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杭的话掷地有声,微微驱散了些朱晓玉方才,留给杨千予的阴霾。
杨千予转过身来,捧起齐景杭的脸颊,低声说道:“你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离开这里呢?这天下,这皇位,难不成就这样重要,咱们非得在这其中争得你死我活?”
齐景杭握住杨千予的手:“卿卿,你是怎么了?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得了这天下,只待你我二人共享么?为何又说这样的话?曾经那样的艰难险阻,咱们都一起过来了,现在一切不是都已经变好了么?”
齐景杭如何会知晓,杨千予所担心的并不是磨难,而是人心。
当初在朝花节上,两个人并肩在护城河畔,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河水中,看着那灯随水流走。两岸的灯火,仿佛是一场失落盛宴。
杨千予失笑,将手从齐景杭掌中抽出,摇头说道:“许是臣妾多想了吧,若是一切都能如最初所想,便都好了。可最怕……这世间万事,半点儿由不得人。”
便是在此时,突然一位大臣在纳兰祥的引领下来到这梅园前,向着齐景杭拱手高声道:“臣,张炳焕参见皇上!”
张炳焕随后似乎刚刚看到杨千予一般,愣了一下,又道了一句:“参见娘娘。”
杨千予倒是认得这个张炳焕,他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在礼部待了五年,在朝中也是颇有威望。而引起杨千予注意的是,这个张炳焕也有一个嫡女,曾经在京城也是颇有才名的贵女,这位张家大小姐也一直迟迟未嫁,据说便是张炳焕特地留着,等到新皇登基后好送进宫里来的。
杨千予礼貌地笑笑:“既然张大人有事要与皇上谈,臣妾就先告退了。”
齐景杭点点头:“不要多想,一切有朕。”
杨千予微微点头,便离开了梅园。
杨千予内心是清楚的,尽管齐景杭已经有了许诺,但在不远的将来,他还是会有更多的妃嫔,莺莺燕燕填满后宫,杨千予并不是杞人忧天之人,她只是明白,身既已在局中,这一切便由不得自己所想,为了平衡政局,齐景杭也只有放任那些女人一步一步的欺压进来,成为他与自己的隔阂。
杨千予只觉得一阵的气闷,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白狐裘。
悠容走过来,将手炉递给杨千予:“娘娘,你又何必与夫人置气?她……再这么说,也是您的亲生母亲。其实,要奴婢说,夫人无外乎也就是想让那个丫头进宫来,小姐大可以随便给她安个身份,将来在宫里,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悠容忙请罪道:“娘娘恕罪,奴婢也只是……”
“她也找了你。”杨千予笃定地说:“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也没说什么,就说,那个何家的女孩,很是喜欢咱们皇上,娘娘,您还想着跟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悠容试探着问道:“娘娘,不是奴婢泼您冷水,要是咱们姑爷不当皇上,还有这个可能,可现在,他是皇上啊!他不纳嫔妃,满朝文武都不会允许的!”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杨千予叹了口气,向着寝宫内走去。
悠容赶忙跟在后面,杨千予打开殿门,便向着悠容说道:“悠容,你先出去吧。”
悠容明白千予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人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她是觉得自家小姐就是钻了牛角尖,这世道上的女人,哪儿能够奢求那么多呢?只要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全心全意地待她好,不就好了?再说了小姐现在还怀着皇上的孩子,马上就要被册封成皇后了,还有什么值得瞎想的?
悠容走出去后,便到了小厨房里,打算吩咐下人做几样小点心来让杨千予舒舒心。
“玲珑糖饼,红豆粟蓉,这些小点心娘娘平日里就很喜欢,你们多做一点,到时候娘娘跟皇上要一起吃的。”
而悠容端着盛有食物的托盘,想要献给杨千予,走在廊下时,却听到角落里的丫鬟们小声议论道:“哎,你们听说了吗?张大人想要让皇上尽快选入秀女,现在皇上这宫里只有娘娘一个,不知道多少大臣们都盯着四妃的位置呢,要是张家那大小姐进了宫,铁定要占一个四妃之位的。”
“这种事,你也敢多嘴?依我看,咱们娘娘看似好脾气,可却是个不容人的,未必会让那些个心里头奔着向往宫里来的贵女们如意。”
杨千予的脾气,这些宫人们也都摸了个七七八八,眼见着册封大典不到半月便要举行,皇后一立,这选秀的事儿也就近在眼前了。
悠容虽然也觉得,杨千予所希望的多半难以实现,但也容不得这些下人在背后这般说嘴,当时便拉下脸来。
“你们这些小蹄子,成天不想着自己的活儿,就知道在这里说嘴!娘娘和皇上的事儿,也是咱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
悠容是杨千予的大宫女,在这后宫里自然颇有脸面,再加上跟了杨千予这么多时候,多少也学到杨千予身上的一些威仪,此时横眉怒目,也是自由一番威严。
那些宫女讪笑着,都各自散去了。
悠容怀着怒气,端着点心送到寝宫里去,却见杨千予正在收拾着包袱,装着几件常用的衣裳和首饰,还有一些小玩意。
这下可把悠容吓坏了,她把点心放在桌上:“娘娘,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收拾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您又想把悠容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走得无影无踪么?”
