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时节,雁侯北。一转眼,谷雨将过,立夏欲至。
长莎葳蕤,欣欣向荣,在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地上,有一身材修长的少年身影缓缓北移,少年肩膀上盘踞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雁鸟,这只雁鸟体型袖珍,小巧可爱。
一路上,枯燥乏味,很容易消磨远涉之人的心性,不过少年也是个性格开朗的主,知道苦中作乐,实在无聊难耐时,便悠悠扬、慢节奏的吹着口哨,这时其肩膀上那只看似与普通鸟雀无异的雁鸟便会轻轻嘶鸣,宛转悠扬,轻轻附和着。
自走出龙阳城已经快有月余光阴了,少年一路北去,漫无目的。也许月余光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算长,可是对于孤身一人跋山涉水的李子木来说,真不算短,尤其是在每个星辉交映的夜晚,更是难熬。
长夜漫漫,寒星点点、思故里。
少年郎身后只有草长婆娑,却没有莺飞燕舞,一路自然亦无莺燕合鸣的嘈杂声响,有的仅仅是在无际旷野、在高深林麓、在长涧流溪中轻轻飘荡的娴熟哨音,还有那线听之便让人有些心魂动荡的空灵雁啼…此时少年郎又吹起了口哨,哨音响起的那一刹,整个广袤的绿茵草原便如有一条叮咚作响的浅溪流淌而过,以少年郎为起始,向外横弥而开,这时,少年郎肩膀上的那只通体漆黑,细看下去给人一种若有若无虚幻缥缈的袖珍玲珑雁雀便轻轻掠动双翅,围绕着少年郎盘旋飞舞,黑雁体态蹁跹,在少年郎四周划出几近空明不可视见的弧线,若是此时少年郎留心细看那些空明如琉璃般的弧线,就会发现,那些久不消散的弧线其实是一条肉眼可视的空间褶皱…原本心情枯燥的少年郎在雁起离肩的那一刻,心情突然转好,少年郎停下脚步,驻立不前,就这么享受着这份安逸的时光。
少年郎微微仰头,原本稚嫩白皙的脸颊不知在何时攀爬了一丝“灰迹”,就像墨彩鲜明的楹联在一场凄厉夜雨中,被风雨吹打后留下的抹之不去的雨渍一般。
随后,少年郎棱角分明的脸颊似乎有丝线扯动一般,轻轻舒展开来,看着眼前明晃银剔般的丝线痕迹,嘴角兀自轻笑。
少年郎想到了这一路所见到的美好事物和一些在那座小城内不曾见到的美景。
少年郎离开龙阳城后,小城以北便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水软润如牛毛青蓑,轻沾衣衫凝薄雾。在那场如诗意醉人的朦胧雨幕中,少年走出龙阳城后第一次回身远眺,雾丝朦胧遮翠柳,轻烟几缕滚红瓦。那副景象,宛如一副流淌着的美妙画卷,绘声绘色,淋漓尽致。
少年以前只是听说书先生说过这种宛如梦幻般的场景,不曾想到,在自己离开那座小城后便见到了那副自己毕生难忘的场景。
而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一弯上弦月,当空遥挂,这弯悬空弦月,好似说书先生以前所说的那把绝世神弓。
明月当弓星作箭,天地为之凝一线。
夜间,少年郎不辞劳苦,攀至一座低矮山头,那时少年郎肩头还未曾盘踞一只雁鸟,就站在山巅,四周远眺。
青山戴帽,堆烟缠腰,万千纷扰雾霭如笼纱一簇,山川焕奇,风采韶秀。
再往上,是一片璀璨星空,星光点点如烈日下晃动的游鳞,熠熠刺眼,不过那一刻,在那片天地间,似乎这个少年更加瞩目一些,当他站立在山巅之时,天上星辰,黯然失色…那一夜,远在古罗帝都的扶道宗山巅,一位数百年如一日、矜矜业业观视天象的迟暮道人见到了那场斗转星移的可怖场景,紧接着,便有一个衣着破败不堪的老道士前往帝都禁城,带着一位身份尊崇的皇室少年离开了古罗中部…北游期间,少年郎又迎来了一场杏花雨。
