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细看，两位年轻道士身穿的白色素袍胸口处，以金丝绣着一个正气凛然的“蜀”字，而且金丝犹如活物般游弋不止，时而将“蜀”字照耀得熠熠生辉。
绝非俗物。
沈胤闻言，咧嘴一笑，他亦是自豪的回答道；“大师兄说的对！我蜀山弟子生而为除魔卫道，终有一日，我沈胤也能只身前往酆都洞天，与曾经大闹阴司地府的那位读书人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胤说到那位读书人时，满眼钦佩之色流溢，他忍不住的发问道；“大师兄，你当真不知道那位读书人是谁？”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嗯。”
沈胤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酸溜溜道；“这天底下还有你余辜不知道的？怪哉，真是怪哉！”
略显成熟的年轻道士没好气的白了沈胤一眼，有些无可奈何。
没错，他叫余辜，活有余罪，死有余辜的余辜。
余辜揉了揉眉心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芸芸三界。真要说起来，师兄我也没下山几次，比你小沈胤好不到哪里去。”
“掌门口中的那些大人物，我可没见过，更别提他老人家随口说起的那位……天底下真正的读书人。”
沈胤望着自己向来不苟言笑的大师兄，如此认真的回答问题，他忍俊不禁，纠正道；“胡说，大师兄你明明认识一个大人物！”
“嗯？”
“就是三年前，全权代表上清教来我们蜀山论道的那个俊俏郎儿啊，你和他不是英雄所见略同，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嘛？”
余辜皱了皱眉头，严肃的说道；“沈胤，不要胡说八道，言辞轻浮。”
“本来就是嘛，掌门都发话，希望蜀山与上清教交好，而且大师兄的确和阮道长走得蛮近的，前几天不是还写信来着？阮道长不也马上回信了嘛。”
沈胤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还有啊，前几日掌门喝了点酒，醺醺然的告诉我，说什么阮道长要继任咏雪道观掌门之位，这还不是大人物？了不得！”
余辜抚了抚额头，心想着掌门还真是喜爱这个小师弟，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
他也清楚沈胤小师弟的脾性，沈胤呢，是师兄弟几个里面性子最活泼跳脱，最爱唠嗑，属于跟谁都能自来熟的一个，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他摇了摇头，干脆不说话了，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他又忽然念起那位头顶芙蓉冠，笑如暖阳的年轻道士，在他的记忆里，阮宁似乎也是如此，不拔尖不拖沓，和谁都能聊两句，心平气和，不远不近。
三年前，初见便是如此，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余辜不经意间勾起的嘴角，如芙蓉出水。
沈胤见着自家大师兄傻愣愣的模样，心思又活络起来，故弄玄虚的安慰道；“大师兄，我知道，你肯定在想自己不如他对不对？其实不然。”
“你看啊，阮道长比你虚长几岁，你自己也说过，顶尖的天纵之才间，差的不是资源而是岁月的沉淀，所以嘛，你从娘胎里……呸，你出世晚了一步，输在了起跑线，用掌门的话说，这是不可逆的因果，你不必自卑！”
“而且阮道长走的是纯粹的炁修路数，和大师兄走的符箓天师脉路是两个概念，掌门还说阮道长一夜悟道，百万里无一，简直是怪物，咳，在俗世里，老百姓管这叫暴发户！”
说话间，沈胤将身后的符剑和腰间的铜镜收入心湖，转眼谄媚道；“再者说，要论天赋，大师兄你也是个怪物啊，只要……”
余辜直截了当道；“行了小沈胤，过了前面的牌坊，就是燕南镇了，我们先去问问道。”
