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版图幅员辽阔,黄土沉沉,宛如一位独具匠心的书画大家耗尽心血绘制出的磅礴山水画卷。
在这副做工精细且浩大的“画卷”中,不分贫穷富贵,无论修者凡夫,皆是栩栩如生,鲜活亮丽。
不过这副“画卷”上泛活如灵气涌动的场景,终归只会有一小部分能够有幸窥看到,大多数人,即便是连感受,也很难做到,更别提芸芸众生的俗子鄙人了在那群能够以精深修为窥看到这副“画卷”一貌的人眼中,这副以古罗广袤无垠版图为纸,山河为墨,生命为彩的“画卷”上,近千年来,似乎缺少了一丝极为刺眼的乍亮光彩。
每每看到这里,总会让人忍不住扼腕叹息,天地间色彩何其多也,却独独没能在这副“画卷”上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笔可供后世瞻仰膜拜的浓墨重彩?自己又能否像开天辟地之时,鸿蒙乍现,悄然在这副“画卷”上予下一缕光辉?
现今古罗,依旧有着许多不枯不荣几朝遗留下来的老人,他们曾有幸见识过那缕照彻古罗浩浩千万里版图的光芒,不过那缕光芒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可以说是昙花一现,仅仅只是一刹明灭,便又彻底湮灭在无垠的时光流水中,就像一线曳尾流星,急促的从人们眼中划过那般。
如果说千年前的古罗是皓月当空,那么如今的古罗只能算作百舸争流,沉舟侧畔前的百舸争流...再无让人倍感惊艳甚至是惊恐的“光芒”出现过,同样,也不再有让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的“浓墨重彩”浮现过…古罗曾经有一个人,身影渊渟岳峙,临山山拱手,面海海自怒,一口嘘气敢教天地变色。后世之人,都在追随那个人的步伐。
其中以扶道宗最为不遗余力,扶道宗那位身份很高的“作壁上观”老道人在入石窟伴灯参道之前,曾说过一句话,“他李家亲手为古罗开垦出这么一大片辽阔疆土,我扶道宗岂甘屈居人后?既然我扶道宗贵为一国国教,受一国正统香火供奉,那理当为古罗开创一个空前盛世!我不愿看到多年以后,会有那么一副深入人心的场面,个个骂我扶道宗守成不足,开拓更甚!”
自此之后,便有德高望重的道人下山入朝,提步跨入天子堂,一身简洁朴素的道袍也顺理成章换成了一袭紫绶华衣,手中麈尾白拂换成镶翠金章。
最初,入朝道人尚能守得住本心,以道家彩金黄纸书写下来的金科玉律来约束自己,切真切实以教化万民为己任,可是权高位重之后,贪欲难填,多数人便迷失了本心,“放下拂子,便是凡人”和“扶左道,跨旁门,长生无望”等等冷嘲热讽的言论在修者界内不绝于耳。
最近,扶道宗竟然公然插手皇室气运一事,众目睽睽之下,带领皇室精锐部队以及这些年皇室倾力培养的鹰犬死士和众多平时不曾踏出宫门半步的大内宦官高手,对于次级王公贵族和传承年代较为短暂的世家大肆屠戮,直接蛮横出手,强行剥夺家族气运,就连这些家族门前的摆设、用来藏风聚水,镇压一处风水的石碑镇中稀薄的气运都不曾放过,暴行可谓是穷凶至极。起初还好,皇室还会派人协商,希望以大量的古金钱币或古银钱币补偿各家被剥夺的气运,可是这些根不深蒂不固的势力连与皇室讨价还价都没有,仗着自己这些多年积攒下来的情分或是干脆直接选择依附位高权重的贵族世家,与皇室来者针锋相对,更有一些性格乖张暴戾的世家,仗着自家老祖的强横实力,直接将皇室的来者当场斩杀于门庭之前,并扬言,下一次再有来犯者,必会将头颅高悬于皇城之上…一些传承已久的世家虽然在扶道宗的崛起之下日渐衰败,但是这些喜好以“上古世家”自称的家族脾气却是很是桀骜不驯,在这些“闭门造车”与外界少有往来的世家当中,一国律法并没有多少约束力,甚至没有他们家主的一句常话管用…至于次级王公贵族,面对皇室派来的协商者,言辞闪烁,说关系搬后门的比比皆是,更有一些自觉岌岌可危的家族,甚至是老泪纵横,在皇室来者面前朗声诵读家谱以及自家祖先哪一辈追随过哪位前帝先帝,哪位将军,为古罗开疆拓土立下多少不可磨灭的功劳荣勋,言辞慷慨激昂,悲壮至极。念完家谱功勋册后,又义正言辞的指责古家不能做那种兔死狗烹的事,他们又不是功高盖主的李家,何至于被剥夺掉整座家族的气运根基!