雨微大,斜打杏花滴香醪,湿润空气中,裹挟着淡淡的杏花酒香。远处散乱分布的村庄亭台,在这层如同被撕裂了的青色布匹的雨幕中,朦胧迷人。
村庄外,被杏花雨打湿了的酒旗在风中轻晃,偶尔风声作大之时,便会猎猎作响,似沉闷滚雷声。
杏花满蹊,绿水人家绕,水村山郭、风撕酒旗。
在杏花雨掀起之际,少年郎身影飞快前奔,想要在风雨摇落之时,借一户人家避雨,就算给些银钱也不碍事,可是哪里料到,这场浸着沁人杏花香气的雨水比夏日雷雨来势还要迅猛,在春雷炸响遥远山根时,便以泼洒之势,轰轰而下,气势汹汹如天公泼墨作画,少年郎避雨不急,当场来了个透心凉。所幸少年并未懊恼,反而是放缓脚步,徐徐行走,看向烟村里的热闹场景。
鸡鸣夹犬吠,老发携稚童。壮汉奔家走,少妇拽衣归。
很是鲜活。
少年郎看着慌乱避雨的人群,内心很平静,烟雨中,且慢行。然后他蓦然想起了说书先生临走之时与他说过的一番话。
我希望你能走到极北冰窟,若是走不到,也没关系,但你要记住,你脚下的路,远不止只是到极北冰窟那么远,所以我不希望你灰心,更不希望你愧疚。
如果你要坚持走下去,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往北走,我就会在那里等你。
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说到这里,那个在龙阳城以说书为生的老人看了少年一眼,笑着说道:“如果那个小王八蛋走的比你要快一点的话,到时候,以你的实力,最少可以不被自己看不起,你也可以有大出息的…”
最后,说书先生说,去时花压枝,归来雨满襟。
你我皆是如此。
一路向北,孤身跋涉异地的少年郎,见过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见过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见过庭树逢春抽新枝,老翁寒尽不知年;见过日隐西岫云霞赤,月浮东厢鱼肚白。见过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见过七八点星天,两三座雨山。
少年郎被软绵春风抚摸过,被山涧明月银妆过,被温软春雨浸润过,被潺凉流水濯涤过。
稚子老翁,近水遥山。
既然已经见识过了这么多美好的事情了,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呢?
少年郎一路朝踏紫陌,暮蹬红尘,与星辰眠,伴清霜起。
也曾在蹩脚的剪径蟊贼面前险象环生过,也曾在山麓的凄风苦雨中踯躅不敢行,也曾在漫天星辰的夜晚里碎碎念念。不过少年面对这些苦涩滋味时,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他一直都记得那句话,那句话不但是说给父母听的,也是说给李洛龙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世事如风雨,一波平时一波起。既然自己已经走过了这么多泥泞风雨,那就要一直走下去!
他不想被自己看不起!
微微扬起脑袋的少年郎思绪游离,嘴角轻掀,而后他收回流转思绪,轻轻抬起低垂手臂,那只通体漆黑的雁鸟便在少年郎面前划出一道优雅弧线,敛翅落入少年郎的手臂。
就在雁鸟落定在手臂的一瞬间时,少年眼神猛然一凝,然后迅捷转身,宛如一头矫捷捕食的猎豹一般,与此同时,手臂之上的那只雁鸟扑翅而起,啼叫出一道尖锐嘶鸣。
嘶鸣如一把锋锐利剑,将这片旷野的静谧撕碎割破。
这一声尖锐嘶啼,来自于曾经身为高阶妖兽的警告!
少年郎转身之后,身体紧绷,全身突兀的缭绕起一层宛如清风般的元力,元力顺着少年郎的衣衫微妙轻荡,有种蓄势待发的势头。出门在外,少年郎早已经摆脱了曾经的那份依赖心理,事事谨慎到可以说是风声鹤唳的程度!
一杆银色长枪划破天际、曳一尾白线激射而来!
