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问他为何知道斯羽是他的孩子,并从弘法寺赶回了京城。
“去年你来找我,带着一个姑娘。是她来找我的。”
司辰心头一震。“虞熙?”
将雨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傅明琛道:“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果然是千丝万缕的。若司辰不曾带虞熙上山,给她讲了你们的故事,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故事。”
司辰问道:“虞熙可和你一同回金都?”
“没有。她说她要去梁国。”
他们都沉默下来。
夜半,司辰和傅明琛方才离开。
“还是没有虞熙的消息么?”傅明琛问。
“没有。”司辰似有若无地一声叹息。
“她会好好的。”
司辰弯起一丝笑:“有时我希望她在外面过得不好。只有那样,她才会想着回到我身边。”
傅明琛沉默。也许司辰比谁都知道,不管在王府还是在皇宫里她才是真正地过得不好。她宁可餐风露宿,也不愿意当一只被囚牢的金丝雀。
“将雨依然会回弘法寺,这是我未料到的。”傅明琛叹道,“若是我们,也许做不到将孩儿给别人抚养吧。”
“他自己身受其害,明白在普通的农家长大,比留在聂府好。”司辰道,“若我是他,我也会做一样的抉择。”
身在官家是个无奈,更何况他是个太子。他有时也会想,若他像聂将雨一样,他也许会和虞熙远走高飞,到一个小地方去生活,谁也拆不散他们。
可是,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有了。
他已经把她推得太远了。
天气在进入梁国之后变得暖和。而此时,已经阳春三月了。她离开金都已经将近三个月。
那里都发生些什么,她完全无从得知,她甚至也不知道斯羽最后是跟随了聂将雨,还是被送回林厚诚夫妇身边。
那些事对她来说,也没多重要了。终究,都是别人的事。
她驾着马进城,这个她曾经短暂待过一段时间的边陲小镇:泽荷。
宁静的小镇,就算白日也很安静,它不繁华,也不萧索,百姓生活安稳快乐。虞熙停在一个小院子前。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放在竹摇床里,孩子的娘亲在摇着摇床,年青的爹蹲在摇椅边逗着娃娃玩。
好一副天伦之乐。
虞熙心想,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的画面,她只能看看而已。她想,在几个月后,雪秀也会这样幸福吧。
年青的母亲看到了虞熙,她放下摇篮走出来,虞熙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开,那女子叫道:“请稍等。”
虞熙停下了脚步。胖胖的少妇笑着说:“我看到你在我们家外站了好久了,你可是要喝水?我给你端一杯可好?”
她的热情令虞熙不好意思拒绝,“好。多谢你。”
“进来吧,顺便歇歇脚。姑娘你不是梁国人吧?”
“我路过梁国。”她避重就轻地说。
虞熙被领进院子,那年青的爹看了看虞熙,接着低头哄孩子。虞熙走到摇篮边,看着穿着红色小袄子,皮肤白白的,长得胖胖的小娃娃,觉得很神奇。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将来会长成大人,走向未知的未来。
少妇端来水递给虞熙,见她一直望着的娃娃,便笑道:“我儿子今天刚刚满百日。可爱吧?”
