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的力道对于齐景灏这样一个男子而言,倒是不算什么,但是这一巴掌带来的羞耻感,却是非常可怕。齐景灏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当着外国使臣和两位大将军,以及他自己的暗卫的面儿,堂堂的大乐国三皇子被打耳光!面子丢大了!
但是自己之前已经夸下海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齐景灏咬咬牙,气得眼睛赤红,倒是跟脸颊上的巴掌印分外相配。
“妹妹可出了气么?为兄就先告辞了!”齐景灏挥手带着他的部下们上了马,朝得翰王子和齐悦蘅一抱拳,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被齐景灏这样一闹,也没了什么扎营的心思,纷纷用罢了饭就整军上路,杨千予也换回了侍女的衣裳。齐悦蘅将杨千予拉进马车里。
“今夜我们出了关,我便要走了。”齐悦蘅说,杨晨玉就在关外的十里庙等着,齐悦蘅的贴身侍女也会跟着齐悦蘅一起。
“在外面生活不比在宫里,你一定要处处小心,也不可以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杨千予担忧地嘱咐道:“钱财可都带够了么,要是缺什么,记得去找齐景杭,他会时不时关照你们的。”
“我知道皇嫂放心不下我,我又何尝愿意离开皇嫂?皇嫂一个人在大石国,万事都要多加小心,虽说得翰王子与五皇兄是朋友,但两国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皇嫂一定要有所提防才行。”
齐悦蘅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毕竟是皇帝的女儿,齐景杭的妹妹,虽然之前天真浪漫不懂事,但如今已然是成长了。
“八妹妹长大了。”杨千予感慨道。
到了黄昏时分,送亲的队伍已经出了雁门关,到达了桐阴县,已经是大石国的地界,千少天和白飞扬都不好接着跟随,便向着得翰王子道辞,大军返程去给皇帝禀报了。这周遭监视的人一离开,齐悦蘅便与杨千予换了衣裳,在得翰王子刻意的安排下,带着两个侍女悄然地走掉了。
杨千予披着凤冠霞帔坐在马车里,还是颇有些感慨命运弄人,算算前世,她已经穿过三次嫁衣。得翰王子将原来随侍的大乐国的侍女,除了杨千予带着的三姐妹,其余的人一概打发到外围去,将马车周围换上大石国自己的女郎,穿着鹿皮裙和小靴子的少女扎着长长的发辫,她们露出牛乳般的手臂,唱起大石国的歌谣。
“伽图,海拉尔,格桑天神呦!
护佑这片青青草原,
时光岁月连绵不断,
看千年霞光照耀山巅。”
晚霞披着红光洒在这片土地上,放眼望去前方的原野一望无际,风吹过青草连绵,四面是缓缓坡的小丘,烧红的云彩在天空中飘动着藏在小丘背后去,飞鸟群群排成一列,从天际而过。这样的景色,当真是应了那句西岫烧红百丈霞,飞鸦结队急归家。平川渐渐蒙蒙色,草野匆匆淡淡纱。
得翰王子纵马走到马车旁,问杨千予道:“你可知道伽图,海拉尔,格桑都是什么意思么?”
杨千予直言不知,得翰王子指着那慢慢黑下来的天空说道:“那是我们草原的神明,是夜空与高山之神,你等到太阳完全沉下去,那边的天空上会升起一颗星星,整片夜空就数他最明最亮,别的星辰都比不过他的光辉。那颗星星便是伽图,海拉尔,格桑,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讲,就是北辰。在大石国的神话里,草原上有一位神女,用自己甘甜的**哺育了大石国的第一位大君长挞王,长挞王长大了之后一统草原,合并了七个部落,娶了这位神女为妻,那神女容颜依旧,但长挞王怀疑她的忠贞,将她缚在火柱之上,叫夏日的骄阳来灼烧她。到了夜里这个时候,伽图,海拉尔,格桑从天上升起,化作一只白头海雕,停在神女的肩膀上。”
杨千予完全地被这个故事吸引了:“神女最后得救了么?”
“没有。”没有料到得翰王子摇了摇头道:“神女早已经死了。那个躯体本就是凡人,只不过是神女借用凡人的躯壳来让草原的部落们团结起来,创建王城。当白头海雕停在她肩膀上的时候,神女的灵魂便乘着白头海雕,回到了星星上。”
杨千予本以为这个故事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却没想到最终是这样的凄美。神女乘着白头海雕回到星星上,千年如一日的照耀着这片草原,长挞王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在王城里枯坐终老。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杨千予有些怅然,也许万物万事正如这神话中一般,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月亮升起来,照在草场上,风毫无遮拦地从这片原野上呼啸,那颗星辰的光芒特别的显眼。黑夜里队伍不能前行,就在草原上扎起营帐,鹿皮裙的少女们燃起篝火,长辫子甩动着跳起一支大石国的手鼓舞。她们的辫尾都系着金色的小铃铛,踩着鼓点的时候铃铛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想不想学我们大石的舞蹈?”得翰王子突然笑起来,拍着手道。
杨千予欣然,牵了得翰王子的手下了马车,黑夜笼罩下他的蓝色眼眸如同月色,她的红裙像是火焰。
“先踏左脚,对,转圈.......再来右脚......”