这杆穿云长枪如银鱼割破云海,又如万丈潮头银线跌落人间,气势凌人。
银色长枪之下,是一簇在高速疾驶之下依旧不曾有丝毫溃散的云团。
白云托枪!
少年郎看着这杆银色长枪在奔来眼底之时,猛然抬手,拇指与食指相连,而后轻轻压在舌底,刺耳哨音宛若流光划破夜幕一般,迅猛响彻。
而后便见到一袭遮目黑影从半空中掠下,形如大鳖压水影重重,在黑影腾起俯冲的那一刻,一大片压迫人心的影动便随之浮现在这片旷野之上。
星空雁突兀膨胀的本体宛如一座小型山体,双翼张开之时,更是有一种囊括这片旷野的姿态,而后其以九天奔雷乱滚之姿当空压下,同时,在如山黑影压下来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气流压迫随之而来,平地起狂风,劲草伏地振!
少年郎在最初震惊的那一刻后,快速回过神来,这段时间,他吃过不少的明亏暗亏,种种珠玉在前,少年也是警惕万分,将视线从那杆激射长枪上收起,然后向更远处望去,他要找到这杆长枪的始作俑者。
视线飞速横扫,四下空空如也,不见有丝毫的人影和气息。被狂烈劲风压衣的少年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杆长枪该不会是无缘无故被人随手丟掷过来的?
因为少年从那杆长枪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元力流动气息,也就是说明,这杆银色长枪并不是被人施加武技后投射而来的。同时亦是没有感受到那种如同被毒蛇在暗中窥视的压抑感,这说明激射而来的长枪并没有锁定自己!
天上掉下一杆枪?!
更出乎意料的是,名为白练的长枪在激射至那片影影绰绰的山体影动时,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陡转直下,顷刻之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杆一身流溢着银色光辉的长枪从始至终都是在笔直垂落。须臾,长枪坠地,枪尖狠狠插入松软土地,半截枪身没入土壤之中。嗡嗡振鸣后,白练竟是岿然不动。
少年郎目瞪口呆,整张脸上覆盖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想过自己被长枪贯穿胸膛的画面,想过自己连同那只跌阶雁鸟被一串二的可能,但是打死也没有想过是现在的结果。
天上掉下一杆枪!
少年郎久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绕枪而走,几圈后,少年本该有的心性又显露了出来,啧啧称奇,“以前听那老王…八…陆先生说过,有些强大到逆天的神兵利器都是藏匿在虚空之中,而后自己择主。难不成这一幕…”
想到这里,少年郎竟然嘿嘿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那只重新盘踞在自己肩膀上的雁鸟,问道:“我是不是天赋异禀?”
雁鸟欢快嘶鸣。
少年郎身后半空中,那团托枪而来的白云无风变幻,幻化成一位虚幻单薄人影,看着眼下这个少年,香火人影儿一脸肃穆。
他对这个少年郎是由衷的感到敬畏,甚至是惧怕。
身形几近与周遭烟云融为一体的虚幻香火人影儿面色有些缅怀色彩,曾经的他,也是坐镇一方的强者,苦心孤诣的经营着一座声名威望都尚可的门派,圈地自治,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困苦。
关于宗派治理这一方面,讲究极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选址,天地间,强者何其多也,但是真正能在这片大陆上建立宗派的人却是不多,这就关乎到选址的学问。
一般而言,兵家门派的建立往往更加青睐古战场遗址、战址废墟、凭吊台或是坑杀降卒之地。这些地方大多积聚着大量尚未彻底消散的英灵战魂,有些保存相对完整的遗址凭吊台甚至藏匿着大量的战傀俑卒。只要经过兵家秘法的催动,这些阴森诡异、看似没有多大作用的英灵战魂可以爆发出无以轮比的战力。
而且这种战力还不是焚林而猎的那种一次性战力,只要这片遗址吊台的格局不被完全打破,这些英灵战魂提供的战力就会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百家之中,有“坐镇”一说,儒生坐镇书院学宫,道家坐镇道观尼庵,佛家坐镇寺庙古刹等等,兵家选址一事,说到底是一种规格极高的“坐镇”,比起兵家修士强行以肉身熔铸一处古战场遗址,强行透支自己的杀力而言,这种圈地为界的坐镇无疑更加能让兵家如鱼得水,而且反噬也会小上很多。
所以兵家选择一处好的地址,无疑是如虎添翼。
正统的兵家分为四支,即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
其中兵阴阳家以五行阴阳排兵布阵术算为主,辅以操控英灵战魂的方术巫法和占星卜筮等术法。
古兵阴阳家主要从事于战事杀伐,主要以行军布阵的深奥晦涩的术算之法和请敕英灵战魂的艰深法门著称于世,现今的兵阴阳家主要钻研对于古战场遗址和凭吊台栏及坑杀之地的阵法排布,出自于现今兵阴阳家手中的大阵虽脱胎于阵法家,但其中又杂糅了正统兵家所长,所以其排布的阵法也与正统阵法家迥然不同。
也就是说,只要让兵阴阳家得到一块古战场遗址、凭吊台栏或坑杀之地,这类人就能以其所长,将一处曾经的战场遗迹打造成一处固若金汤的征伐福地!
