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予叫悠容去请何世明,但悠容回转之后,却并未带着何世明回来,她小跑着喘着气说道:“小姐,何神医现在正在西边看诊,那边有个刚从水里头救出来的孕妇,何大夫正在施救呢!好像是孩子,要保不住了……”
这般人命关天的大事,杨千予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她说道:“孩子要紧,让何神医先忙,我们的事儿稍后再说也无妨。”
可便在这时,这里闹闹嚷嚷的又有好些个难民吵着要找何神医,杨千予忙道:“大家稍微等一等,何神医正在救治西边一位怀着孩子的姑娘,两条人命,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何神医吧!”
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大怒道:“西边娘们儿的命就是命,我家娘们的就不是?我老婆现在也要死了,何大夫要是不来!我也不活了!”
杨千予看过去,只见那跛脚大汉的旁边,躺着一个剧烈咳嗽着的女人,那女人面色蜡黄,形容枯槁,显然是病的不轻。杨千予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那女子的额头。
杨千予虽然身子尚未痊愈,但衣裳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周身的气质也是不凡,这些贫苦之人大多都对她抱有几分敌意,觉得她出身富贵,定然会娇气蛮横,看不起这些百姓。故而杨千予伸手去试那女人体温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感到惊讶。
“小姐,你……你别碰了,脏得很,这女人是肺痨,治不好的!”一个村民说道。
那跛脚大汉听他说治不好,气得直瞪眼:“你才治不好!你这泼皮无赖,你咒谁死?”
那村民连忙低头避让。
杨千予笑了笑,温柔地说道:“悠容,去药方取些白芷、苍术、甘草、黄芩、杏仁和半夏来,烧些热水给这位姐姐喝。”
跛脚大汉惊奇地问:“你会医术?”
杨千予道:“放宽心吧,这位姐姐并非是肺痨,乃是寻常的伤寒,我娘很久之前便去了,我每逢伤寒,外公便用这方子熬药给我喝,应是对症的。这位姐姐这样剧烈的咳嗽,我加了许些杏仁,杏仁止咳养肺,等下我便帮忙熬药。”
跛脚汉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嗳呀,当真是……当真是太感谢了!没想到,你看上去娇滴滴的,竟然还懂得这么多。”
“大哥说笑了。”杨千予行了个福礼道:“方才大哥说,那边的人命是命,大姐的命也是命,诚如大哥所言,我们的命都是平等的,我与大家,与大哥大姐,也没什么不同。现在大家都遭了灾,各有各的不易,能帮的,大家都互相帮一帮,相信这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百姓们都被杨千予的一番话,感动了。他们都纷纷说道:“这姑娘说得对啊,咱们都互相体谅体谅,有困难的,大伙儿帮帮忙,等到这水灾过了,咱们就回家!”
“对,回家!”
一时间这难民营群情振奋,大家的热情和笑脸,让这里的病人们看到了希望!突然,有人叫道:“哎!那位小姐,你……我怎么敲你这般面熟?”
杨千予走过去,指着自己问道:“老伯是说我么?”
那老伯点点头,突然恍然想起:“我记起来了!三年前的时候,我侄子在潮安,我去探望他,正巧碰见姑娘你!你好像是——五皇子妃啊!”
杨千予猝不及防地被人认了出来,愣了一下,笑容便有些勉强。
现在被认出五皇子妃的身份,对于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她或许已经不能算是齐景杭的王妃了,毕竟她死过一次,也又嫁过一次。
果不其然,那老伯眯着眼睛问道:“之前我那侄子还说,五皇子妃,慈安郡主这般善良的人,竟然死的这么早,当真是可惜!他真是瞎说,你这不是活生生的站在这儿么!回去看我不打那个混小子,竟然胡说八道!娘娘你菩萨般的人,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什么?这是大乐的五皇子妃?”难民们纷纷议论:“五皇子妃怎么会在胶东,是不是大乐来人要打回去啦?”
白国攻战胶东、蘅芜、朔方三郡,时间尚短,民心还是向着大乐朝的,听说朝廷来人想要夺回三郡,这些人都十分高兴。
“大乐迟早会赶走那些叛军的!想不到已经到了胶东啦!”百姓们纷纷说道:“这五皇子的王妃都跟我们在一起了,想必离胶东回归的日子,也不远了!”
看着这些百姓如此高兴,杨千予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来,她笑着说:“是啊,我就是五皇子妃,大家不要担心,五皇子已经在攻打叛军,大家很快就可以重归大乐,重建故乡!”
