得高兴,不免多喝了点,张龙醉了酒,便让轮换下来的团丁先回城去了,自己在牛肚坝歇下第二天才回。

这张龙一晚未回,张虎在城里便如鱼得水,撒了欢了。

这张虎看着人将新买房屋清扫了,又叫来漆木匠将房屋翻新,找个算命的排了个黄道吉日好开张烟馆。一切安排妥当,叫上张占魁和一帮团丁去醉月居大醉一场,这些团丁多是地痞流氓,便使了劲奉承张虎,换着花样将他喝高兴。这张虎一高兴了,酒足饭饱后,又将他们带到绿水轩烧泡烟,舒服了再去翠云楼找姑娘,将这帮团丁乐开了花,就差点叫他爹了。

这翠云楼虽是张虎家的,但他喜欢抽大烟,这儿却少来。进了翠云楼,老鸨见是三老板来了,忙喜笑颜开,急急忙忙迎过来。

张虎叫老鸨将众弟兄安排好,醉眼迷离地望见楼上一美人正在弹曲。

这是怎样一个美人,且听道来:

纤手飞舞如落花飘飘,玉口轻开似红梅绽放;动一动如风拂柳,笑一笑似泉映月。

真是个醉人儿!

张龙顿时心猿意马,叫过老鸨来,问是何人。老鸨说是新来不久的小翠,琴艺出众,歌喉优美,只卖艺不卖身。

张虎不管这些,让老鸨去叫这小翠来陪自己。

老鸨无奈,只好过去请这小翠,小翠姑娘不从,说:“我来这里就给妈妈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妈妈何苦逼我!”

老鸨说:“小翠啊,妈妈知道,你可知道他可是这店里的后台老板,是这城里跺跺脚都能抖三抖的霸王,你不能让我为难啊!”

小翠却是不吃硬的主,甩脸道:“管他什么霸王不霸王,我心自有人,就是不能从他!”

老鸨只得去给张虎求情。这张虎色迷心窍,自己横霸一方,哪个敢驳自己脸面,不顺自己心意。心中一怒,一巴掌呼走老鸨,叫来团丁将小翠抱起,送到自己房间,不顾她挣扎哭闹,强行将其玷污。这小翠刚烈,欲跳楼寻死,被张虎一把抓住,叫人捆了,关在屋内。

这一晚张虎是心满意足,欲仙欲死。可怜了小翠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这张虎倒是恣意妄为了,可也埋下了祸根,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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