悠容所指的,自然就是在大石国草原上的那一次,杨千予跟着云裳海他们走了,悠容和云衣云畅都被留在了草原上。
杨千予停下手里的事,无奈地笑道:“悠容,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忘了咱们在雁门关的地牢里,我答应过你的。”
当日她二人主仆重逢,杨千予许诺过,再也不会丢下悠容一个人。杨千予没有忘记,她站起身来,拉住悠容的手道:“悠容,若是我想要离开这后宫,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悠容自然愿意。”悠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说:“小姐在哪里,悠容就在哪里。”
“可能会很苦,比不了皇宫里日子惬意。”
“悠容不在乎。”
杨千予笑了,她的这个丫鬟,倒当真是如同她的姐妹一般。
悠容担忧地说道:“可是小姐,你想离开这宫里,那你能去哪里呢?”
“天下这么大,哪儿去不得?”杨千予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最初就很想找一个安静而又没什么人的地方,尽享田园之乐。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之后,杨千予只想要追求真正的安宁,而不想再为这些尘俗之事扰乱心绪了。
现如今,她已经报了所有的仇,也光复了千家军,齐景杭也已经当了皇帝,这儿可以说是没有执念了。所放不下的,便唯有……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齐景杭还未解的毒。
悠容犹豫着问道:“小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杨千予看了看这寝宫里的一切,熏香和烛台都是那般的优雅肆意,这儿的一切都仿佛能够烙印在心上一样。她待在这里,心里头便有无数的回忆袭来,前世的,今世的,与齐景灏的,与齐景杭的,甚至云裳海的脸也忽隐忽现。她伸手抚上小腹,感受着那儿胎儿有规律的韵动。
“等到我这孩儿出生之后吧,那时候,应该也不需要本宫了。”
怀着满腹的心事,悠容点点头。
“既然娘娘已经决定了,悠容支持您,只是不知道……您要是这样走了,皇上还不一定怎么伤心呢。”
齐景杭对杨千予的情意,是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杨千予若当真一走了之,齐景杭定然会为之伤心愤郁。
“我会尽量,与他好生谈谈吧。”杨千予说。
她并未想过要走到一个什么无人可寻的地方去,她只想要去到一个远离朝堂,远离纷争的地方,能够让自己的心重归宁静,能够安然的过完后面的人生。
从前怕冷淡,现在怕麻烦。经历了这么多风雨,看遍了人世间的潮起潮落,她以为自己可以宠辱不惊,可是在遭遇到朱晓玉那般的对待之后,她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悠容知道杨千予此时最需要的,便是一个人静一静,故而她将殿门拉上,用眼神示意周围的宫人收声远离,独自向着梅园走去。
或许,折一支鲜嫩娇艳的梅花,能够让娘娘的心情变得轻松些。
“悠容?”突然身后传来声音。
悠容回过头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齐景杭,他刚刚跟张大人谈完事情,正巧就碰上了独自一人想来折梅花枝的悠容。
悠容这时看到齐景杭,先是有些慌张,毕竟方才她还在跟杨千予讨论着要离开皇宫。而后她竟有些愧疚和委屈起来。
齐景杭没发现悠容的不对劲,径直走过去:“怎么了?怎么呆呆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千予身边么?她呢?”
“娘娘在宫里,方才……方才歇下了。”悠容怕齐景杭跑到杨千予哪儿去,正好碰到心绪不宁在收拾东西的杨千予,连忙撒了个谎。
齐景杭看了看天色,这时候还早,他便以为是杨千予怀了孕后需要休养,便比平日里惫懒了些。
“歇下了?歇下了也好,那朕就不过去了,她吃了不少苦,是需要多休息。”齐景杭嘱咐道:“这些日子你多照看一下卿卿,朕总觉得她有什么心事,可她性子要强,不肯告诉朕,怕朕担心她。她今日胃口可好么?吃了多少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