战争带给人民的,是永无止息的痛苦与死亡。
杨千予看着这一张张面带希望的笑脸,第一次陷入沉思:“重建千家军,对抗大乐国皇帝,为外公复仇,这一步,她走得到底是对?还是错?”
君不见,青海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
云裳海的这一次反叛,黎民百姓苦不堪言,背井离乡的、战死的、饿死的、淹死的、在外面冻死病死的……仅仅是胶东到朔方三郡,便已经是如同地狱,若是再掀战火,整个中原,又将是何等模样?
杨千予想起自己前世,云裳海与白飞扬两人立下赫赫威名,白国卷土重来,可那时候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也被宫廷的一方天地所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何等模样。然,一将功成万骨枯,想必那时候的中原,定然是累累白骨、片片荒坟……
这些广袤而肥沃的田地,这些秀丽巍峨的山川,杨千予举目四望。
天高云低衡雁过,若是没有这战乱,天下该是何等幸福模样?
“外公,我该怎么做?”杨千予低声呢喃。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何世明终于忙完了西边孕妇的事情,杨千予亲自寻过去问道:“何神医,有礼了。”
“叫我何世明就好。”何世明点点头,看了看杨千予的气色:“姑娘的身子恢复了些,但不可大意,你体内的内伤还未恢复,还是尽量不要多做走动的好。”
“我有些事情,想与何神医单独谈谈,不知道您可方便么?”杨千予问。
何世明看了看天色,说道:“快入夜了,姑娘可曾用过饭?若是不嫌弃,不如到寒舍去,在下的妻子烧得一手好菜,正好可以款待姑娘。”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千予福了福,点头同意。
杨千予同悠容,跟着何世明及其一众弟子们到了何世明的府上,那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寒草堂”。
“好字!”杨千予忍不住赞叹道:“这字写的刚遒有力,却又不乏娟秀之气,我猜莫不是先生的夫人,不仅烧得一手好菜,还是一个文武兼才?”
何世明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当真是秀外慧中,这字确实是拙荆所写。”
这寒草堂内,另成一番天地,四处挂着许多廊架,晒着很多被淋湿的草药,还有一股幽幽药香之入人肺,弟子们皆穿蓝衣蓝裤,摆弄着那些草药。
杨千予不仅赞叹道:“何神医这寒草堂,当真是别有洞天!但是这风里的味儿,便是上千种草药之香气了!”
何世明有意问道:“哦?不知道姑娘都能辨出哪些草药?”
“我现在闻到的香气太杂,不过勉强能够感觉出桔梗、半夏、牛藤、松香、香橼,应当还有葛根和紫背天葵,我说得可对?”
杨千予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何世明倒是很惊讶:“姑娘对中药有些研究么?”
“先生说笑了,不过是略略懂些皮毛,算不得研究。”
杨千予知道这些药草仅仅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自己见惯了后宫之中的阴谋算计,想要有所提防,才粗粗地看了些医书。
“这乱世之中,能够知晓这些,已经是不易了。”何世明道:“姑娘不必过谦,世道坎坷,若是姑娘能够将自身之才能,用到济世救人之上,才是功德一件!既然姑娘有这样的好底子,不知可有兴趣,跟着我学习一些岐黄之道?”
这话中的含义,俨然是想要传授杨千予医术了!杨千予万分惊讶,连忙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要收我为弟子么?可我是个女子,也能学医么?”
在大乐国,女子行医乃是大忌,医者望闻问切,少不得与患者贴身接触,而女子毕竟多有不便,故而大夫御医都是男子。
可何世明叹息道:“我们这个药王谷啊,传承了几百年,到了我这一脉,竟然就单单剩下我这一人了。许多年前的一次雪崩,我父亲跟师兄弟们,全部都埋入了雪中,医术不得传与女子这样的规矩,我一个人守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看你勤快善良,又有这样的天分,在这乱世之中,若是多一人怀济世之心,便不知有多少百姓能够得救……而且,不怕姑娘笑话,我与拙荆只有一个女儿,她长得虽与你有几分相似,但却于医道上毫无兴趣,恐怕何家世代行医,到了我这一辈,就要终了了!”
杨千予突然说道:“何神医,你可曾认识一个,叫何十三的人?”
何世明一愣:“那正是我的小师弟,也是我的弟弟!你是如何得知何十三这个名字?”
杨千予笑着说道:“那就要恭喜何神医了,何家的医术,绝对不会就到这一代终止,您还有个弟弟,活在这世上呢!”
“十三?十三还活着么?”何世明激动地问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他……他可过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