“很可爱,虎头虎脑,一定很有福气。”
孩子爹听了高兴起来:“是呀,我也是这么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啥也不图,孩子有福气就好了。”
虞熙很羡慕他们,几间平屋,几两薄钱,一夫一妻,添几个孩子,过平淡又快乐的生活。这是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却求也求不来的富足生活。
娃娃哭了,母亲将他抱起来哄着,抱进里屋喂奶。虞熙趁机告辞。
她找了间客栈住下。客栈房间在二楼,推开窗,底下便是集市。人群也不算密集。虞熙就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众生,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从金都到泽荷,她走得格外顺畅,令她有点疑惑。以往的那些纷扰好像都远离她了,什么苏晟,像她的兄长的苏洛,甚至连司辰,都离她很远,好像不曾在她生命出现过。
若真的从此风平浪静就好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就许自己几个平静吧,等她接近宇文荀那天,风有的风浪又要重头来过了。
杀不了宇文荀,也许他会死在她的剑下。
她花了一个月时间做好自己可能会被他杀掉的准备,所以对于死亡已经不怎么惧怕。但在死之前,她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她要去体验自己不曾体验过的。比如醉一场,比如,放纵一回。
醉酒容易,可放纵呢?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竟然无可放纵,找陌生男子一夜承欢,她没那么不自重;吃喝piao赌,她又全然没有兴趣。
风吹来,吹动她的裙摆。
她今儿穿了桃红色的罗衫,飘逸的料子,是练武的人最讨厌的式样,束手束脚,动作摆不开。可虞熙甚少穿这样的裙子。她想,反正自己是将死的人了,在接近梁国的时候,她换下男子的装束,穿上红装。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总要让自己美一点。
住在客栈的几天,她白天总要出门几趟。宇文荀的行踪不好掌握,军营她不想再去,他的旧屋她倒是去过两回,可惜一次也没遇见。
也许他有什么事,已经离开泽荷?他的行踪不定,想来她要在泽荷多待一段时间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住在客栈费用太高,她在泽荷中租了间小屋子,白天去一次宇文荀的旧屋查看是否有他的动向,而后在她曾经一跃而下的那条河边的树林里练剑。
这样的生活,竟然无比充实。她想,自己果然是一个习惯独居的人,不管在王府还是在皇宫,还是在福临山,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感觉。她是一个人,不必受制于人,不必顾忌别人。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在林子里练剑,剑风舞得霍霍响,忽然间,细微的脚步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是枯枝断裂的声音。
虞熙停下动作,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个高大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朝着她的方向,神情冷淡,眼神也很冷淡。
宇文荀!
得来全不费功夫!
虞熙执剑击向他,他身形矫健,像条游龙,他没有带剑,掌风却很凌厉。她逼得很急,却在他一个掌劈时没有躲开,胸口蓦然一震,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下脚步。
“虞熙!”宇文荀震住了。他没料到这么简单的招她没有接住,偏偏他还用了十成的力气。
虞熙只感觉喉头一阵腥甜,一股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别来无恙,宇文荀。”
宇文荀箭步上前,扶住软软栽倒的她,“你怎么没躲掉?几个月不见,你的剑术就差得这样了?”
虞熙咬牙切齿地说:“明明是你趁人之危!”
“我没有。”他眉皱很紧,“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他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唇角鲜红的血,苍白的面色。
那一掌,她是故意没有躲过去的。大夫诊断过让她好好卧床休养,宇文荀守在她的床头。
“麻烦你送我回去。”虞熙有气没力地说,“我在泽荷租了间屋子。”
“哦?”宇文荀漆黑的眼神紧锁她的脸,“为何来了泽荷?”
虞熙没答话。
“来找我的?”他语气中带着疑惑。随即自嘲一笑,“大约我想多了。”
“不是来找你。”虞熙说,“我在这边待一段时间,要去梁国国都。”
“哦?司辰又派你去杀什么人?”
“那是我的事。”胸口一阵痛,她觉得喉头又是一阵腥甜,硬生生将已经涌上来的血咽了下去。
“很疼吗?”他懊恼地问。
“没事。”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可不可以给我条帕子?”
宇文荀从怀中摸出一条蓝色的绢子,她捂住口咳了一阵,软软地躺回床。她气息微弱地说:“送我回去吧。”
“你被我所伤,理应由我照顾。”他说,“养好伤再走,我不拦你。现在要走绝不可能。”
她合了合眼,“好吧,随便你。”
宇文荀的身手在她之上,她和他硬拼绝对没有可能有胜算。既然不能硬拼,只能智取。第一招苦肉计,再一招美人计。只是……不知道事隔九个月,他对她可曾忘情了?她的美人计,不知道还有用否?
她假寐的时候宇文荀就在一旁,偷偷睁眼,发现他在看书。他头也不回地说,“醒来了,喝药可好。”
虞熙撑着要坐起来,他放下书来扶她,长发拂到她的脸,他身上清爽的阳光的味道冲入鼻中。她把脸往旁边偏了偏。他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低头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药去了。
白色的瓷碗白色的汤匙,他舀了一匙喂到她嘴边。她说:“我自己来。”眼睛在桌子上张望着,“有糖吗?”
“腌的甜梅子。行吗?”
她点点头,他取了两个来,她皱着眉将药一口吞进去,然后几乎是抢过他手上的梅子,才缓解了嘴里那剧苦的中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