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余音不卑不亢道;“陈宛丘，我们开门见山的谈吧。”
老秀才双手拢袖，如同市井小民般打了个哑谜，“咦，这位女娃娃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莫非陆道长这酒肆里暗藏玄机，咱是要开何门见何山啊？”
余音眼神清冷。
好奇心大盛的苏锦麟问道;“陈老先生，你头顶和双肩的三把阳火俱灭，按理说已经不属于人间了，为何迟迟不肯投胎转世？”
老秀才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一言难尽啊。”
苏锦麟干笑几声。
他所能感应捕捉到的气，十分有限，而通过这些气的现象看本质，则难上加难，他对陈宛丘的观相只停留在肉体表面，而内里却不得而知，好在余音看透了，也说破了。
余音冷哼道；“据阴司戒律所立之矩，无心者，乃孤魂寡鬼，不可入轮回。”
她一针见血问道;“陈宛丘，你的心呢？！”
老秀才闻言，嘴巴微微张合，他松开干枯的手指，手中的酒杯落地而碎，酒水四溅。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胸膛，重重叹息，仰面无言。
与此同时，陆遇卿似乎想通了什么，他从后堂走回柜台处，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们别看陈宛丘生相如古稀年岁，事实上啊，他才三十而立呢，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苏锦麟小饮一口茶，都未入喉，听了此话，直接“噗嗤”一声喷了出来。
老秀才眼神落寞，低声的自言自语道;“我是个无心之人，我的心呢？哦，我想起起来了，我的心在她身上呢，一直在她身上。”
这一刻，陈宛丘积压在心中十年的郁结和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终于说出了口，他忽然如释重负，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哈哈哈哈，我的心在她身上呢，在她身上……”
陆遇卿轻轻摇了摇头，犹豫再三，他抬起最靠近柜台的木桌，把常年用来垫桌角的破烂书本捡了起来。
然后他吹了一口气，破烂书本瞬间崭新如初，书封上写有四字，不算大气磅礴却也铿锵有力。
《妖狐志谈》。
“余姑娘，此书所写的每一章回，每一个故事，既可拆解朵颐也可以串成一场饕餮的盛宴，精彩绝伦，依余姑娘所想，其中故事几分真几分假？”
余音不假思索道；“鬼话连篇，半点做不得真。”
陆遇卿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苏锦麟兴致昂然，起身接过《妖狐志谈》，初初翻阅了几章，他倒是觉得并无什么新奇的，毕竟他也是山上人了，他在剑气洞天里亲眼见识了烛龙老祖的复苏，直面感受过了姜无羡磅礴无匹的威压，他望见天幕坍塌，挂星布夜，神仙斗法。
他更是目睹了那个终日浑浑噩噩的老酒鬼，一剑开天，人间无敌。
所以《妖狐志谈》中所描述的凡人遇鬼，小妖小怪，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味同嚼蜡。
他礼节性说道；“陆道长，单看此书里的妖鬼怪谈，对于凡夫俗子而言的确有趣，描述的有理有据，相信书写之人是真真切切的见着了妖鬼。”
然后他走到余音身边，在她耳旁低语，“余音，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还看得上这书里的小打小闹？”
余音翻了个白眼，还击道；“第一，陆道长解释了，此书可当作章回体来看，也可以当作大故事来看，两者共存且不冲突，光光这一点，就不是寻常戏文本能比拟的。”
“当然了，本姑娘看的不是书中的鬼怪轶事，而是书中‘宁清臣’和‘柳栀’之间的……”她顿了顿，措辞许久，喃喃道；“他们之间，纠缠不休的缘分。”
苏锦麟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正欲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埋头吃饭，可老秀才陈宛丘忽然摇了摇头，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回应余音。
苏锦麟没注意听，可余音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说，“是孽缘。”
余音柳眉微蹙。
陆遇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
燕南古镇，楼坊林立，错落有致。
古镇最西边有座不高不矮的山头，名唤莺鸾山，山里不乏奇珍异兽和优渥的土壤农地，所以莺鸾山素来是猎户和老农视若摇钱树的山头。
古镇和莺鸾山之间横亘着一条水质清澈见底的小溪，十余年前，当地官府为了百姓进山方便，特地拨下一笔官银，修建了一座石拱桥。
而眼下，石拱桥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阶梯上已长满了青苔，毕竟除了寥寥数位要进山的猎户和老农会踩上这座石拱桥以外，它便无人问津了。
可今日却不一般，石拱桥上正有两位外来的年轻道士并肩而行。
“大师兄，我可是第一次下山历练，你竟然直接挑了个铁疙瘩让我啃？唉，还真是师门情深啊……”说话的年轻道士年莫二十上下，五官清秀，眉宇间英气十足。
他身材高大，头钗木簪，身着白色素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就像是那种被阳光烘暖的青草味，沁人心脾。
只见他无奈的伸出手，指了指南边，毫不掩饰的埋怨道；“兰若山那只妖物，千年道行，修为在五境和八境之间，连大师兄你都不是它的对手，凭什么我沈胤第一次下山历练就要去找它麻烦，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语毕，名叫沈胤的年轻道士心虚的暼了一眼身旁，比他年长却也年轻的道士，嘀嘀咕咕道；“我干脆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而对于沈胤的埋怨唠叨，他身旁的年轻道士却是充耳不闻，只是轻轻回应道；“沈胤，待会儿进入小镇，把符剑和铜镜收入心湖，小心吓着别人。”
“知道了，我处处为他人谋福消虑的大师兄！”
略显成熟些的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他亦是头钗木簪，身穿白袍，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沈胤的肩头，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话，却给人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仿的感观。
他不急不缓的走下石拱桥，轻声道；“我蜀山弟子皆为天下谋福。”
仙风道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