可是皇室丝毫不为所动,圣旨一卷一卷的从高大威严的皇城快马加鞭向外送达,派遣各处的使者也是嘴脸大变,将为数不多的恭敬也是收敛而去,转而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穷凶极恶的姿态站立在各个小贵族门闼之前,气势汹汹,只要下封圣旨一到,这片尚是生机繁荣的府邸,下一刻可能就会有尸骨横陈,血染青石…由于在第一波气运收集收拢之时,遇到了不小的阻碍,且第一轮气运收集只不过是式微世家和没落贵族,战力并不出众,某些世家或许会有久不出世的腐朽老骨头级别的强者坐镇,但那些训练有素,配合娴熟几近没有任何纰漏瑕疵的精锐部队一旦阵法结成后,便是以一种虫蚁食象的水磨功夫将其活活耗死。
所以,古罗在第二轮收拢气运时,不但派遣了精锐之师,其中还有大量鹰犬死士隐匿其中,更有扶道宗德隆高深的道人主事压阵!
第二轮气运的收拢远比第一轮要凶险许多,一些传承尚可的世家皆有法阵护持,更有一众视死如归的弟子枕戈待旦,不过这些弟子有必死决心不假,但群战混战未必就比皇室精锐部队强,单对单,或许这些弟子胜算很大,可若是列阵而战,虽不至于一溃千里,但也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落败是必然的结果,毕竟这些出身世家名门的弟子,擅长的是与人捉对厮杀,对于列阵而战,少有涉及。最凶险的则是那些实力高深莫测的家主坐镇法阵之后的战力,一人就有可当千人师的可怖战力!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若是一些骨气极硬的世家贵族临死反扑,在一怒之下,不再顾及先辈为后世子孙“落红护花”遗留下来的阴萌福泽,直接动用供奉在祠堂金雕银塑中的那点“灵光庇佑”遗留,再配合着家主坐镇法阵的威力,战力无疑更是如虎添翼。
能够在古罗中部站住跟脚,且能传承下来的大世家大贵族,若是没有点震慑群雄的压箱底,如何能在泥沙俱下的帝都扎根立脚?!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喜欢看扶道宗与古家笑话的桀骜世家,宁愿战至身死,也要守住自家门前那块象征着荣誉与荣光的匾额不落,真要到回天乏术之时,他们宁愿选择自行遣散世代收拢积聚的气运,也不会眼睁睁的将气运交到皇室手中,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大世家?!
所以,在针对桀骜世家贵族的第二轮气运收拢过程中,古罗直接将其所有的绣娘们全部派遣外出,这些倾巢而出的绣娘们,职责只有一条,就是竭力收拢留住那些传承世家在负隅顽抗不敌之际,丧心病狂的疯狂举动。
相比于这些世家贵族的举动,多数人更认为古罗的举动才是真的丧心病狂,这是在玩火!
八面威风,四面楚歌。这是古罗现今的处境!
另外一个雾里看花、举动不甚清晰的追随者无疑是远在南疆与古罗两界交壤处的古罗第一楼——镇南楼兰!
这些年,孑然傲立于古罗南境线的镇南楼兰未曾看过任何人的脸色,它就像一个无底的钱袋子,只进不出,无论古罗每年按时上贡多少钱财、法宝、丹药,那栋压抑着整个古罗的高楼从来未曾给过古家任何好的脸色看过。不过古家依然一如既往,每年只会更多的往南方输送大量钱财,只要那栋楼,同样不给别的势力好脸色看,古家都能接受!
所以就会有不少闲散的文人骚客会拿这事来做文章,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不比沙场之上惊心动魄的征战和变幻诡谲的战况差多少。
孔雀岂敢东南而飞,不知东南有高楼否?
临楼观之,古罗小也!
巍巍高山、万丈不足惧,一栋楼兰尽压之。
“高楼”一词,即是说那栋楼兰,也是说那位实力强劲到在古罗面前割地为王,并且古罗还要捏着鼻子承认的楼姓人氏…前段时间,那位百年来足不出户的楼主楼镇南,第一次离开了那栋楼兰,去了南疆古域更南方的毒龙宗地界。一些消息通灵的人得知,毒龙宗赖以为根本的图腾不但损毁不说,而且宗门内还元气大伤,这件事在大势力大人物口中相传开来,都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位楼主此趟南去,仅仅只是为了见一个从龙阳城走出来的,籍籍无名的胖墩儿少年!
楼镇南那趟南行,不算乘兴而来,也不算败兴而去,这就让人愈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有一点是在一定圈子内人尽皆知的,那就是楼镇南那个老匹夫从来不以古罗第一楼为傲,反而还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以此为耻…只有少数大佬知道,楼镇南未曾摆上过台面上的野心,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将那座有着“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美誉的楼兰打造成古罗第一楼。在这些人眼中,无论世俗王朝疆土多么广袤无垠,君主多么贤德礼让,它终究只是一个争名夺利的世俗王朝,那一小撮人有着足够的本钱将世俗王朝中的人臣君王视为草蜢蝼蚁。蝼蚁之窟,争之有益?