若是再辅以兵形势家的手段,收拢起藏聚在战场遗址中的残余“形势”,那这座由兵阴阳家以特殊手法打造的阵法,对于坐镇于此地的“主人”更是锦上添花。
这道阵法,无疑是兵家门派最为坚实的后盾。
还有一点也是不容忽视,即古战场遗址对于兵家修士的反哺。
每个兵家修士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外乎两样,一样是杀伐强横的趁手兵器,最好是那种沾满血孽的兵器。另一样则是天地间少之又少的古战场遗址,废墟,凭吊台栏等。前者可遇,后者不可求。
大能兵家修士能以自身精深修为强行熔铸一处古战场于体,对于一时战力裨益极大。这是一种极端到几近透支的反哺。古战场还有一种反哺,相对前者算是异常温柔,它对于各种修为参差不齐的兵家修士都有润物无声的反哺,即身处古战场中修炼的兵家修士不但能够温养出兵家正统的“忠肝义胆”,更能精进修为,至于能否一日千里如乘奔御风,全看机缘、悟性、心性和自身的天赋根骨。但大体而言,修行速度要相比不在古战场之中迅猛许多。
由此可知宗派的选址对于一个宗派中弟子的发展,宗门的形势兴衰、以及是否真正扎住跟脚并且开枝散叶是何等的重要。
古罗第一楼之所以如此巍巍不可及,除去楼镇南本身实力的强横外,还有那栋高楼的本身原因,它之于楼镇南,就像一座远古战址之于兵家兵王一般,能够发挥出让人叹为观止的力量。
在古罗北部,极北冰窟之南,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十二星宫。这股神秘势力在古罗帝国和极北冰域或许是声名不显,甚至很多大势力、传承世家都不知道有这一势力的存在。但是十二星宫在天罗洲顶尖势力中,名声却是如雷贯耳,甚至是骇人听闻。
古罗帝国在整个天罗洲的地理形势,宛如龙阳城之于古罗版图,根本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为什么十二星宫却选择了扎根在天罗洲最为贫瘠的地方,与鱼虾两三只为邻?不就是因为那处天降陨星燎原而出的一片空间么?
整个天罗洲,奇异之地很多,极北冰域算一处,古罗帝国西部那个“小雪窖”勉强算一处,南疆古域勉强也能算一处,处在古罗与极北之间的那片燎原自然更能算一处,而且比之前几者,那片看似很小其实很大的燎原来头似乎更大!
