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还有这个,喝吗?”
另一手提着的一小罐汤也在窗子外面晃晃,还有一只银色的小碗,晴贵人吃得狼吞虎咽,这会儿要噎住了,一见热汤,立时伸长脖子用力点头,激动的说,“要,快,快给我!”
她一边继续啃着肉吃,一边伸出手去拿汤,小桌子满脸郁闷的嘟囔着,又给她盛汤,“哎,娘娘还真是好心,都这时候了还惦着你,要是我,才不会管你了。”
就这疯女人,一旦不得好,就要疯咬一口的疯女人,留着她,终归是个祸害。
眼底闪过一抹狠毒的精芒,转瞬又逝,小桌子将盛好了的汤的银碗递给她,晴贵人正噎得厉害,只粗粗看了一眼,汤色无变,就急忙端过来,仰起脖子猛往嘴里灌。
因为灌得急了,汤水流出来,流到了脖子里,又让人看得恶心。小桌子将剩下的汤收好,慢条斯理的看着里面的女人,看着她继续吃吃喝喝,真的像个疯子一样的……他退一步,笑了。
“晴贵人,奴才还有事要忙,这就下去了,贵人慢用。”
他说着话,慢慢收拾了那汤罐离开,晴贵人这会儿吃得差不多,牛皮纸里的酱牛肉基本都啃完,哪里还顾得上他?一连声的道,“好,好,你回去跟娘娘说,只要她能救我出去,我就会替她瞒下一切,对了……赶紧让她再找个顶罪的来,我看,就那个容嬷嬷就可以,赶紧要救我出去啊!”
吃饱喝足,果然开心。
她遥遥低喊着,也不知道哪个小太监听到没有,但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不死,娘娘就不敢对她怎么样!
想要在这饭食里下毒吗?她可是警觉的很。
一边擦嘴,又很满意的去里面的墙角里靠墙坐着,依然是蛛网四结,可这回却是有了盼头……脏脏乱乱的床上,有一床不知多久没有晒过的床被,她看了看,迟疑一下,又拿起来抖抖,顿时尘土飞扬,呛得她直打喷嚏,又气得一把扔下,嘴里骂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得本宫出去,看一个个的不把你们打杀卖了才好!”
喊完,又觉得依然是冷,再看看地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烂稻草,她咬咬牙,终是忍着恶心,将那破被子扯下来,自己坐在地下稻草中,慢慢就这么睡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雪下得越发的大。
宫里的歌舞还在继续,这一处冷宫便已经静寂得仿佛无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残破的窗子口又有人走近,透过破口的地方弯腰向里看来,地上裹着被子睡去的晴贵人一动不动。
他想了想,试探低低喊着,“贵人小主?贵人小主?”
寒风席卷着,冲破他的阻拦,闯进了屋内。
地上的稻草被吹开,一只没有任何力度的手,带着微微诡异的青白,无力的垂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轻响,冷宫外似乎有宫女吃饱喝足摇摇晃晃的进来。
来人轻巧的闪避,听那宫女大嗓门的进了屋,不耐烦的喊道:“喂,饭来了,你要不要吃,喂?”
接连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反应,宫女将手中提着的残羹冷饭放下,弯腰扒了稻草去看,去忽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喊着,紧接着,连滚带爬,撕心裂肺的往出跑:“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死人了!”
夜色昏昏,这惊吓到连魂都要飞了的尖叫声,很快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反之这个被人遗忘的冷宫,倒是没了人来守着,来人看一眼外面,闪身进了房内,稻草乱铺的地上,晴贵人无声无息的死着。
他低下头看,似乎她的嘴角还沾着一丝不曾拭净的酱肉的碎丝,他抿了抿唇,明锐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的嗤笑,晴贵人,这就是你的所求吗?
你所求,是要在这宫中立足,你所求,是要与虎谋皮,皮有了,可虎也更厉害了,你能谋得过她?
抬手在她略略发青的脸上看过一眼,殿外残灯昏昏,风雪吹卷,这一个小年夜,过得可真是热闹。他想着,耳朵猛然竖起,又立时起身飞一般离开。刚不过片刻,大开的冷宫门外,像是宁静的大海猛然起了波澜,呼啦啦拥进了好多人。
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太医,婆子……挤挤嚷嚷的站满了殿内,那之前尖叫着跑出去的宫女吓得脸都发白,浑身哆嗦又大喊道,“公公,公公,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刚去外面帮着贵人盛了饭进来,她就已经这样了。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
她跪下身子,拼命的磕头,和公公看了看,地上的剩饭剩菜,已经有些结了薄薄的冰,和公公上前抬手将杂乱的稻草拂开,手里的宫灯随之照上,他也同样看到了她嘴角遗留的酱肉的碎丝,还有一旁放着早已喝空了的银碗。
点点头,向着太医道,“王太医,你请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将身子闪开,王太医应声上前,先是查了一下那酱肉的碎丝的情况,又接着看了看那空了的银碗,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无毒,但她又确实是死在这两样吃食上的。”
“怎么说?”