当年攻伐至极北冰窟南部后便鸣金收兵的李霸天是如此态度,那个云游四海,踪迹难觅的老秃驴对待世俗王朝的态度更是如此,同样,那个如同蛰虫度冬、沉寂了许多年的楼镇南也是如此,还有一些潜而不发,直到现在依旧能够沉住气的大佬同样是以不屑的傲慢姿态来看待一个世俗王朝。
小能图一国,大能图一洲,再大之,才是真正的天下!
李源澄曾在李府问过说书先生自家先祖画地为牢后为李家留下的后手,当时说书先生只是说,“李霸天的手段,岂是他们能够知道的。”
这句话,大有嚼头,而且还是越嚼越有味儿的那种。
其中,有一个最为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李霸天在攻伐至北时,早已经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当时没人能够看出的退路,表面上,李霸天是因为“一线金”的缘故才会遇极北冰域而退,实则是为了这将近千年之久的画地为牢做铺垫!
李霸天为了守护失去强者坐镇的李家,遗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被封印的“蛰龙”、青伏线和那副“看”了李家数千年之久的遗影画像。这些可以说都是死物,真到古罗帝国想要彻底斩断这段孽缘时,在扶道宗撑腰助力下,李家仅仅依靠这些是守不下来古家的攻伐的。
那又是什么原因迟迟让古家不敢亲手拔掉背上的芒刺呢?
这无疑也是李霸天的一记强力手段!
那个老秃驴一直在做一件事,天下成佛国!
楼镇南,不过是想将古罗第一楼变成天罗第一楼而已!
扶道宗,目的更简单,扶植一个政权傀儡,在这片土地上广传道法,然后向外发扬光大,自成一支道家新脉,而且还不是旁支末梢的那种!
而古罗版图,便是扶道宗选择的用以大兴自家道法的发源地。
但是想要做成这些事,是需要落子布棋的,既然要落子布棋,那就需要格局来纵横捭阖,而这个格局,便是出自李霸天之手。可以说,李霸天一生的戎马生涯,显赫战绩,不过是为几家分割出一个更大的棋盘而已!
只有格局足够大,几家博弈才能尽显真功夫,才能甄别出孰优孰劣。
而李府,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是这几家默认的存在,即便古家和扶道宗看李家再不顺眼,也不敢轻易拔掉这个始终令他们如鲠在喉的落魄家门。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说书先生在祖祠对李洛龙父子说出那句,“眼幕之下,众矢之的”的原因,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盯着这块最为不起眼的小城呢…几家博弈的根本有所区别,扶道宗是选择扶持傀儡,以扶龙术来为自己开拓道法。那个在古罗已经没有多少寺庙古刹坐镇的老秃驴则是希冀以一己之力,诸多佛门子弟从旁协助,让这片天地升起一座浩渺远大的佛国,李霸天相对于前两者,投掷下的本注则是更加巨大,直接将自己和曾经统率的千军万马给砸了进去不说,还赌上了李家的存亡!
至于楼镇南,这个老匹夫相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下本最少的人。直到现在,楼镇南还是没有真正走出那栋接天连宇的高楼,一直在审时度势,待价而沽,想做那好处尽收的渔翁,这也是为什么镇南楼兰不与外界有所往来的原因。
这一日,南山城内艳阳娇灿,时令交替间,原本柔软绵凉的春风已经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暖意。
谷雨将过,立夏未至时,有一行人,走出已经无人把守的城门。
掌柜任五儿与那个贤惠的俏娘子牵着依依不舍的灵气孩童,几人站在城门前。
离别之时,总有些愁绪缠绕心尖却说不得。
掌柜任六儿将灵气孩童儿的手交到李洛龙手中,转过身去,悄然抹着眼泪。
李洛龙轻声说了几句后,想起了说书先生的那句话,送君千万里,终有一别时,便打算不再停留,然后他抬头看向那片南山,满目疮痍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墨绿如玉的茶叶,气息氤氲,收回视线后,便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童儿,向南行去。
蓦然间,掌柜任五儿挣脱身旁泣不成声的女子搀扶的手,霍然转身,看向那道最矮最小的瘦弱身影。
他记起一句话,是当时任六儿陪他同去购置货物,听一个面色苍老的说书先生说的。
当有人离去之时,若有不舍,不如就此转身回看,用尽所有的深情款款………
半空中,一抹“薄云”如纱,轻轻流淌。
一位浓眉密髯的年轻僧人站在香火云雾中,轻抖宽大袖口,压下起伏如春风池水微皱的香火,看着远去的三道身影,眉眼有笑,只不过不甚清晰。
然后他轻轻念叨了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谷雨,就快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