这几处奇异之地,其中有一处比较特殊,即南疆古域。
相较于天罗洲东部的这几处“众所周知”的奇异之地,南疆古域从古至今似乎像是一块贫瘠的处女地,从未被人开发过。曾有不少人联袂前去南疆古域探索过,最终皆是无果而终,直到无人问津。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南疆没有出现过真正能震慑一方势力门派的原因。
极北冰域有一窟两山,后来又有了李霸天,“小雪窖”那边有一尊即便是扶道宗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那片燎原更不用说,十二星宫可以凌驾在天罗洲任何势力之上。唯独南疆古域,没有能够真正一锤定音的势力坐镇。
不过自从南疆古域出现了一个少年后,那边的气运似乎变了,原本流淌晦涩如古域毒瘴的气运竟然顺畅了许多,山脊有了拔高的势头,瘴毒也如炊烟滚地般浓厚了起来。而后紧接着楼镇南又去了一趟南疆古域,这就可以让某些人有足够的空间去遐想了…再说扶道宗,选址建立在天子脚下,皇城之侧,俨然一副“天子近臣”的样子,扶道宗选址于此,可不是争宠或者“垂侧天子,排忧解难”,而是为了与古家天子去“分食”那口纯粹的天子龙气。
李霸天选址迁居扎根在了声名狼藉的龙阳城,可以说李家是独占了那条屠真龙而得的大半龙脉气运,因为那条龙脉的走向是东首西尾,而龙阳城的位置又恰好落在了龙颌骊珠位置,所以从那条龙身化山脉上面流泻出来的气运有大半是被李府宅院下的那座藏风聚水的古阵法聚拢了起来,剩余气运,古罗分之。
扶道宗兴盛于太平盛世,发轫于一策《治国有道疏集》,相比于那个被谄媚文人大肆贬斥的功勋累山的李霸天,当孙子的资格都没有。扶道宗自然不敢与李家去抢食那道珍贵的龙脉气运,只能退而求其次,扎根在天子脚下,去偷食古家天子的那口纯粹龙气。
即便仅是偷食这口龙气,也使得扶道宗在短短百年之间从原先的“寒窗苦读无人知”一跃到“一朝成名天下闻”的傲人地步。
所以,这些势力的选址,都是有些大学问的,可不是单纯的看某处顺眼或者元力雄厚那么简单。一般宗门的选址,相对而言要简略许多,但也有大学问存在其中,比如单单只是祭祀一项,就异常繁琐,种种压胜钱的使用、规格、品佚、种类和多寡,还要请动阴阳家术士消除一方天地业障,占星术士挑选黄道吉日等等,不一而足,不胜枚举。
香火人影儿暗暗思索,以香火流云为衣的宽大袖袍随风摇曳,如清风徐来荡游云,如水波将兴晃微澜。
眼前的这个少年,以后若是开宗立派,势必会是古罗历史上最轻松的那个,而且不会有之一。
他身上的那种天赋,即便是自己的主人也只是对自己提及过,并坦言自己从未遇到过,他能得知,还是因为在出来之前,自己主人的师傅提及过此事。
这种天赋早已消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了,后世之人想要窥些端倪,也仅仅只能从那些流传下来的残篇断句中找寻。
这种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比起行踪神秘诡异的猎龙者还要稀少,什么万年以降,千年不遇,在这种天赋面前,简直是弱爆了。
关于这种天赋,那个头上仅有一点的浓眉密髯年轻僧人提到过一句话,天生天杀,如是而已!
香火人影儿看着这个消瘦少年,面色凝重,若是以后这个少年成长起来后,凭借着这副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否轻而易举的将整个古罗版图,甚至是南疆,极北冰域强行禁锢成自己的后花园?
到时候,这个少年势必会从天罗洲脱颖而出,而且还是碾压一洲天之骄子的桀骜姿态!
真到那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古罗第一楼、一窟两山,扶龙观道扶道宗的说法。
千年之前乘大势兴起一个李家,已经将包括古罗在内的天罗洲东部格局扩大了无数倍,千年后的格局又当如何?