和公公问,“还请王太医给个准话,咱家一会儿还要禀报皇上。”
小年夜都不安稳啊,和公公皱眉,心下略略不爽。晴贵人死就死了,没什么打紧,可总是会搅了皇上的兴致。尤其这一晚,皇上还有妍宫歇息,妍嫔主子倒是个好性子,没什么要紧,可皇上一旦生怒,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最是无用这晴贵人,死也不看个时候。
他冷冷想着,又退开一步,王太医便道,“食物相生相克,单吃牛肉,或是单喝这汤,并无什么要紧,可若是两样一起,便成了致命的毒药。”
一语释疑,让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和公公恍然大悟,点头道,“好,这里的事情,就麻烦王太医了。咱家回去也能给皇上一个交待了。只不过……这牛肉与银碗里的汤来自于哪里,还是要王太医费些心的。”
他费心,他能费什么心?
王太医怔怔,猛然睁大了眼,又急道,“和公公,这……您看老夫也不是这宫中专管断案的高手,这汤从哪里来,老夫哪里会得知吗?”
一边说着话,又白着老脸上前,悄悄塞了一张银票送入和公公手中,和公公手一翻,将那银票拿着,面色便软了几分,拉了王太医出来,低声道,“今日之事,咱家是特意要告诉你的,该怎么办,你心里当该有个数……你瞧,皇上今夜可是歇在妍嫔主子哪儿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都这说得这样明白了,还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王太医仔细想着这明白与不明白的关系,他自己也是快要被绕晕了,连连点头道,“老夫明白,明白……公公慢着,还是要去紧着伺候皇上要紧。”
和公公点点头,手中拂尘甩起,迈步向外而去,王太医抹一把脸上的汗,顿觉今天这日子是真不好过了。
晴贵人被人毒杀在冷宫,这明显就是后宫娘娘的手笔,而现在的后宫主事,除了萧宫,便是妍宫……可这两位都是生育皇子有功的人,这要让他怎么说?
一时间又愁是不行,他明白,他明白什么了?
他一点都不明白!
“王太医,那晴贵人这事,是要继续放在这里,明天请刑部来人,还是一会儿就收了?”
里面小太监探头出来问,一般这种事,都是皇宫主事来处理的,可今日小年夜,明面上主后宫之事的,就是萧妃娘娘了,然而萧妃娘娘那里,他也是不敢前去讨扰的。
“还能怎么办?先放了,等明日一早再去请示萧妃主子吧!”
王太医心里憋着一口气,沉着脸说,“没眼力架的东西,眼看得要过年了,这些事还用老夫来支会你们吗?派两个人守着,其它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就是所谓的明白,那一张大额的票子换来的指点,就是在这样的关头,不要去给妍嫔主子添什么心烦!
王太医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简直又气又委屈---他挣个银子容易么?只是一句话,就没了,就飞了,就长了翅膀飞了啊!
呜呜呜!
他想哭。
甩袖出去,身后小太监急匆匆跟着,他一肚子没好气,回身骂道,“都滚滚滚!今日不用你们跟!”
身后小太监顿时吓吓,诺诺有声转了路重回太医院……王太医又憋屈片刻,狠狠舒一口气,这才又提步向前而去。
雪落无声,落在身上,发上,慢慢的就湿了脸。
他抬手抹了一手的冰冷,心里的那点恼火终于是渐渐散去,正要迈步转回太医院,身前一丛冬青树后有人影闪出来,站在路中,向他低低出声,“王太医。”
他顿时吓了一跳,“谁?”
他厉声喝着,急忙停住了脚步,前方那人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蒙蒙胧胧看不清楚,可那一身宫里常见的太监服侍,他还得认得的,不由大松一口气,竖眉喝道,“有什么,非要在这里吓人?说!”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晚上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从前是妍宫一直不消停,现在妍宫倒是消停了,又加上这惠妃晴贵人的不消停,他王太医年纪大了啊,再这么不消停下去,他要被吓死的!
“王太医勿恼……也不须怕。咱家是特奉娘娘之命,来请王太医通融一下。”
那人压着声音低着脑袋上前,指间夹着一张飘飘的票子,抬手递了出去道,“王太医,咱家是娘娘身边的人,一向为娘娘办事的……现如今晴贵人身死,这事指定也瞒不过皇上去。而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整个大历后宫,唯有萧主子与妍主子两人极为受宠,那么这其中的事情该如何去做,太医是该明白的,对吧?”