在他身后的沈胤皱了皱眉，嘀嘀咕咕道；“大师兄你自己说的，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
余辜挑了挑眉，没说话，径直走向古镇。
末了，沈胤忽然喃喃道；“大师兄，其实我挺羡慕阮道长那样的暴发户。”
向来一板一眼的余辜，终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阳光下，余辜身躯挺拔，眉眼如画。
……
巷子香酒肆内，气氛微妙。
苏锦麟全然不在意余音眼神中若隐若现的忌惮，以及老秀才陈宛丘忽如其来的癫狂涕零。
他只是简单的以为，山上人都这样，即使再不可理喻也是常态，毕竟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凡夫俗子，不能以常理夺度。
所以他很专心的享受着桌上的酒菜佳肴，更何况还有美若天仙的江初雪给他夹菜倒酒，事无巨细。
他心想着，酒量不济，微醺即可，这才不负先前淋漓尽致的论述“君子浩然”时的豪迈。
念及此处，他鬼使神差的掐了掐江初雪姣好如璞玉的脸蛋，傻傻的乐呵起来。
这日子，过的真舒坦。
江初雪却心潮澎湃，满面桃红，她略带羞愤的望了苏锦麟一眼，然后低下头，咬着饱满莹润的嘴唇，不知所措。
她乃堂堂一国公主，谁敢如此轻浮她？唔，锦麟哥哥真真讨厌。
苏锦麟见状，打了个激灵，赶忙收回手，有意无意的低语道；“咳咳咳，陆掌柜这美酒还真是醇香，直教人神魂颠倒。”
话音未落，他一抬眼，正好迎上余音那双盛满剑气的眸子，忽然间，他如顶悬剑，如坐针毡。
他酒意全无，老老实实的端坐着，不再吃菜也不再说话。
余音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出息。”
苏锦麟咽了口唾沫，没敢接话。
他深知，几百个他都打不过一个余音，何况在剑庄后山时，他曾轻浮过余音，余音始终耿耿于怀。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初雪掩嘴一笑，起身坐到余音身旁，挽着余音的手，枕着余音的肩。
绝色对绝色，美不胜收。
不一会儿，酒肆大门传来叩门声。
两位身穿白色素袍，胸口处绣有“蜀”字的年轻道士推门而入，神清气爽却也风尘仆仆。
为首的年轻道士对着陆遇卿轻轻作揖，义正言辞，开门见山道；“蜀山大弟子余辜携师弟沈胤，奉掌门之命，下山历练。望前辈指点迷津，一脉齐心，诛杀藏身兰若山中的千年树妖，拨乱反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陆遇卿回礼，轻轻颔首，笑道；“蜀山？终于还是惊动名门正派了……我陆遇卿说过，妖存世而道不除，是因妖善，可若妖恶，道必将其连根拔起，永除后患。”
说话间，他拍了拍陈宛丘的肩膀，惋惜道；“秀才，没办法了，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陈宛丘双眼无神，呢喃道。
“宁清臣和柳栀果真是孽缘，本以为相恋，不负遇见，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啊，一开始就是错的……人妖怎可能结成善缘？”
“来来来，诸位莫要火急火燎的上山除妖，先坐下喝壶清茶，听陈某说一说《妖狐志谈》中，书生宁清臣与狐妖柳栀之间的羁绊与瓜葛。”
余音嘴角微微扬起，盯着陈宛丘，心中明了，腹议道；“人妖相恋？你陈宛丘就是书中的宁清臣吧，怪不得你三把阳火俱灭，情痴不浅。”
江初雪也想到了这层关系，一时间百感交集，毕竟她是阴灵，不是纯粹的人，锦麟哥哥会不会因此嫌弃她？她忽然愁眉不展。
苏锦麟望着两位年轻道士，忽然想起了画地为牢一甲子的老天师宋玺和头顶芙蓉冠的谪仙阮宁。
他自言自语道；“道教还真是虎龙辈出。”
余辜自进门起，就一眼看穿了陈宛丘头顶双肩三把阳火熄灭的怪异。
他思虑片刻，想着既然大局已定，这些无关痛痒的是非暂时不必理会，不如稍作休整，于是他找好位置落座，吩咐沈胤取来茶水。
然后他眼神清澈的望着陈宛丘，嗓音温润道；“老先生愿意讲稗官轶事，小辈洗耳恭听。”
依旧仙风道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