眼前的这个可以直接圈禁一方天地,且能毫无阻碍坐镇其中并能敕令一方天地的少年,一个能够得到那栋高楼楼主青睐的少年,即便是被少年拒绝,楼姓楼主依旧不是败兴而归。还有重新活泛出生机,如老树抽新芽的那个青衣少女,她可是亲手屠戮过一条真龙啊。一位去了已经式微的黄泉阁的少女,关于这个少女的事迹,香火人影儿知道的比较多,都是从年轻僧人那边听来的,年轻僧人经常念叨一些丧气话,说什么入行早,做小师妹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可是修为高,杀力大,她若是执意要当大师姐,年轻僧人能怎么办?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难不成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以香火人影儿对年轻僧人的了解,自家主人肯定是做的出来,就怕暂时不知那位到底是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自己主人身边的少女吃不吃这套了。
每次念叨到这里,年轻僧人总觉得自己是后娘养的…香火人影儿面色愈发凝重,眉头紧皱,四周香火夹杂着浩渺微荡的流云轻轻起伏,形如秀外慧中的女子在溪水中涤浣青丝发巾。
在前不久,香火小人儿第一次见到那个手持宽厚短刀的少年时,它有些失望,在自己尚未见到那个被大势和大气运裹挟的少年时,自己主人时常将自己召唤出来,年轻僧人也不与自己闲聊,总是喜欢抱着手中那枚木鱼打瞌睡,边打瞌睡边嘀咕着这个少年是如何被气运加身,身兼古罗绝无仅有的最后一道龙脉气运,还说些少年是如何纵游在古罗这盘硕大的棋枰上的,以及少年将来面对那些李家枯冢中英灵战魂的种种可能,还有那些藏匿在天罗洲的猎龙者与这个少年隐晦的关联,这个少年与自家“小师妹”的情感。
当然这些都是被年轻僧人几句带过的,还有一些隐晦的东西,年轻僧人也琢磨出了些味道。
比如,自家那个“不要脸”的师傅派自己过来给李家小儿到处擦屁股,以精湛佛法为主,已经失传的上古尸解术为辅,替李家小儿斩断一切业障恶果,在别人看来,是避免李家小儿重蹈李家祖上的那条断头覆辙,彻底与兵家一途断绝联系。其实不然,其中可能会有一些旁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秘辛。
即便是以年轻僧人的见识和阅历,对于这种隐晦秘辛都是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年轻僧人最站得住脚跟和最能经得起推敲的想法就是,陆川或者说李家李霸天在跟整个古罗,甚至是极北冰窟的人玩了一手险之又险的障眼法。这层障眼法的屏障甚至比一层窗户纸还要薄脆,轻轻一捅便会支离破碎,所有真相都会随之水落石出,但是却偏偏不会有人在乎这些细微之处,毕竟这盘棋局实在是太大了,总会有一些最不起眼的地方会被理所当然的忽略掉。
李家发迹,靠的可不就是种种细微之处的推敲、术算和谋略,才使得李家如此迅速的崛起于微末之中,为日后各家斗法开垦出这么一大副棋盘么。
自己随行李家小儿,是为了不让那个身怀大气运的小子沾染兵家的因果,这一点,年轻僧人信,极北冰窟信,扶道宗同样也不会质疑。
因为李家直到现在还背负着数以万计的兵家罪孽尚未洗去,那些长眠于山岳中的李家忠魂,便是李家所背负的最大罪孽之一。
李家筹划了这么多年,熬死了不知多少辈人,甚至府邸都快要彻底垂落了,才孕养出这么一个身负半条龙脉气运的后代,他们自然不敢以身犯险让这个后代去承受李家欠下来的兵家罪孽,一旦稍有差池,李家所有谋划都将会付之一炬,成为笑谈,并且李家也会彻底灭绝。就算李家再步步为营,再精通推敲术算,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万万不敢踏出这一步的。
所以全天下的人都会相信,李家不会让李洛龙走上这条余孽未消的兵家之路,至少,在陆川没有走出极北冰窟之前,李洛龙是绝对不会触碰到兵家一途。
这些只是表面上的,再加上自己到处为那个小子擦屁股作为“掩饰”,所以无论是谁,都很难找到任何破绽。
可是一些藏在暗地里的草蛇灰线呢。
若不是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兀,年轻僧人直到现在或许还是浑然不知。
年轻僧人之所以有透过现象看本质念头,是因为有两个人出现的太过于突兀,那两个人的出现看似是巧合,可是细细品味之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因缘际会,而更像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牵引着这两人来到春韭城,并且找到李洛龙,然后赠下那把兵家名刀小雷音!