在得翰王子的指导下,杨千予很快就学会了这支简单的大石国手鼓舞,周围的红裙女郎也带着铃铛声将她包围,篝火的火苗在黑夜里劈啪作响。
这里真挚爽朗的笑声,是她在大乐国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体会过的。悠容和云衣云畅也被这样的场景感染,忍不住加入到这场临时的狂欢之中。
她们终于离开了大乐国,离开了充满束缚和名利争夺的皇城,离开了危机四伏的皇宫。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影子,被她们甩在身后,再也追不上来。而这片崭新的土地,这片星空下的草原,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是那样的热情真诚。
又经过了数天的旅程,送亲的队伍终于到达了草原上最大的王城——大石城。不像之前杨千予在路上零零星星看见过的那些小城镇,只有几间草房和帐篷,大石城远远地看过去,有灰青色的城墙将这它牢牢地圈了起来,一条银色的河流从大石城中贯入,牧人赶着牛羊,在城门外放牧。
得翰王子骑在马上,对着城门上放哨的人挥挥手,那人便快步下了城墙,迎了上来。那人是个蓄着几缕胡须的男人,穿着皮裘,敞着领口,生了一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鹰钩鼻,显得人有些刁钻。
“雷将军,本王带着大乐国八公主回来了。”
“捍狼王殿下,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雷海青沉着脸低声说:“你去了大乐国之后,这大石城里头出了点事。”
得翰王子眼神一变,下了马来,跟雷海青走到一边避开众人。
“出了什么事?是塔桑王叔又想着自立大君了么?”
大石国王室不稳,自古以来就是没能解决的沉疴。得翰王子给杨千予讲的故事不仅仅是个神话,它里面有很多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长挞王统一七个部落,娶了海拉尔做王后,但海拉尔事实上是长挞王的姑母,是长挞王叔叔的妻子。长挞王的叔叔本就是那七个部落之中最大部落的主君,在七个部落统一之后,长挞王又陆续娶了三位王妃,都是其他部落主君的女儿。长挞王有十六个儿子,按照祖宗的规矩,最小的儿子继承父亲的爵位牛羊和帐篷,其他的儿子们各牵一匹马从帐篷选一个方向飞奔,直到马力竭倒地,那停下来的地方就是王子的封地。长挞王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统一的草原从新四分五裂,因此杀死了对小儿子威胁最大的年长有力的长兄,将其他儿子们封为只有爵位牛羊而没有封地且不世袭的亲王,辅佐幼弟。王朝更替,日月易轨,这大石城的王都越来越牢固,但每一任大君的身旁,都有许些个虎视眈眈的王叔和王兄,得翰王子的父亲也是如此。
如今大君的叔叔塔桑,一直以来便不服幼弟继位的祖制,再加上他身负军功,现在又是整个大石国最年长的贵族,便一直压在大君头上颐指气使。大君碍于塔桑是长辈,不好发落,况且身边还有四个年富力强的兄长,一直有所忌惮。
得翰王子出使之前,塔桑王叔便曾宴请四位亲王,无意地提及自己想要自立大君一事,试探亲王们的意思。那时候得翰王子得到消息,特地不请上门,到那宴会中给这位胡子白了一大把的王叔虎虎生风地舞了一遍拔狼刀,临了了得翰将那刀往餐桌上一插,身上一滴汗也没有,肌肉上面的青筋绷起来问他们自己这刀法好不好。
这才吓住了蠢蠢欲动的塔桑王叔和亲王们。
雷海青点点头,肯定了得翰王子的说法:“塔桑王叔贼心不死,这次亲自派人去请六大部落的族长,雪部和山部的人已经明确表示会来赴宴了,估计正在路上。
大石国七大部落便是之前被长挞王自己的狼部,北方雪部和巫部、西方山部、南方火部、东方青部和阳部。这些部落平日里与大石城无所交集,到了每年的四月,草原的草场开始冒青芽的时候,族长们便齐聚到大石城来,召开塔格姆大会,总结上一年的收货,商议新的一年的各项决定,以及带给大君各种贡品,大君分配牛羊和军队保护各个部族不被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