这两个人就是小雷音曾经的主人、战死于春韭城的武安和自毁一身精元之躯、前往神兵天落的武罗!
一些看似没有任何交汇的线条,只要经过有心人轻轻勾勒,便会结成一个结点,然后牢牢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这两人的出现,随之而出现的是一段段若隐若现的蛛丝马迹。武安,一个被武氏赐名的仆从,却毫无阻碍的将这把无论放在哪个世家名门都要被珍藏尘封的名刀小雷音安然的带出了武氏。
武罗更不用说,一身关乎到未来家族盛衰走势的武运天赋就这么在雷声大,雨点小的阻拦下说舍弃就舍弃,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最重要的是,一身根骨天赋尽毁的武罗最后竟然选择了携带名剑大雷音独自登顶那座号称人间鬼蜮小酆都,这就不得不让年轻僧人好好咀嚼一番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神兵天落的来历,可是这个掌控古罗所有寺庙古刹香火盛衰的年轻僧人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外界传闻神兵天落是一把威力巨大的神兵从天而落,坠地直插,深入地底万丈,用以镇压那片鬼蜮中的暴戾气息,才由此得名而来,这个传闻不但不假,而且还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是在神兵未落之前,这片阴森鬼蜮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世人可知这把天落神兵是何人、于何时镇压于此?这把神兵镇压于此将近千年的意义何在?
年轻僧人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那幕巨大神兵如天坠陨石坠扎在那片鬼蜮的场景,但是有些事情,知道的总归比世俗人要多上不少。
神兵天落不但是一座古战场遗址,而且还是整个天罗洲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上古战址遗留,那片鬼蜮原名东幽之都,后来因为那把从天而降的天兵镇压于此,才被后人习惯性的称为神兵天落。那块早已无人迹敢涉足的神兵天落存在的时间差不多和古罗帝国的历史一样长,原先的名字早已在风尘中湮灭,直到被人遗忘,现在想要找到关于东幽之都的只言片语,恐怕只能在一些蒙尘古篆典籍中找寻到蛛丝马迹。
在有关可以考究的泛黄文献典籍中,关于那片鬼蜮的记载总是牵扯着一个上古王朝,两者之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即上古东幽王朝。
那段荒芜到无从所知的岁月如今已经被一个又一个崛起的帝国所覆盖,层层垒叠,直到后人掘地三尺也窥看不到任何端倪。最近一个垒叠在那座上古东幽王朝的帝国就是这千年来还算风调雨顺的古罗帝国。
毫无疑问,东幽之都是那座上古东幽王朝的帝都建址所在。
时过境迁,那座曾经威名远扬的上古王朝山河破碎、分崩离析,及到后世,人们甚至只能从古籍中去窥视推敲,连传说都湮灭于脍炙人口的诗篇和光怪陆离的杂谈中,一纸黄卷,只记前朝,不记远古,而那部相对于东幽王朝来说的后朝一纸黄卷却早已失传。
没人知道当时那个鼎盛一时的王朝是如何衰败,又是如何被灭国的,直到最后整个庞大帝都成为了一片阴森森的鬼蜮。
只知道那个迅速崛起的王朝又迅速走向灭亡,无数坚守帝都的强者数日之间尸体全部横陈在死寂无声的帝都,最后垒起帝都森森白骨墙,变成了一座孤魂野鬼游荡不已的人间鬼蜮。
谁曾想到,当时那座千万里河山堆簇如春风画卷的王朝最终会变成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鬼蜮酆都?
历史的变迁,导致王朝的更替,但是那些被历史大势碾压而过的王朝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不被时间所埋没的踪迹,后人用以选胜登临,凭栏远眺,或嚎啕痛哭,或感时伤世,或横槊问天,或传出流芳于世的名篇佳作。
可惜东幽却没能成为诗词歌赋中的前朝市井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